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無類 (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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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足足聽完了整盤磁帶,直到錄音機發出“哢”的一聲脆響,整個小屋又恢複了最初的安靜,才漸漸清醒過來。
黃毛兒拍了拍我的肩膀,重新拿起剪刀,“叔,您要還想聽,帶子您拿走,現在得跟您繼續剪啊,聽這個,剪刀都拿不穩,怕一不留神給剪壞了。”
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而且,叔,涅槃這個樂隊絕對有點邪,他們的音樂我絕對不能連著聽兩遍,心情特別不好,特別是夜裏聽時,經常有崩潰的感覺,您想聽也得悠著點兒。他們那個主唱後來都自殺了,一般人真還扛不住。”
“行,咱歇著,你剪你的,你說的自殺是怎麽回事?”聽到黃毛有些低落的聲音,我反而來了興趣,連忙追問。
“叔,你是第二個刨根問底兒的,第一個你也猜得出來,是盧盤子。關於這個樂隊,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很多還是從雜誌看來的。”黃毛兒定了定神,一邊繼續認真的剪著,一邊又說了起來。
“這個涅槃是個美國樂隊,好像是西海岸那邊的吧,樂隊的創始人叫柯本,是個標準的叛逆青年,他的音樂特別是歌詞,特別消極,特別頹,所以樂隊成立了很多年,一直進不了主流樂壇。”
“大約在九十年代初吧,他們就一直在美國各個城市搞巡回演出,說是巡演,估計跟那些街頭藝人沒啥區別。但他的音樂卻有一種直指人心的能力,反正一來二去就紅了。”
“可涅槃紅了沒幾年,剛出了兩張專輯,掙了點錢,柯本反而情緒越來越低落,在一次巡回演出的時候,吞槍自殺了。柯本死後,涅槃樂隊也就沒了主心骨,風光難在,沒多久就解散了。”
“隻是因為柯本的情緒問題?或者說紅了以後壓力大了承受不了?”對柯本的自殺,黃毛的說法明顯不能說服我。
“具體啥原因誰能搞清楚?不過我看雜誌上提過,柯本有吸毒史,而且經常服用一些奇怪的致幻劑,好像他老婆也跟著一塊吸,也許是吸毒產生了幻覺,才自殺的吧,不然,好不容易紅了,怎麽會想不開呢?”黃毛開始彈我圍布上的頭發渣,理發的工作即將告一段落。
致幻劑?致幻劑?黃毛的話讓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好像這是一條隱隱約約的線索,但又一時想不出其中的含義。
“叔,其實這也沒什麽奇怪的,搖滾這圈兒亂得很,咱國內都有不少吸毒的,別說國外了,包括畫畫的那圈子也一樣,估計是隻有通過毒品,才能找到創作的靈感吧?”黃毛放下了剪刀,拉著我重新洗了下頭,拿起吹風機開始吹幹。
“小黃,除了這個涅槃,盧盤子還喜歡什麽搖滾樂隊?”我重新把身體塞進轉椅裏,問了他一句。
“叔,你怎麽會這麽關心盧盤子?他難不成是您的親戚?”黃毛詫異的問了一句。
“沒啥,隻是覺得他這個鄉下娃也喜歡這些,有點好奇而已。”我意識到我的問話多少有點突兀,但又不想給黃毛交實底兒,隻有盡量把話岔開。
好在黃毛也是個心思簡單的人,根本沒有多想,繼續說道:“您說得也是,盧盤子這小子年紀不大,但我總覺得他並不簡單,是個幹大事的人。我這的這些帶子,隻要是搖滾樂,他基本都聽遍了,沒什麽落下的,而且聽音樂時的那個投入勁兒,不一般,不一般,除了老板娘,沒人能把他從收錄機前麵弄走。”
“那盧盤子到底會不會樂器?我剛才聽老板娘說,他前一段時間還讓兩個陌生人帶走,失蹤了幾天,說是加入了什麽樂隊,去排練了,是真的嗎?”我連忙見縫插針問了一句。
黃毛關了吹風機,愣了一下,似乎在心裏仔細梳理了一遍,才緩緩說道:“說實話,這事兒我不太信,我寧可相信盧盤子出現了幻覺,自己走失了,否則……”
黃毛明顯話裏有話,但不知為什麽又咽了回去。“否則什麽?”我連忙追問了一句。
“沒什麽,叔,搞音樂的,特別是搞搖滾樂的,你沒法用正常人的思維方式來衡量,我不知道怎麽來形容,盧盤子從來沒摸過任何樂器,誰會來和他組樂隊?可是,盧盤子不是一個說瞎話的人,哎,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寧可不去想他,反正現在盧盤子不是好好的?”黃毛邊說,邊開始給我的頭發上抹發膠,我這時才猛然注意到,我的頭發已經蓬鬆的向後背了過去,雖然確如黃毛所說,看上去年輕精神了不少,可我還是很不適應,似乎鏡子裏有點愕然表情的男人,並不是自己。
回到自家的小院已經是中午,心血來潮的小飯鋪之旅,並沒有給我的探查帶來任何的進展,反而讓我對發生在盧盤子身上的事疑惑更多。
想不出所以然,索性翻出了櫃子裏的家譜,憑著些隱約的記憶搜索起來。翻著翻著,開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從未深想的細節。
其實,僅僅就家譜中的記載,就可以做個初步的推斷,發生在盧盤子和小饒身上的事,並不孤立,雖然家譜中記載的內容隻是曆史的某個片段,但依然可以發現很多近似的事件,隻是,也許並沒有人將他們串聯起來。
常家在南宋乾道年間時,有位先祖叫常嗣庭,並不是長子,似乎也並沒有得到家傳的熏陶,倒是對文學藝術有著濃厚的興趣,琴棋書畫非常的精通。那時,南方道教盛行,修仙煉丹的方士無數。常嗣庭也受到影響,可癡迷並不是長生之類的方術,而是幻術。在他看來,幻術不僅僅是障眼法或者迷魂香那麽簡單,背後有個龐大的體係。他也一直期望自己能搞清其中的秘密。
那時候,常家在巫祝五姓中,正處在真正的低穀,南宋朝廷裏,賈家當道,權傾朝野,而自古與賈家恩怨糾葛極深的常家,自然得不到重用,還經常被陷害汙蔑,不得不隱姓埋名,舉家遷到了湖北一帶隱居。
對於常嗣庭吟風弄月,沉迷道術,老家主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常嗣庭不到二十歲時,已經開始了自己的遊曆生活,最遠一直過巴蜀,進了當時的大理國。而我在家譜中看到的關於被莫名其妙帶走,一夜千裏的案例,大多也是他記錄下來的。
最早的記錄還是他在臨安時,聽一個朋友講起,城裏發生了一樁奇事。有個賣炊餅的老漢,不慎摔斷了腿,家裏隻靠婆娘和女兒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維持。但老漢信佛,每個月都要去城外的一座禪寺祭拜,但腿壞了,出不了門,就隻有在家裏供了個像,可還是每天唉聲歎氣,恨自己的腿不爭氣。
忽然有一天的半夜,老漢床前出現了兩個黑衣人,告訴他自己是來接老漢去拜佛的。說完其中一人就把老漢背在身上,轉瞬間,老漢就覺得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好像到了半空中,大約一個時辰的功夫,老漢就到了一座雲霧繚繞的山上,山頂有一座宏偉的佛寺,威嚴壯觀,不比尋常。
黑衣人帶著老漢進了佛寺,他們和廟中的僧人似乎很是熟悉,給老漢在後院安排了住處,囑咐老漢隻管在廟裏吃齋念佛,他們三天後就會接他回去。
這一路如同夢境般的遭遇,老漢早驚得一句話說不出,早把黑衣人當了神仙,也就安心住了下來。
之後的幾天裏,飯食有人給送,每天還有和尚來把他抬到大殿,一起念經做課。這時候,老漢才慢慢知道,這座寺叫東來寺,確是在離臨安幾千裏之外的成都路的眉州。
老漢也向東來寺的主持問起那兩個黑衣人的來曆,主持隻是笑著告訴他,不可說,不可說,既是一心向佛,有個佛緣便好,何須問那些因果?
三天之後的夜裏,兩個黑衣人如約而來,又把老漢背在身上,騰空而起。這一次,老漢的膽子大了一些,睜眼四處觀瞧,終於搞明白,自己在四五丈的半空中,速度極快,快到他完全無法分辨地麵的景物。而那兩個黑衣人更是奇怪,身體幾乎是站立的浮在半空,實在搞不懂他們是如何飛行的。
又是一個時辰,老漢覺得他們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果然,他看到了臨安的城牆,看到了熟悉的街道,看到了自家的院子。對於老漢的突然失蹤,又悄無聲息的返回,鄰居都議論紛紛,有人認為他遇上了得道高人,是他之前一心向佛的善報。而也有一些人則認為老漢是為妖術所惑,也許不久便會禍事纏身。
(法身者,無形之象也。不空不有,無後無前,不下不高,非短非長。用則無所不通,藏之則昏默無跡。若得此道,正可養之。養之多則功多,養之少則功少。不可願歸,不可戀世,去住自然矣。--《重陽立教十五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