第三百七十一章 蜃海 (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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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大浪急,我努力分辨著陸炳林說的每一個字,但臉上一定露出了無比震驚的神色。陸炳林也一定看到了,露出一絲苦笑。他定了定神,繼續大聲說道:“老常,你現在明白我當年為什麽要放棄搜救了吧?而且為什麽我也放棄了在沙漠的研究基地,因為我很清楚,海市蜃樓成像的數學模型裏,還有一個變量,一個人類目前無法把控的變量。這個變量就藏在海市蜃樓的本體附近,它會帶來地磁異常、氣候異常、甚至是莫名其妙的高能輻射,也許還會有時空位移吧?或者說,海市蜃樓本身除了一部分是大氣折射外,很多都是這個變量的外在表現。“

    “人在其中太渺小了,即使目睹了其中發生的一切,又能怎樣?這個變量是不可把控的,具有巨大的破壞力,還好它的出現非常偶然,我們隻需要懷有敬畏之心就好了。“海風吹拂著他已經有些稀疏的頭發,讓他顯得無比落寞和蕭瑟。

    “老陸,這個原因你在塔克拉瑪幹時就已經領悟了,為什麽後來還把你的研究成果和數據都交給了浙江所?你早上和魏處他們的爭執也是因為這個?“此時的我已經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心裏也同時隱隱擔心起來。

    “魏智華就是一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我上船時為什麽和他起爭執?根本不是因為什麽研究場地的問題,科考船經過改裝,船體後部的倉房裏有一個奇怪的機器,全是巨大的線圈和發射器,壘了幾米高的蓄電池陣,我問過他這東西的用途,他隻會用保密條例來敷衍我。“陸炳林講到這裏,我不自覺的想起了費城實驗,想起了費城實驗裏在戰艦上安裝的巨大的線圈脈衝設備。偏執與百折不撓當然是研究者的基本素質,但也許正是因為不知悔改,人才成的瘋子吧?

    “後來,我知道浙江所那些人在那條補給船上,他們也參與這個計劃,為什麽事先不告知我?如果我是一個有門戶之見的人,我當年為什麽要把研究資料都交給他們?我後來想明白了,魏智華不想讓我知道太多,尤其是他要開始的計劃。“

    ”我今天早上開會前又找到他,這回他沒有抵賴,可能是就要到達預定地點了吧?我在沙漠裏,是通過模擬氣象環境來人為創造一個海市蜃樓出來,繼而發現了那個變量。魏智華卻準備模擬那個變量,這些設備都是幹這個的,他根本沒有追逐過蜃海的本體,沒有進過沙漠,沒有進過魔鬼城,他不知道那個變量是什麽,裏麵又隱含著什麽,他憑什麽做這樣的決定?瘋子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拿全船人的生命去賭博,這絕不是什麽科學研究。“

    陸炳林越說越是激動,不停的用拳頭敲打的欄杆。“老陸,有一點我還沒想通,即使魏處長用這些設備模擬了你說的變量,但它依舊無法找到失蹤的東星號,如果他們能夠預測出東星號海市蜃樓出現的時間和地點,不是意味著他的實驗已經成功,何必把我們都帶上船呢?“

    ”也許是因為同時計算氣象和磁場兩個變量,數據量太過龐大,反推東星號坐標時,至少在氣象數據的分析計算上,他用的上我和我的團隊,你們為什麽上船,我就不清楚了。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一種不用我們漫無目的搜索海市蜃樓影像的可能。”陸炳林此刻的目光更加迷茫,盯著翻湧的海浪不知在想些什麽,但他的眼神裏我似乎讀出了些什麽,不禁脫口而出。

    “你的意思是,三亞那次海市蜃樓的出現,根本不是自然發生的?和你在沙漠裏安裝的氣候模擬裝置如出一轍?可是你的旗杆是本體,東星號卻是個變量,浙江所如何能確定海市蜃樓的出現坐標?”

    “隻有一種可能,浙江所掌握了這種變量,海市蜃樓與本體之間一定是有某種內在聯係的,船上的設備就是用來模擬這種聯係,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到達了海市蜃樓的發生地點附近,可以通過再造一個磁場,來吸引本體的運行軌跡,這樣,不用搜索,就可以讓東星號現形了,至少理論上這是成立的,隻是誰都不知道結果是什麽。”

    如果這個方法成立,那魏處一定是把一條考察船當做了吸引東星號軌跡的誘餌,隻是到底是哪一條呢?魏處如果是整個計劃的負責人,那顯然補給船應該是誘餌,可浙江所的科研人員都在補給船上,魏處需要他們計算數據,他們不可或缺,那顯然誘餌是我們這條船。

    我正思考著,猛地一個巨浪撞擊在船舷上,萬千水花飛濺,科考船的船身也猛地朝一側傾斜,巨大的慣性讓我們站立不穩,還好抓住了欄杆,踉蹌兩步,身體傾倒,胳膊還掛在欄杆上。

    浪花兜頭而下,如瓢潑一般,轉眼我們已渾身濕透。雖然此時身處熱帶,氣溫常年在三十度左右,但不知為何,這海水冰冷異常,我不禁渾身顫抖起來。

    這時我才注意到,船舷一側百餘米的地方,一條條的白線從天際層層卷來,到船身附近時,已是三四米高的大浪。而我們的船似乎也開始轉向,努力用船頭迎向巨浪。陸炳林抹了一把臉上的海水,大聲向我喊著什麽,我倆的距離已有四五米之遠,他的聲音完全被大浪撞擊船身的聲音所掩蓋,完全聽不清他的聲音。

    陸炳林一手拽著欄杆,一手騰出來,使勁的向下指了指,劃了兩個圓圈,又向頭頂指去。他的動作我更加的詫異,但向下指的動作一定和船身有關。我努力站穩身形,直起身向船台的下方看去。

    這次任務我們搭乘的科考船,應該是當時國內最為先進的科考船之一,不但排水量大,載重量大,為了抵抗台風巨浪,船身設計的很寬。我們所在的駕駛艙位於船體的前部,本身就是個五層高的橋樓,從這裏望出去,船上的一切盡收眼底。

    橋樓的後方,是兩個巨大的塔吊,在波峰浪穀裏,如同兩個巨人的手臂,左右揮舞。對於科考船,這吊臂的作用巨大,一方麵,可以從補給船吊運物資,不必停靠港口就能完成補給,大大提高了船隻的續航能力,特別是到了人跡罕至的地方,這就是堅持下去的唯一途徑。

    另一方麵,對於海上救援、起吊小型潛艇,甚至是在船上吊裝大型檢測設備,吊臂都是不可或缺的,隻是在現在的大浪裏,即使如吊臂這樣的龐然大物,也如枯枝斷藤般的渺小。

    吊臂的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可開啟的頂棚,頂棚打開,是一個升降平台,用來裝卸集裝箱或大型貨物,頂棚的後麵是科考船的中央橋樓,雖隻有四層,但麵積比駕駛艙橋樓大得多,那裏是各個考察隊伍的實驗室和研究中心,此時已經開啟了全部的燈光,在墨色的海麵上閃爍不止。

    橋樓的後方是一個小小的停機坪,本來有一架小型的直升飛機停在上麵,每天要起飛一兩次,做些搜索工作,估計是因為風大浪高,現在已經被固定起來,表麵也蒙上了厚厚的防雨布。

    我正琢磨著陸炳林的手勢到底是讓我看向哪裏,忽然間,我感覺到腳下的甲板開始輕微的震動起來。這種震動不是因為海浪起伏撞擊引起的,更像是一種馬達轉動產生的震動,仔細分辨,還能從海浪的怒吼裏,隱約聽到機械齒輪摩擦和撞擊的聲音。

    我再次仔細循聲觀察,終於明白這聲音是吊臂下方的頂棚正在慢慢開啟而發出的。頂棚開啟的速度很慢,不仔細看,幾乎分辨不出。我用手指了指頂棚的方向,陸炳林朝我點了點頭,算是對我的回應,同時,用力順著欄杆,向我的方向挪動過來。

    大浪過後,總會接幾個小浪,科考船寬大的船身便會有相對平穩的幾十秒,可陸炳林挪到我身邊,足足花了一分多鍾的時間,這時,船中頂棚已經開啟了幾乎一半,雖然裏麵一片漆黑,但借著吊臂上的燈光,還是隱約可以分辨出大致的輪廓。升降平台似乎也開始緩緩的升起,上麵放置的並不是集裝箱之類,而是一個一人多高,十米見方的金屬底座,底座之上是兩個雷達般樣式,表麵各種粗細線圈層層環繞而成的機器。

    “老常,就是這個玩意兒,我估計是個電磁發射裝置,底艙還有很多蓄電池組,都連在這個升降機上,魏智華這瘋子要開始了,我們快回去。”陸炳林已經挪到了我的身邊,焦躁的說了一句。

    (天地無極,人事無窮,各以成其類;見其計謀,必知其吉凶成敗之所終。轉圓者,或轉而吉,或轉而凶,聖人以道,先知存亡,乃知轉圓而從方。圓者,所以合語;方者,所以錯事。轉化者,所以觀計謀;接物者,所以觀進退之意。皆見其會,乃為要結以接其說也。--《鬼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