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無類 (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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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這會兒開始上人了,陸陸續續座滿了小半個場子,隻是來的人裏衣著前衛,發型怪異的居多,應該都是圈裏人,真正花錢來消遣聽歌的沒幾個。
“向東,搖滾這行什麽時候開始走下坡路的?是人不愛聽了還是有什麽其它原因?”我和向東碰了一下杯子,繼續問他。
向東聽了我的問題,不知為何好象陷入了沉思,杯子端到了嘴邊卻沒有喝,愣愣地看著舞台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但我看到他剛剛眼神中的光彩,正慢慢黯然下去。
我們幾個都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又喝了兩杯,向東才繼續開了口。
“常爺,這問題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要擱前兩年,我肯定會罵娘,罵這個世道,罵那幫把搖滾商業化的奸商,罵那些賣盜版的販子,現在呢,我真不知道該罵誰。”
向東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裏的市儈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少見的真誠。
“常爺,大環境是一方麵,關鍵是我們這圈子不團結,這幫人不爭氣,那魔岩三傑夠火了吧,現在圈裏人都說,張楚死了,何勇瘋了,竇唯成仙了。張楚何勇多少年沒出新歌了,竇唯現在的音樂又有多少人能聽懂?”
“哎,常爺,我也不瞞您,為什麽那魔岩三傑變了這個樣子?就是因為這個圈子太亂了,以前也就是喝喝大酒,喝多了鬧鬧事,四處霍霍些年輕的果兒(北京土話把年輕姑娘稱之為“果兒”)。現在,吸粉的,紮針兒的多了去了,你不沾這些,這個圈子裏你就得邊緣化。我還不知道東四牌樓為啥火不了?但咱不能往那裏頭紮不是?”
向東一口氣說了半天,到這裏忽然就停了下來,邊搖著頭,邊隨手拎過一瓶啤酒,一仰脖灌下去一半。
“向東,你說搖滾圈裏吸毒這事兒已經很普遍了?”我忽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先祖常嗣庭一直認為禦風而行是某種幻術,他最初的研究也和臨安的那個張醫生有關,而張醫生在遭遇了那件事之後,開始研究各種致幻劑,如果我沒有記錯,毒品最初也是當做致幻劑使用的,這些,難道隻是一些巧合嗎?
也許是我的話問得過於直接,向東立刻警惕了起來,瞟了一眼旁邊的小雷,連忙說道:“常叔,哪能呢,我可沒這麽說,偶爾有個別害群之馬也正常不是?雷警官,您可不要多想了,我也就是喝了點兒酒亂說的。”
小雷擺了擺手,一副沒在意的表情,繼續剝他的花生。向東看在眼裏,也就繼續說道:“常叔,咱中國的搖滾最初都是模仿西方的,無論是從音樂形式還是創作方式。西方的搖滾樂隊裏吸毒很普遍,其實也不是毒品了,更多的是大麻,在美國好像抽大麻是合法的,咱這邊兒也就跟著學。”
“不過呢,據說大麻還有什麽東西,我記不住名兒了,像是什麽化學藥品吧,對音樂創作確實有很大的幫助,我是窮,弄不起,有人跟我說過,抽了大麻之後,人會進入一種恍惚的狀態,之後會很亢奮,估計是也能刺激靈感吧,很多搖滾歌曲都是在這種狀態裏創作出來的。”
“那個美國的涅槃樂隊是不是也這樣?”我打斷向東的喋喋不休,插了他一句。
“常叔,您知道的還挺多,沒錯,他們也是一直吸毒,但後來好像整海洛因了,完了就出事了,主創自殺了,樂隊也就散了。國內的樂隊也差不多,開始都是小打小鬧,後來癮大了也就控製不住了。九五年,我一直覺得是搖滾樂走向衰落的開始。”這會兒,向東的聲音忽然小了很多,身體還往前湊了湊,這應該是人的一種正常心理反應,出現這個狀況,一般是到了話題最為重要的地方。
“常爺,唐朝樂隊有個張炬您聽說過嗎?”向東正說著,忽然停了下來,眼睛瞟向了一邊。
我這才注意到,我們這桌兒旁邊,多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短發,高個,塑身的t恤配短牛皮夾克,高筒皮靴,緊身的皮褲,看上去就像即將登台的打扮,麵龐沒有一點兒的修飾,雖然五官很是精致,但顯得有一些蒼白而憔悴。
女人年齡不好猜,特別是她們越來越懂將化妝之後,但麵前的女人我卻有些把握,應該三十二三歲。一方麵她完全不施粉黛,另一方麵,她眉目間盡是久曆風霜的歲月痕跡,這是無法隱藏的。
“東子,又跑這兒貧呢,趕緊,馬上開始了。”
那女人瞪了一眼向東,但眼神裏並沒有一絲的嗔怪,反而是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俏色。
向東立刻站起了身,朝我們笑了笑,“常爺,不好意思,到我們演出了,圈子裏的事兒梅姐知道的比我多,你們問問她吧。”說完匆匆問舞台方向跑去。
那個叫梅姐的女人眉毛一揚,問了一句,“向東的朋友?記者嗎?哪個報紙的?”
小雷這些年曆煉的愈發成熟,朝我使了個眼色,卻也不答梅姐的問話,反而說,“再來半箱酒,最好有點兒下酒的菜。”
我知道他這是給我爭取時間,讓我編呢,就笑著站起身,舉了舉手裏的啤酒杯,“梅姑娘,有鮮釀嗎,來四紮,比啤酒夠味兒,我姓常,不是記者,卻也是搞文字工作的,向東的街坊。”
梅姐一樂,說了一句:“酒吧裏頭一回有人叫我梅姑娘,不過,常叔你這年齡也確實叫得,我們這有最好的德國鮮釀,給你們打去。”說完就轉身向後廚走去。
梅姑娘這晚陪著我們足足聊了兩個多小時,就看著不同的樂隊走馬燈似的上台下台。
的確如之前小雷的介紹,她是九十年代初就組了樂隊的老搖滾人,名字叫梅雨君。雖然是傳統的知識分子家庭,但人從小就叛逆,十八九歲就休學加入了樂隊,為這事兒幾乎和家裏決裂。
她的嗓音特別,低沉而沙啞,是個做主唱的料,更難得的是,她的天分極高,能作曲能填詞,少有的創作型人才。隻是搖滾樂從來就沒登過大雅之堂,真正能唱出來的發唱片的少之又少,更不要說她這樣的女主唱撐起的樂隊。
雖然梅雨君的作品很得圈裏人的讚賞,但沒什麽演出的機會,在公眾中的知名度很低。千禧年後,搖滾圈更加的沒著落,梅雨君的樂隊維持都很困難,樂隊成員無奈之下,出去打工的打工,給大樂隊打下手兒的打下手,湊在一起排練的時間都很難保證。
梅雨君轉眼就過了三十,知道長期這麽在樂隊裏混著,很難再有什麽發展,索性四處借了些錢,在這裏租下這個地下室,開了個小酒吧,借此養活樂隊,這一幹已經是兩三年了。
還好,這麽多年來的經曆,讓她在搖滾圈裏人脈極廣,常常也有圈裏的大腕來捧場演出,卻從不要她一分錢,而圈裏的一些重要聚會活動也都選在這裏,生意也還說的過去。
和梅雨君閑聊,會有一種特殊的放鬆感,她說話不快,但極為聰明,也許是長期搞音樂創作的原因,直覺非常好,很多時候你前一句話還沒完,她已經猜到你要說些什麽,往往能說出很有見地和深度的內容。
我當然不會放掉這樣的機會,了解搖滾圈裏的內幕當然是此行的目的,但了解的越多越是困惑,盧盤子也好,小饒也好,頂多算是玩票兒的,與真實的搖滾圈差得太遠,實在想象不出這其中的關聯。
索性繼續剛才向東的話題,問起了搖滾樂走下坡路的原因,特別是九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有那個唐朝樂隊的張炬。
聊起這些,梅雨君也拿過了一瓶啤酒,卻不用杯,對著酒嘴灌了兩口。
在梅雨君看來,搖滾樂的衰落有向東說的原因,圈裏的人生活混亂,膽大妄為,很多時候關注的已經不是音樂本身,負麵的新聞太多,再加上很多音樂從西方搖滾樂借鑒,到後來差不多是原樣照扒,這當然很難被主流音樂界所認可,甚至還讓很多愛好搖滾樂的年輕人寒心。
根本的原因其實是一個音樂土壤的問題。西方搖滾樂從它誕生和發展的軌跡上看,都有特定的文化土壤,可在國內,土壤完全不同。雖然很多音樂人致力於將中國元素融入到搖滾樂中,但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自我完善和發展的過程,搖滾樂在國內不過十幾年的曆史,太短暫了,需要更多的積澱才有發展,當然,也許裏麵會出現真正的天才,大大縮短這個過程。
(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生亦非賤之所能夭,身亦非輕之所能薄。故貴之或不生,賤之或不死;愛之或不厚,輕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貴之而生,或賤之而死;或愛之而厚,或輕之而薄。此似順也,非順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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