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無類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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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嗣庭的遊記到這裏就告一段落。他雖為常家人,但終生未修習常家的道法,甚至不大相信鬼神之事。他生性狂放,與琴棋書畫為友,但那一次蜀地之行後,突然轉了性,拜在了正大師門下,法號淨寂,三年未曾回家。在了正大師圓寂之後,他破例成了東來寺的主持,之後世間隻知淨寂,不知常嗣庭。

    照理說,家譜上有他的記載本無可厚非,但單單把他的臨安和蜀地之行所做的記述保留下來,還是原封不動的抄錄,而且跟家譜的前後沒有任何關聯,這的確讓我有些困惑。難道在當時,常家的先輩已經覺察到常嗣庭的記述有非常特殊的地方嗎?

    老實說,族譜對於常家,就是自家陰陽風水之術的技術手冊。隻是在一代代先輩的不斷摸索中逐漸完善,某種意義上就是一道道的教學研究題,有的題,一代無法破解,便有了後幾代的不斷深入研究,從第一頁開始,密密麻麻都是先輩們的思考與批注。也正是這種傳承,讓每一代常家人都有了冥冥中的責任。

    而我也一直堅信,族譜中的記載是真實的,每一條看似日常的記載,都是有意義的。對常嗣庭這篇突兀的遊記,我相信收錄進來一定有它的研究價值,隻是我還沒有弄明白其中的深意所在。

    合上家譜,看著西去的日頭,我沒來由的有了一種悲涼感。某種意義上說,常家人自古就遺傳了特殊的藝術細胞,雖然真正投身藝術創作的並不多,但精於書畫音律的比比皆是。但發達的藝術細胞所帶來的,有時並不是藝術的感知和享受,更多的反而是無窮無盡的煩惱,來自於自憐自怨、來自於觸景生情,甚至是悲天憫人。

    在這一點上,常嗣庭無疑是幸運的,因為臨安老漢和張醫生的事,他一路追到眉州,雖然他在眉州並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但偶遇了了正大師,機緣巧合的找到了自己的正途。至於黑衣人呢?了正那一句當頭棒喝時,就已經對常嗣庭沒那麽重要了。

    而跨越過千年,同樣的問題擺在了我的麵前,盧盤子和小饒的遭遇與臨安老漢何其相似,可我卻沒有了正大師的點悟,而一路走下去又會抵達哪裏?

    我正暗自感慨,院門忽然傳來了敲擊聲,開門一看,正是小雷閃了進來。

    “常叔,我找了個北京最有名的有地下樂隊演出的酒吧,這會兒還太早,咱爺倆胡同口先墊口東西,我就帶您過去。”

    和小雷吃飯的時候,我還沒有完全從常嗣庭的故事裏走出來,見我一直沉思著什麽,小雷就不住的給我添酒。幾杯下肚,我就把常嗣庭的故事給他講了一遍。

    平時小雷聽我講些奇聞異事,總喜歡在關鍵處插兩個問題,他就是那種很直的性格,心裏藏不住事兒,我們早已經見怪不怪。可今天有點兒奇怪,從始至終他都是一言不發,但聽得很是專注,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麽。以至於我幾次下意識的停下來等他往裏插話,可他依舊是愣愣的盯著我,一聲不吭。

    就在我講完之後,小雷忽然嘿嘿的笑了起來,“常叔,您肯定猜不出您講故事的時候,我想到了什麽?”

    “我估摸著你肯定要感歎,盧盤子身上的事敢情一千年前就有了,這麽多年來還生生不息是不是?可這也沒什麽可笑的吧?”見小雷笑的燦爛,我心頭的陰鬱被驅散了不少。

    “不是,常叔,我是在笑了正大師的當頭棒喝。嘿嘿。”小雷說著又止不住的笑了起來,端酒杯的手也拿不穩,酒灑的衣袖上都是。

    “這有什麽可笑的?”我詫異的看了看小雷。

    “您不知道,哈哈,我今天總算弄明白了,原來咱們公安戰線早就把佛法融入到工作中了。”小雷笑的放下酒杯,兩手撐著桌子,肩膀還一抖一抖的。

    “什麽意思?佛法和你們公安係統有什麽關係?”這次換成了我盯著小雷發愣。

    “就上個禮拜,咱老薑局給我們做了個內部培訓,其中講到了審訊嫌疑犯的技巧。薑局總結成話套子,話錘子,話錐子三個技術。話套子就是說先和嫌疑犯拉家常,放鬆他的警惕,不斷的兜圈子,把他帶入到某種我們設定好的情景中。話錘子就是說進入情景,嫌疑犯開始按照你的思路思考問題,回答問題時,在他不經意的情況下,猛地發作,不給他思考應變的時間,直擊重點,再觀察他的反應,來做出合理判斷。”

    “有了判斷之後,就要用話錐子,話錐子往往是那種不容質疑的語氣,甚至有很強的攻擊性。就是讓落入話套子,內心已經趨同於你,又被話錘子錘過,處在極度恐慌狀態裏的嫌疑犯內心崩潰,隻要他內心崩潰了,自然就會一五一十的老實交代。”

    “常叔,我是在想,你剛剛說的了正法師,用的就是薑局的思路啊,先和常嗣庭講茶道,借著茶道講佛法,看他進入情景了,之後來個當頭棒喝,把常嗣庭原本心裏的疑問無限的放大,最後用話錐子一捅,弄出個忌神通來,目的還是讓常嗣庭入教。哈哈,原來這些審訊的技巧一千多年前的和尚已經掌握了,是不是很好笑?”

    聽小雷這麽一說,我心念不禁一動,連忙問他:“小雷,照你的意思,了正的說法目的就是遊說常嗣庭皈依佛門,有沒有那六神通都不重要,甚至臨安老漢到沒到過東來寺都是可以編造的,隻要能引出那話錐子,讓常嗣庭幡然醒悟就行,是不是?”

    小雷點了點頭,推開了我遞過去的酒瓶,“常叔,我這點兒酒量您有數,一會兒還得帶您去酒吧,酒吧裏鬧騰,我也是拖了個朋友找的搖滾圈裏的人,肯定少喝不了,我留點量,這會兒就不陪著您了。”

    小雷夾了口菜,邊嚼邊整理著思路。“臨安老漢的事,過去一千多年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隻是常嗣庭單方麵的記述,其實並不能真實客觀的反映當時的事件過程。但常叔,我覺得至少有幾個地方值得我們注意:了正大師提出了一種可能,就是神足通,借助神足通實現神遊,老漢的魂魄到了東來寺,真身還在臨安。那麽,如果是老漢自己具備了這個能力,為何要編造出兩個黑衣人來?而且沒有外力的幫助,老漢即使神遊了,真身又藏在哪裏,一直沒被人發現?”

    “如果是在那兩個黑衣人的幫助下,那老漢就不可能具備神足通的能耐,常叔,您想,了正大師說了,這神足通的本事可不是短期修煉可以完成的,那個什麽天官教不是也說,十幾年才有小成,煉成禦風而行的功夫,怕是很多人窮其一生也難做到的。黑衣人都是二十幾歲,不可能啊?”

    “換句話說。常叔,就算是那兩個黑衣人天賦異稟,有高人指點,從小就有禦風而行的本事,那他把老漢弄到東來寺的目的是什麽?整件事給我的第一感覺像是連環殺人案。”

    小雷說得很慢,似乎在給我充分的時間思考,但我不得不承認小雷分析的很有道理,我是否也應該換個角度來思考呢?我也便笑著問他:“小雷,你倒是現學現賣啊?分析這麽多是不是在下話套子?連環殺人案就是話錘子了吧?”

    小雷撓了撓頭,有點兒不好意思的笑著說:“常叔,哪能呢,跟您麵前小機靈沒用,我的意思是很多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大多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留下一些小小的線索,也許隻有這樣才能顯出他們作案手段的高明吧?我想,黑衣人也好,盧盤子和小饒事件中的兩個雙胞胎也好,好像是在故意現身,引起我們的注意,是不是在透露一些信息給我們呢?”

    透露一些信息?老實說,小雷的這個猜測可以稱之為話錐子了,他成功的帶走了我原本的思維,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些故事的前因後果。

    “常叔,我隻是覺得奇怪,為什麽這些跨越千年的類似時間裏,都是出現兩個人?兩個黑衣人,一對雙胞胎?背老漢的是一個人,說明一個人可以完成,還有那個山東黃延秋事件也是這樣,為什麽一定要兩個人?是不是用這種刻意的方式引起我們的注意?哎,本以為曹隊選了個休假案件來查,沒想到比平常查案還傷腦筋。”小雷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卻托著酒盅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大慧,有四種言說分別相,所謂相言說、夢言說、計著過惡言說、無始妄想言說。大慧,相言說者,所謂執著自分別色相生;夢言說者,謂夢先所經境界,覺已憶念,依不實境生;計著過惡言說者,謂憶念怨仇先所作業生;無始妄想言說者,以無始戲論妄執習氣生。是為四。--《楞伽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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