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簡樸的書房之內，林小童坐在桌後的木椅上，林廈與呂意並排站在桌前。

    呂意並不是出於尊敬才站著，而是整個房間裏，除了書本書櫃和那一桌一椅，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林小童負手背對著呂意說道：“呂先生，你來之前，他告訴過你什麽了嗎？”

    看來林老爺子跟大叔是認識的。

    呂意答道：“林老先生叫我呂意就行了，我來之前那些事情已被告知。”

    “那你也知道此去的意義了。”

    “是的。”呂意肅顏道：“我會娶個家大業大的女妖怪回來的。”

    一旁林廈聞言不禁噗嗤一笑，這人還真是直言不諱。

    林小童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說道：“這個想法倒也現實。”

    呂意拱手問道：“隻是不知讓我來此處是有何深意，請林老先生解惑。”

    林小童沒有當即回答，他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朝著一個書櫃伸出，一本黑色的書本居然從書櫃飛出，落在了林小童的手中。

    呂意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心中大驚，拱手作揖道：“林老先生神通。”

    剛剛林小童的那一手......道術練到一定程度，居然真的可以隔空取物？

    “嚇到了吧？”林廈看著呂意吃驚的樣子，很是開心道：“我也會。”

    林廈說完伸出手去，一本書也從書櫃飛到林廈的手中。

    呂意有些懵了：“你......”

    林廈狡黠笑道：“騙你的，我用的是魔法，與父親的道術是有根本區別的，物體浮遊術隻是最基本的一個魔法而已。”

    林小童此時突然站了起來，拿著那本黑色的書籍走出門去。

    呂意看著林小童走了出去，不解道：“這是......”

    林廈聳聳肩，說道：“我怎麽知道，等著吧。”

    林廈走到書櫃前，一本一本翻著書籍，那些書籍有新有舊，隻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呂意從來沒有見過那些書。

    呂意站在房間裏，不知道該幹什麽，想翻翻書櫃也覺得不太禮貌。

    這回倒是林廈先開口了。

    林廈一遍看著書問道：“請問呂先生的師傅是誰？”

    呂意奇怪林廈為什麽突然說這些，答道：“我自小便與大叔生活在一起，教我的自然是他。”

    林廈繼續問道：“呂先生的父母呢？”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

    “你問過你那位大叔了？”

    “沒有。”

    “為何不問？”

    呂意笑了笑道：“大叔從小教我說，永遠不要讓別人知道你在想什麽。”

    林廈也展顏笑道：“看來呂先生做得不是很徹底。”

    “什麽意思？”

    “當呂先生看見家父隔空取書之時，我便看穿了呂先生的想法，由此觀之，呂先生還沒能做到你大叔教的那一點。”

    呂意搖頭道：“林小姐，你既然能夠看穿我，那就說明我當時沒想隱瞞自己的想法，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林廈笑道：“我猜是想家父找你到底有什麽事。”

    “不。”呂意雙手放進衣兜，看著窗外說道：“我是在想，林老先生在我破陣之時一直在觀看，那麽如果我破不了這陣，林老先生是否能夠及時救出我，或者是說，根本就沒想過要救我。”

    林廈翻了頁書還是沒有抬頭看呂意，隻是好奇道：“呂先生為什麽會這樣想？”

    呂意站得有些累了，於是靠在了書架上說道：“以小劍訣引雷，我很少嚐試，以前使用也不是很穩定，但是我若失敗了，當時那雷霆離我不到一米的距離，我想即使林老先生有無上神通，也來不及救，我會直接被雷劈死。”

    “呂先生為何要冒如此大的險來破陣？”

    呂意低頭看了看腳尖，說道：“因為我沒有其他辦法。”

    林廈表示不讚同，說道：“破此陣之法多如牛毛，呂先生若閃過雷霆，直接以劍破之也未嚐不可。”

    呂意看著翻書的林廈說道：“這辦法你能想到，就不算是辦法。我若真以此法，林小姐那手中早就準備好的三張符咒，放出的就不會是一個禦魔咒了。”

    林廈思索了片刻，問道：“這也是你那大叔教你的？”

    呂意點頭道：“大叔說，世人都知道的辦法就不叫辦法，隻能稱之為對策，或者說是權宜之計。”

    林廈翻了翻手中的書，說道：“看來你對你那大叔很是崇拜。”

    “談不上崇拜吧，隻是有那麽一點感情而已。”

    “為何？”

    呂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他改了我很多的東西。”

    “他確實對你的影響很大。”林廈認同道。

    “不，我指的不是這個。”呂意食指再次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道：“是裏麵。”

    “裏麵？”林廈覺得有些天方夜譚，問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腦袋被他改造過？”

    “不是腦袋，是篡改過有些東西。”呂意皺著眉回憶道：“我每次在家中做飯之時，會拿出三個碗來，但是我家裏明明隻有兩個人。我反複思考之後，得出了這個結論；以前家中很長一段時間都有三個人存在，時間長到我都養成了習慣，而現在這個人我丁點也想不起來了。”

    林廈難以置信道：“你就靠這個，斷定自己記憶被篡改過？”

    呂意沒有直接回答問道：“道家可有幻術？”

    “有，雷法，特別是昆侖一脈的上清雷法，可是那隻能造成人短暫地出現幻覺，根本不可能完全篡改記憶。”林廈對這些東西滾瓜爛熟，脫口而出。

    “那就沒錯了。”呂意確定了自己的假設，說道：“為了得出答案，我一直在研習上清雷法的《景霄大雷琅書》，我偷偷看了四年，到現在我也隻會背一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林廈終於放下了書本，猜測性地問道：“你的記憶一直在被抹除？”

    呂意沒有說話。

    林廈神情複雜地看著呂意道：“你的那位大叔，看來真是一位大能。”

    呂意想到大叔那一張長滿胡茬，邋裏邋遢的臉，怎麽也不能跟大能這兩個字聯係到一起，在自己心中，真正的大能都應該跟林小童老爺子那樣穩重而嚴肅。

    林廈將話題一轉道：“聊點其它的吧，呂意先生，你從小到大見過最厲害的妖怪是什麽？”

    呂意想了想，答道：“大概四年前看到的，一隻a級別的半人馬。”

    “你從它手裏逃掉了？”

    “是一個教廷的牧師追捕它到中國來的，我隻是站在旁邊看著而已。”呂意反問道：“你呢？”

    林廈語出驚人道：“大概六年前，一隻吸血鬼，姓德古拉的。”

    “s級？”

    “恩，最後死在了這個院子裏。”

    “你親眼所見？”

    “不，當時隻有我姐和父親。”

    “你姐？”呂意好奇道：“引我進來那人稱你為二小姐，那大小姐呢？”

    “告訴你也無妨，也不算是什麽秘密了。”林廈談起這些，麵色微冷道：“我姐被父親逐出了家門。”

    “為什麽？”

    “因為她當年跟一個妖怪好上了，父親不允許，就把她趕了出去。”

    呂意看著林廈毫不在意的表情，問道：“貌似你跟你姐的關係並不好。”

    林廈語氣不善道：“當然不會好，她害死了大哥。”

    “害死？”

    “那妖怪接近姐姐，是因為當年父親殺了它父母，父親把她趕出去之後，大哥擔心她，於是獨自一人去探望，結果被那妖怪偷襲致死。”

    “所以你很恨她？”

    “是的。”

    “這一切你姐都沒有錯。”

    林廈沒有否認，說道：“她確實沒錯。”

    呂意不知道該說什麽。

    林廈深呼吸一口。繼續說道：“如果大哥沒有死，這次去那裏的人應該是大哥，而不是我。大哥天賦極佳，十九歲便能力挫a級的大妖，最後大哥也會完美繼承父親的衣缽，這一切的重擔也不會落在我頭上。她走後，我拚命修行，甚至於現在我就要去找一隻妖怪作為丈夫，獻出自己的一生。我才十五歲，不覺得這擔子有點沉了嗎？”

    呂意沉默良久，說道：“你這思想，遠遠不止十五歲。”

    林廈盯著呂意道：“呂先生從小到大可曾殺過妖怪？”

    “殺過，很多。”

    “很多？”林廈不想去深究呂意的很多指的是多少，自嘲道：“至今死在我手中的妖怪已有上百隻了，而我，隻有十五歲。”

    呂意讚同道：“妖雖為妖，卻也是生靈，囚籠厲鬼，自有可憐之處，殺之不忍。”

    “呂先生第一次殺妖怪是什麽時候？”

    “七歲那年，一隻e級的蝠妖。”

    “七歲？”

    林廈靈眸盯著呂意半晌，修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想著自己七歲的時候在幹什麽，輕聲歎道：“看來在呂先生麵前，我還是不要班門弄斧了。”

    “林小姐現在能夠對付哪個級別的妖怪？”

    “稍弱的b級可以對付，a級有一拚之力。”

    “林小姐你比我強得多。”呂意非常坦誠道：“現在我正麵隻能對付c級的妖怪，麵對b級，根本沒有機會。”

    林廈聞言有些疑惑，呂意不像是在騙自己，以呂意的年紀，這種水平雖說不是太差，可是在父親身邊這種人一抓一大把，根本沒什麽稀奇的。

    “呂先生是認真的？”

    “是的。”

    “可我還是輸在了先生手中。”

    “僥幸而已。”

    僥幸？真的是僥幸嗎？林廈看著靠在書櫃上的呂意，注意到了呂意脖子上那條令人生畏的淡淡的疤痕，不是很相信。

    林廈突然想到了跟呂意的交手，問道：“呂先生精通何種符咒。”

    呂意愣了一愣道：“符咒？哪種？”

    “是的。”林廈覺得呂意的反應很奇怪，說道：“因為呂先生剛剛隻用了元始符，所以我很好奇。”

    “元始符？”呂意疑惑道：“符咒難道還有很多種嗎？”

    “嘶——”林廈倒吸一口涼氣，發現了問題所在，繼而說道：“呂先生，請把你用的符咒借我一觀。”

    呂意按住胳膊上的符器，從裏麵抽出了一張符咒遞給了林廈。

    看著呂意遞過來的那一張跟黃紙沒什麽區別的符咒，林廈不自覺打了一個冷戰。

    呂意看著林廈驚疑不定的眼神，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林廈嗓子有些發幹，問道：“呂先生從小到大用的都是這個？”

    “是的。”

    林廈稍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從自己的符器中抽出一張符咒給了呂意，說道：“呂先生請看。”

    呂意接過林廈的符咒，這張符咒的大小、形狀跟自己的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是符咒上用草書扭扭曲曲地寫了兩個字：“鬼火。”

    林廈解釋道：“這是鬼火符，道家符咒，有光咒、八卦、小劍決、水咒、追蹤等一百七十八種，而呂先生一直用的，隻是最基礎的一種，稱為元始符。”

    呂意看著手中那枚符咒，他頭一次知道這些東西，很是稀奇問道：“這些符咒都有什麽區別嗎？”

    林廈確定了呂意是真的不知道這些，解釋道：“當然有區別，這符咒上的文字，其實就像是一條條道路一般，使用這些符咒之時，隻要順其紋路，佐以道術，就能發揮其能力，使用起來可謂事半功倍。元始符咒，雖為萬符之祖，通常隻能作為布陣之用，整個符咒就如同一片荒野一般，每一次都需要自己走出這道路，效率自然大大降低。”

    呂意看著手中的鬼火符，一時有些不能接受。

    林廈試探道：“呂先生一共會多少符咒？”

    “二十三種。”

    “二十三？！”

    二十三種，這就等於說呂意已經完全掌握了這二十三種符咒的紋路，如果使用起了這種已經畫好紋路的符咒，其速度，將會比用元始符來快無數倍。

    而且掌握，意味著變通。

    所有的符咒都是由前人一代代地實驗積累而來，到了現在，幾乎每個天師道都隻會選擇一種符咒前去鑽研，以求開發出屬於自己的符咒，以求名垂青史；但這呂意，居然會二十三種，這是怎樣的天賦？

    林廈深呼一口氣道：“呂先生，你第一次是如何使用出鬼火的？”

    呂意比劃著道：“大叔給我在符咒上指了一圈，讓我自己按照這個來。”

    林廈看著他追問道：“你失敗了多少次？”

    呂意撓了撓頭說道：“不記得了，後來我會在手邊放一碗狗血，來撲滅隨時可能爆炸的鬼火。”

    林廈揉了揉額頭，說道：“我本以為，能拿到這文件，取得資格的人都是天才，沒想到呂先生卻是個例外。”

    呂意有些不明白，問道：“我有何不妥？”

    “你是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