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蜃海 (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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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炳林到了我的身邊,正要拉著我往駕駛艙走,一個大浪再次撞在船身之上,浪頭翻起兩丈多高,我倆瞬間就被淹沒在鹹腥的水霧裏。再次努力站直身體,升降台已經和底層的甲板齊平。吊臂上的幾盞探照燈將光線全部投在了布滿線圈的古怪機器上,我這時才完全看清它的模樣,至少六米多高,機器的表麵光潔無比,燈光下閃爍著一種獨特的金屬光澤,而底座刷了一層黑漆,與上半部分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對比,應該是剛剛生產出來不久。

    就在這機器完全升起,與一層甲板平齊的同時,從科考船中部的橋樓裏,魚貫的跑出了十幾個披著黑色雨衣的人,他們並沒有去升降台,而是扶著欄杆,徑直朝船尾而去。

    “老陸,這麽大的風浪,這些人為什麽要往船尾跑?”我指著那些人影問了一句。

    “應該是去放深海潛艇的,早上的會魏智華說過,到了預定地點,要把蒼龍號放下水,快,我們先回駕駛艙。”陸炳林說著就拽住了我的手腕。

    與此同時,甲板上那台機器忽然發出了低沉的嗡嗡聲。讓我驚訝無比的是,這時的海浪比剛才還有猛烈許多,科考船在海麵上已經如斷了線的風箏,左搖右晃個不停,海浪的咆哮幾乎已經把周圍所有的聲音所吞沒,但為什麽,並不尖銳的嗡嗡聲好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就如同人帶著耳機,這聲音是從耳機中傳出,直達耳膜一般?

    我又轉頭看了一下那升降台,在探照燈的照射下,那些密布的線圈已經不是最初的冷漠的金屬光澤,在線圈的表麵開始出現淡淡的一層金黃色,也許是大浪被船身擊碎化成了籠罩船身的雨幕,在線圈的金黃色光芒的照射下,竟然反射出五彩斑斕的霓虹,在陰沉的海麵之上,是一種無比超現實的存在。

    “老常,快點,魏智華已經啟動了機器,我們要趕快回去分析數據。”陸炳林頭也不回,拽著我的手臂就像艙門方向走去。

    此時科考船的船頭已經轉向了連綿不斷的海浪方向,船身的晃動不再是左右的搖擺,而是像坐過山車一般,猛地揚起,又猛地墜下,我立時一陣的惡心,那可惡的暈船反應再次襲來。

    走了沒兩步,我猛地聽到頭頂上方“咚”的一聲悶響,連欄杆扶手都震了一下。聲音應該是駕駛艙上麵的小平台上發出的,看樣子有什麽重物落在了甲板上。我一下記起丁劍一直在那小甲板上,難道是他出現了什麽意外?

    “老陸,你先回去,幫我叫兩個幫手上來,小丁還在頂上,我得上去看看。”我掙脫了陸炳林的大手,向他喊了一句。

    陸炳林沒時間勸我,隻是朝我點點頭,轉身向艙門方向走去。我強忍著腸胃的翻騰,扶著欄杆,順著旋梯開始往上爬。爬到一半時,我幾乎已經到了船身的最高處。舉目四望,四下再沒什麽遮擋,我一下便被滄海孤舟,水天倒掛的景象所震撼。

    四下是無盡的黑暗,雖還是午後的時間,雲層裏幾乎透不出一點光亮。唯一的光亮隻剩科考船上搖曳閃爍的燈光,吊臂上的探照燈有兩盞射向周圍的黑幕,離船大概百十米的距離上,隱約可以看到巨大的雨幕,像一堵牆一樣,正向船身壓下來。

    在狂風裏,豆大的雨點斜斜的拋灑而下,打在身上冰冷而生疼,讓我幾乎抬不起頭來。而狂風估計已經有六七級大,我的衣服全都被吹得鼓脹起來,手心裏也滿是雨水,打滑得厲害,很難抓緊旋梯的欄杆。我幾乎是被風吹得貼在欄杆上,一步一挪的向上攀爬。

    不知用了多久,我才翻上隻有三米來高的頂層小甲板。小甲板上,丁劍的畫板翻倒,畫紙早不知被風吹到了哪裏,隻剩下一張孤零零的搭在欄杆上,估計是被雨水完全打濕,上麵的顏料開始融化,才貼上了欄杆。

    畫板旁邊,丁劍直挺挺的趴在甲板上,一動不動,背後過肩的發辮已經散開,長發淩亂的隨風甩動。但最讓我不解的是,丁劍周身被一種淡黃色的光暈所包裹,這光暈非常的黯淡,在雨水的洗刷下若隱若現。

    我下意識的扭頭朝一層的甲板張望了一下,此時升降平台上巨大的機器轉向了平台的一側,揚起了大約二十多度的角度,似乎通上了電,那種直刺耳膜的嗡嗡聲比剛才明顯又大了一些。關鍵是那台機器周圍也有一層淡黃色的霧靄,隻是比丁劍身上的要清晰一些,但似乎也在按照某種節奏,如同呼吸一般,時亮時暗。

    我蹲下身,把手掌放在甲板上,屏住氣息,手指縫中的雨水有節奏的上下跳躍。我心裏大概明白,是因為這台機器產生的共振傳導到了甲板表麵,因為比較輕微,不易被覺察。而那淡黃色光暈的明暗,與共振的頻率吻合,但那光暈到底是什麽,是怎樣產生的,我卻一時想不明白。

    我湊到丁劍的身邊,用手指探了一下他的鼻息,雖微弱但很平穩,又試了下脈搏,強健有力,周身沒什麽傷口,更像是暈倒在甲板上。我試著把他扶起來,卻沒想到丁劍的身體很輕,我稍一用力,已經把他反轉過來。

    隻是丁劍的臉色無比蒼白,毫無血色,眼睛卻是睜開的,但明顯焦距並不在我身上,似乎投向了深邃的天空,嘴唇卻在微微的顫動。我俯下身,把耳朵湊了過去,依稀聽到好像他說的是,“到了,到了”。

    我正準備把他背到背上,旋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小雷和煥生攀上了小甲板。前頭的小雷身形敏捷,似乎沒怎麽受搖擺船身的影響,後麵跟著的煥生,看來暈船比我還要嚴重,臉色蒼白,抓著欄杆的手還在不停的顫抖。

    “常叔,我們來幫你,你快去實驗中心吧,曹隊他們已經過去了,喊我來叫你。”小雷兩步就躥到我身邊,和我一起把丁劍扶了起來。

    我朝小雷點點頭,又朝煥生喊了一句,“煥生,你幫忙和小雷把丁劍弄回艙裏,他應該是昏倒了,沒什麽大事兒,我先去曹隊那看看。你小子還是有長進,估計再過兩天就和小雷一樣如履平地了。”我盡量說得輕鬆些,但在這風暴當頭的時刻,大家的心情又怎可能放鬆下來?

    駕駛艙的橋樓內部,有個直通底艙的船員通道,從底艙再一直走下去,經過大小不一的貨艙、輪機艙、配電艙可以到達實驗室所在的橋樓。隻是因為這些通道低矮狹長,空氣很是憋悶,前些天我們都走的甲板往返兩座橋樓,今天狂風暴雨,也隻有下到了底艙。

    這一下來我才發現,真如陸炳林所說,在底艙最為寬敞的貨艙中,密密麻麻堆起十幾排十幾米長的金屬架,每個金屬架上下約有十層,每層都密密麻麻堆滿了蓄電池組,靠近通道這一側,金屬架上還都有一個複雜和精密的控製器。不時有船員進進出出,忙著調試和操作這些設備,但所有人都麵容嚴峻,似乎有什麽大事將要發生。

    我顧不上仔細觀察,匆匆的穿過通道,又沿著旋梯向上,來到了實驗中心所在的橋樓。

    這會兒,實驗中心裏擠滿了人,但沒有人開口說話,大家都站在懸窗前,望著正前方甲板上龐大的發射機,實驗室裏滿是凝重而壓抑的氣氛。上到最頂層的實驗平台,魏處長、陸炳林和兩個魏處那的科學家正站在一台監視器前,麵紅耳赤的爭論著什麽,曹隊坐在他們旁邊,正盯著監視器上的圖像出神兒。

    我走到曹隊身邊,這時才看明白監視器上顯示的內容。監視器上的圖像應該是同步傳輸的,但是信號質量非常糟糕,不但時斷時續的,常常出現定格,聲音更是模糊不清。但我依稀還是能夠分辨出這應該是剛剛下水的蒼龍號發回的圖像,看上去蒼龍號還是處於下潛的狀態,但應該潛了一陣子,艇身比較平穩,沒有受到海麵大浪的影響。

    靠得和魏處他們幾個近了些,我也隱約聽到了他們幾個爭論的內容,似乎陸炳林極力反對魏智華的計劃,特別是蒼龍號潛艇的下潛,不惜與魏智華爭得麵紅耳赤。而魏處長估計是已經有大量的數據傳回,需要陸炳林團隊配合運算,並沒有和陸炳林硬頂,一邊勸著,一邊一條條指令派發下去,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

    曹隊終於注意到我已經過來,見我渾身幾乎濕透,連忙從座椅背上拿起一件灰藍色外套遞給我,向我努了努嘴,示意到旁邊說話。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聖人雲:“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正言若反。--《道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