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蜃海(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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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緩步走到舷窗前麵,科考船橋樓的頂層,朝船頭方向都是用落地的雙層鋼化玻璃圍起,視野非常的開闊。此時,這一層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幾乎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匯集到了玻璃牆前,默默地向外眺望。但沒有人說話,一瞬間氣氛變得無比沉重。

    玻璃牆外,好像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狂風暴雨如注,科考船也依舊在波峰浪穀中起伏,但遠方黑褐色的雨幕裏,隱隱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點,暗紫色,並不十分明亮,像一團不斷緩慢旋轉的煙霧,不斷的擴張開來。大約半根煙的功夫已經膨脹到臉盆大小。

    仔細分辨,我還是隱約看到這團霧氣並不是飄蕩在海麵上,而是浮在雲層中,每一次雲層裏的閃電劃過,這霧氣都跟著閃爍一下,短暫的光亮,映射出霧氣裏斑駁的暗影,似乎是一條船的輪廓。我明白,那團霧氣其實是靜止不動的,最多也是隨著雲層的移動而變換一下形狀,但它卻是不斷膨脹的,或者說霧氣中的光亮越來越強,給人一種不斷靠近的感覺,但這種詭異而壯闊的感覺,足夠震懾在場每個人的心髒。

    我走到落地窗前時,魏處將手裏的望遠鏡遞給了我,但話卻是好像對身邊的陸炳林在說:“老陸,已經出現了,我們要是有機會回去,上了岸有的是時間吵,我奉陪,現在,是不是幫我做一下計算?”

    陸炳林漠然的站著,一動不動,愣了一會兒,似乎下了決心,並沒有回答魏智華,隻是拿起了旁邊桌上的內線電話,撥了個號碼,視線卻從沒離開那團霧氣。

    “正陽,是我,你那邊看到蜃海了吧?找蔣船長測一下距離,探空氣球的數據傳過來,越快越好。”我知道正陽是陸炳林的助手,現在應該在駕駛艙那邊。接著,陸炳林又撥了個號碼,說話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峰子,所有數據開始代入,對,風速、風力、氣壓數據要更新,可以,再放一個氣球上去,對,帶上光譜分析儀。”

    陸炳林的話如同是整台機器的電源開關,一打開,所有人如夢初醒一般,迅速的開始運作起來。“老張,沒有定位坐標,看看是不是機器的問題。”“小夏,開電源,馬上導數據。”“再給峰子去個電話,五號機沒信號。”“底倉誰在盯著?兩台機器沒有反應。”實驗中心瞬間恢複了繁忙和嘈雜,陸炳林不再說話,拉過椅子,坐到了電腦前麵,開始盯著屏幕,不停的敲擊著鍵盤。魏智華長長的呼了口氣,也拿過電話,開始焦急的傳達一條條的指令。

    他的指令聽上去大多是針對那台巨型的電磁發射裝置的,語氣非常的焦慮,一方麵好像船上的蓄電池組的電量隻能維持不到一小時,另一方麵,達到魏處的預期計劃,必須依靠科考船和補給船上兩套發射裝置同時啟動,但此時我們與補給船恰恰失去了聯係。

    魏處又撥了個電話,了解了一下蒼龍號潛艇的狀況,似乎潛艇的續航時間也就是三小時左右,我這時有點理解了魏處的處境,他的整個計劃牽扯的細節太多,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沒有備案選擇,更沒有彌補的可能,隻能意味著失敗。

    更麻煩的是,不同環節的執行單位互不統屬,又隻了解自己那部分的工作內容,全部是單打獨鬥,且不說這其中大量的協調和溝通工作,就是匯總數據,推導結論也不是短時間可以完成的,他能做到現在的程度,實屬不易。

    我拿起望遠鏡,對了對焦距,朝那團紫色的迷霧望過去。這時那團霧氣已經彌散開來,可以清晰地分辨它應該懸浮在半空的淺灰色雲層裏,離海平麵至少有幾百米的距離。?

    霧氣的中心略亮一些,但也隻是相對於濃雲而言,幾乎看不出光線到底來自哪裏。關鍵的問題是我實在想不通這種天氣如何會有海市蜃樓出現,光線又是如何穿透雲層,折射進來。

    霧氣裏隱隱約約有條船的影子,船身的下部非常的模糊,幾乎消融在了飄渺的霧氣裏,但上半部分還是很清晰的,橋樓,桅杆,甚至是飄蕩的旗幟,特別有標示作用的是船體中央的龍門吊,似乎比船身前部的橋樓還要高大一些,和之前魏處、曹隊、丁劍描述的東星號極為的吻合。

    但我注意到,那團霧氣每隔上幾秒鍾亮度就會暗一下,但瞬間又恢複到原來的狀態,似乎是非常有規律的。我扭頭又看了一眼科考船一樓甲板上巨大的電磁發射設備,也許是因為電力供應的問題,它周身的淡黃色光芒也是不穩定的,同樣幾秒鍾閃爍一下,和那霧氣非常的同步,看來二者的確有某種內在的聯係。

    我見魏智華放下了電話,和我一起呆呆的看著霧氣,就輕聲問了一句,“老魏,付出這麽多努力,冒這麽大風險,東星號上到底運了什麽?是不是可以透露一下了。”

    魏智華沒有轉頭,依舊對著玻璃牆外一動不動,但低沉而略顯沙啞的聲音還是慢慢飄了過來。

    “大約兩年以前,對南海海底的能源勘探工作全麵展開,石油、天然氣、可燃冰礦藏被大量發現,隨之而來的還有大量的稀有礦產,但因為技術開采的難度和成本原因,大部分都是我們的儲備物資,隻有少量的石油鑽井平台被豎立起來。”

    “一年多以前,國家批準了南海沉船考古保護性發掘計劃,大量的民用軍用打撈船進入了太平礁東南六十海裏到一百三十海裏的區域,全國的潛水專業人才齊聚,新的考古發現不斷出現,大量的水下文物被打撈了上來。”

    “東星號其實是我們國家專業科考船設計建造的最初模板和實驗平台,後來的第一代,第二代科考船都是東星號的縮小版本,升級版本。但這些年因為早期設計上的一些問題,東星號已經基本上不去遠海執行任務,更多的往來於石油鑽井平台和南海的考古發掘現場。”

    “東星號上的工作人員絕非一般的海員,更多的是地質學、海洋學、物理學方麵的專家,這些人才本身就值得我們付出更大的努力去搜救。好了,老常,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不能說的其實也透露了,也許陸教授的計算結果出來以後,就是揭開最終秘密的時刻。”

    魏智華一口氣說完,又恢複了石雕般的神情,背著手一動不動。但他的話還是讓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魏智華話裏的內容似乎前後沒有太大的邏輯關係,像是完全孤立的事件,但往深了去想,還是大有玄機。

    首先,他把南海的海洋勘探和南海水下考古事件並列在一起,而期間有大約一年的間隔,在我看來更有可能的情況是,水下考古是海洋勘探事件的幌子,一個轉移公眾注意力的幌子,當然,海洋勘探本身並沒有多少成為焦點事件的熱度,更多的應該是轉移外部勢力對事件的注意力。

    其次,全國優秀的潛水人才齊聚南海,這件事絕不是水下考古事件所需要的,他們在海底搜索的一定另有其物。而魏智華把海底勘探事件放在最前麵陳述,是否也在暗示潛水員真正的搜索目標呢?

    同樣,魏智華對東星號最初設計功能的描述,似乎也在向我暗示一個事實,那就是東星號所執行的任務絕不僅僅是個簡單的運輸任務,而之後他說的關於大量科學家在東星號上的事,也從側麵證明了這一點。而且從邏輯上看,魏處所領導的搜救工作耗時如此之長,調動資源如此之多,技術設備又是如此的超乎想象,那麽他所強調的最後一句話,其實是否也是在向我暗示,東星號是在勘測後取得了成果,甚至取得了某種重要的樣本,這才是我們行動的真正目標?

    那麽東星號到底找到了什麽?礦藏?地質數據?還是水下遺跡?可惜這個問題在魏智華的隻言片語中再也找不到線索。

    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想到了丁劍在東星號上的遭遇,特別是他對於航海日記內容的描述,如果這些內容是船上科研工作者所留下的,那麽應該是非常理性而客觀的,可惜昨晚我和曹隊都喝了不少酒,現在嚴重影響了我的記憶力,但我當時應該記錄在了筆記本裏,今天出來得匆忙沒帶。

    我正打算趁著大家都在忙於計算的功夫,回一趟自己的艙房,翻翻那天的筆記,卻看見煥生沉著臉走了進來。

    (善男子,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複,種種取舍,皆是輪回。未出輪回,而辯圓覺,彼圓覺性即同流轉,若免輪回,無有是處。譬如動目,能搖湛水;又如定眼,由回轉火;雲駛月運,舟行岸移,亦複如是。善男子,諸旋未息,彼物先住,尚不可得,何況輪轉生死垢心曾未清淨,觀佛圓覺而不旋複?--《圓覺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