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無類 (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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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以為卷宗所載的,是大江經過藝術處理後的內容,是他為了表現事情的離奇性有意做的提煉加工,可哪裏想到,從盧盤子和老龐嘴裏說出來,就是這個樣子,這的確不是兩個小學文化的農民可以完成的。難道說失蹤事件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經過精密設計的腳本?而設計這個腳本的意義到底又在哪裏呢?

    還沒等我繼續問,身邊的曹隊已經笑著搭上了話:“大江,你了解這裏頭的情況,剛進門的時候,為啥要站在我這邊?”

    “嗨,我也不是聽一回了,常爺家裏,好煙好酒好茶,人稱三絕,萬一攤上半個月的酒,那不是賺到了?”大江話鋒一轉,很是鄭重的說了一句,“常爺,老實說,盧盤子和龐掌櫃那裏,我挖不出什麽更多的東西了,他們說的那兩個長發青年,小饒那裏也提到了,應該不是編出來的,也不像他們的幻覺,可以查查試試。”

    “還有,常爺,我發現北京城,這樣的事還真不少,大約在五九年,有個敵特滲透的案子,裏麵也是有人失蹤了幾天。這人是一個保密單位的工程師,又是在單位裏不見的,所以相關部門很緊張,後來這個工程師被人在青島找到,他說有兩個穿特殊製服的年輕人把他帶走了。那是,所有人都認為那兩個人是台灣潛伏的特務,就是要竊取工程師腦子裏的數據資料,所以定性成了敵特案,隻是工程師被審了兩次就瘋了,他說的兩個年輕人也一直沒找到,這案子就成了懸案。“

    “六七年的時候,海澱有個中學老師也失蹤了,那會兒失蹤的人多,誰也沒重視,是一個多月以後自己回來的,卻說自己被兩個部隊的幹部帶到了內蒙古草原,但記不得到底去幹了什麽。這教師的政治成分有很大問題,所以被審查了很久,也有記錄存留下來。“

    “這些事兒年頭太久,當事人早已故去,恐怕不能複原當時的狀況,但為什麽這些失蹤的人,都說是被兩個年輕人帶走的呢?難道都是巧合嗎?常爺,這些事兒我是沒想明白,但曹隊說的值得一試,看看能不能從查那兩個年輕人,找到點兒蛛絲馬跡。“大江一口氣說完,我們又陷入了沉默,各自喝了一盅白酒,我又問了一句。

    “大江警官,老龐的飯鋪你後來仔細查過沒有?”

    大江點了點頭,“常爺,我最初也覺得是不是有人給盧盤子下了藥,但我去的時候,離盧盤子失蹤已經半個多月,飯鋪又一直在營業,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小饒那裏我也去看了,一個宿舍住四個人,四個光棍的房子,更是亂的可以,找不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盧盤子和小饒之間沒有任何的聯係嗎?”

    “這一點可以肯定,完全不認識。但盧盤子和小饒對那兩個長發青年的描述,非常的一致,我們幾乎可以確定帶他們走的是同樣的人,而且,這兩個人還極有可能是雙胞胎。如果真是這樣,雖然工作量依舊很大,但我覺得很可能找到這兩個人。”

    那天,最終曹隊又灌了大江一瓶,我們分手時,大江已經步履蹣跚,曹隊卻像沒事人一樣,扶著大江向胡同口走去,邊走還回頭向我嚷了一句,“老常,明天開始我們就各自查,反正小雷跟你一頭兒,有什麽需要的你隻管找他,另外家裏的酒最近別往外拿了,我怕到時候不夠喝。”

    見曹隊和大江走遠了,我身邊站著的小雷低聲問了一句,“常叔,我們明天去見見盧盤子和小饒嗎?”

    我朝他搖了搖頭,“小雷,明早上曹隊不來院裏了,總算是得個清淨,讓我好好睡一覺,晚上幫我找個酒吧,咱去見識見識,有搖滾樂隊演出的那種。”

    沒有曹隊打擾的日子,才是小院應有的樣子,寧靜溫暖,安詳愜意。我卻沒有睡上很久,胡同裏上班人們的喧嘩讓我早早起身,泡了杯熱茶坐在院裏,忽然想到,老龐那個早點鋪子離我這也不算太遠,大約四五站地。一想到這個,肚子裏反而打起了鼓,我索性起身拿了件外套,出了門。

    出門時剛過了早高峰,喧囂的街道正慢慢安靜下來,柳蔭如霧,自家的小胡同還有了幾分江南水鄉的意境。

    打了一輛出租車,不到十五分鍾就到了那大學的後門。這是一條兩車道的小路,路邊各有一排銀杏樹,不寬的人行道後,靠著學校的院牆,就是一長溜的小門臉。每間都不大,麵寬四五米的樣子,進深有個六七米。賣煙酒的,賣水果的,藥鋪,裁縫鋪一應俱全。

    這會兒大部分的店鋪都沒有開門,反而讓我很容易找到熱氣淼淼,香味四溢的老龐鋪子。老龐的鋪子幾乎快到了那條街的盡頭,再往裏去,應該就是大學的家屬樓。

    我進了鋪子,要了一籠包子,一碗粥,找了個邊上的位置坐下,仔細打量起來。

    這會兒,鋪子裏的食客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剩下的隻是兩三個住在周圍的大爺,端著碗豆漿,夾著油條慢慢的嚼著,鋪子裏甚是清淨。

    在櫃台旁邊,架著個半人多高的籠屜,蒸的包子、饅頭、花卷,一屜一屜騰著白煙。櫃台後麵忙活的並不是老龐,而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滿臉的滄桑,不停的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水,手上好像在清點抽屜裏的零錢,這位應該就是老龐的媳婦了。

    櫃台後麵,有個小門,門上掛著個藍布門簾,裏麵估計就是飯鋪的後廚,裏麵隱約有些鍋鏟相碰的聲音。沒多久,門簾一掀,一個壯實的身影閃了出來。

    這個人穿了件白色的大褂,顯得臉上的膚色很黑,但年紀不大,神情顯得還有些稚嫩。他把一塊抹布搭在小臂上,動作很是麻利,幾步已經到了最外麵的餐桌前,飛快的收拾了碗筷,開始擦桌子。

    坐在一旁的老食客嗬嗬笑了一聲,問了一句,“盧盤子,今天托了多少個?有沒有破紀錄?”

    那年輕人低著頭,小聲回了一句:“張大爺,今天就二十八個,底下幾個盤子上油多,不敢往上摞了。”

    幾分鍾的功夫,盧盤子已經把幾個空桌清理幹淨,靜靜的在門口的那張桌旁坐了下來,我注意到他的坐姿有點奇怪,並不是那種很放鬆的座法,而是身體十分僵硬的前傾,右腿向上微微抬起,好像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了左腿上。這坐姿,估計沒多久,就會雙腿酥麻。

    但盧盤子似乎渾不在意這些,微微閉著雙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手還不停的在桌子上有節奏的敲擊,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我一籠包子下肚兒,飯鋪門口忽然閃過兩個年輕人,二十幾歲的樣子,衣衫時髦,燙著卷發,其中一個的頭發還染成了淺黃色。這兩人和盧盤子很熟,並沒有進來,隻是在飯鋪門口喊了一聲:“盤子,還是老樣子,加兩個茶葉蛋,快點兒送過來,餓了。”

    盧盤子一見這倆人,不知為何,臉上煥發出了奇妙的光彩,之前的困頓一掃而空,忙不迭的應了一聲,站起了身,飛快的拿了個盤子,打開籠屜的蓋子,開始夾包子。邊夾邊喊了一句:“黃哥,再放一下昨天那盤帶子吧,叫涅槃的那個。”

    “行,多加倆包子,看不出來啊,盤子的口味越來越重了。”那兩個年輕人邊說邊走去了隔壁,接著旁邊傳來了拉卷簾門刺耳的聲音。

    沒幾分鍾,盧盤子端著兩盤包子,提了個裝著茶葉蛋和杯裝豆漿的塑料袋,一路小跑,匆匆去了隔壁。他人沒回來,隔壁激烈的音樂已經響了起來。

    我得承認,隔壁的音樂聲不是飄過來的,而是生生撞過來的。低沉的鼓點不僅僅是節奏,而似乎是一下一下的敲擊我的心髒,吉他則像是一把鋒利的剪刀,上下翻飛,瞬間把北京清晨的閑適撕了個粉碎。還有估計是電貝司發出的聲響,如同就是兩塊金屬不斷研磨,再加上一個嗓音沙啞的老外聲嘶力竭的吼叫,我差點把喝進口裏的半口粥全吐出來。

    這就是搖滾樂嗎?這就是現在年輕人聽的東西?這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我的認知,我的接受能力。我不由得站起了身。

    可讓我詫異的是,飯鋪散座的幾個大爺,年齡看上去比我還要大上不少,卻是一個個穩如泰山,安然若初,難道是他們全都耳背,聽不到這宣泄的噪音?還是他們早已習慣,甚至能聽出這種音樂的意趣?

    (佛言:夫為道者猶木在水,尋流而行不觸兩岸,不為人取,不為鬼神所遮,不為洄流所住,亦不腐敗,吾保此木決定入海。學道之人不為情欲所惑,不為眾邪所嬈,精進無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四十二章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