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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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台宮位於渭水之南,是皇帝接見各國使臣的地方。

    這一天,章台宮迎來一位特殊的使節,饕鬄使者。

    對於饕餮的入侵,起初秦國上下並不太重視,認為不過是來源存疑的怪物獸潮。驕傲的帝國軍人並沒有把它看做是一場戰爭,實力強橫的修士將領甚至把它當成一次狩獵的盛宴。

    一開始情況也如同大家預料的那樣,長城防線在饕餮的連綿攻勢下穩如磐石。直到那一天的到來,那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戰場上,身披猩紅戰甲。

    原本各自為戰的饕餮紛紛脫離戰場,向後退卻,在那猩紅戰甲前慢慢聚攏,匯聚成一個一個的軍陣。猩紅戰甲之後,更多的饕餮源源不斷的加入進來,形成更多的戰陣,漫山遍野,層巒疊嶂。天空中有雲氣翻湧,軍陣中忽然傳出一串古怪的音節,跟著所有的饕餮都嘶吼出相同的音節,潮水般向著長城湧來。

    這輪進攻的猛烈遠遠超出了秦軍的預料,第一波攻勢就打破了一處長城護陣,盡管秦軍很快反應過來,補了缺口,還是有兩百多頭饕餮翻越過了長城。越過長城防線的饕餮迅速深入秦地,在秦國腹地肆意殺戮,給平民造成了慘重的傷亡。

    帝國軍方立即組織軍隊進行圍剿,這支部隊人數多達上千人,全部由修士組成。清剿行動進行的很不順利,當最後一頭饕餮倒在秦軍劍下,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個多月,共有三萬多秦國無辜百姓在這場浩劫中喪生。

    隨著時間的推移,饕餮漸漸展示出它恐怖的戰爭潛力。

    根據蒙恬發回來的奏報,長城外聚集的饕餮大軍數量已經超過了五十萬之眾,並且還有持續增兵的跡象。各處關隘連連告急,長城守軍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

    最終,秦國方麵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自己所麵對的是一支訓練有素、規模龐大的正規軍,這是一場戰爭,一場曠日持久的國戰。

    大量的軍隊和陣師被源源不斷的送往前線,帝國被迫把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這無休止的漩渦之中,而饕餮也正式取代匈奴,成為北部邊疆乃至整個大秦帝國最大的敵人。

    三十多年了,這還是饕餮第一次流露出了對話的意願。這一次,扶蘇決定親自見一見這名使者。

    太子端坐在大殿中,文武大臣分列兩旁。

    扶蘇的目光穿過大殿,落在殿外的廣場上。禮官正引導著使者穿過宮門,朝著大殿緩緩走來。通過負責朝覲事務的典客扶蘇已經知道這次的使者是一名人類,所以看到使者時並沒有表現出意外。

    使者大約四十多歲,樣子看上去和秦人無異,頭上隨意挽了個發髻,身上穿著寬袍大袖。衣服的樣式不太正式,出席這樣的場合顯得不倫不類,不像個出使的使者,倒像是個外出訪友的夫子。說起來對方並不是禮儀之邦,甚至連蠻夷都算不上,倒也沒法計較。

    進入宮門前早有人檢查過隨身攜帶,所以殿門口的甲士朝使者看了一眼,並不阻攔。使者昂然直入大殿,站在玉階前,卻不行禮。

    負責朝會禮儀的謁者見狀出班喝道:“饕餮使者,既見我王,緣何不拜!”

    扶蘇知道這年頭當使者的行事常常出人意表,春秋戰國那會他們就特別愛玩這種小把戲,用來吸引君王的注意。當下也不以為意,擺了擺手道:“先生遠道而來,寡人賜你免禮。”

    使者朝扶蘇笑了笑,也不道謝。

    “先生怎麽稱呼?”

    使者發出幾個古怪的音節,扶蘇一個字也沒聽明白,很好奇人的喉嚨怎麽能夠發出這樣的聲音。於是又問:“先生既然是人,為何會代表饕餮而來呀?”

    這次使者終於說話了:“我乃是龍族。我的名字方才已經說了,不過想來殿下也聽不懂,殿下可稱我為殤。”使者說話字正腔圓,聲音渾厚頗為悅耳。

    扶蘇心想區區縉雲氏之子,也敢妄自稱龍族,卻不想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上浪費時間,隻確認了一句:“商?”

    “國殤的殤,近來我讀屈原的《九歌》,頗有感觸,就給自己取了個你們這裏的名字。”

    “殤先生雖身為妖族,卻能以這樣的樣貌示人,莫非已經修煉到了傳說中化形境界?”

    雖然不想在龍族還是饕餮的問題上糾纏,但也不願就此承認對方是龍,於是乎折中取了“妖族”二字,反正不管是傳說中的龍還是饕餮,都屬妖族,倒也兩可。

    殤笑道:“不過是雕蟲小技,障眼法耳。”說著從脖子上解下一個符籙。

    異變突生,本應站在殿中央的殤已失去了蹤影,留在原地的是一個巨大的身形,身高足有三丈,身披猩紅色戰甲,頭盔上的尖刺幾乎就要刺穿大殿的穹頂。龐大的身軀遮住了殿門外投入的陽光,把殿內眾人置於一片黑暗之中。

    群臣嘩然亂作一團,執掌宮中侍衛的郎中令大駭,朝著殿門外狂呼:“有刺客,衛士護駕!”

    殿外衣甲鐵葉摩擦和腳步聲大作,黑衣甲士蜂擁而入。郎中令心下稍安,回頭再看去,隻見殤站在原地,手裏握著那張符籙,不由得用力揉了揉眼睛。

    在場有位將軍曾經駐守過長城,對這身猩紅戰甲印象無比深刻,見狀便不由回想起那回蕩在戰場上的古怪音節,正是方才殤開口吐出的那幾個字,嘴裏倒吸一口涼氣,手指著殤驚呼出聲:“饕餮王!”

    殤手握符篆如拈花微笑,不慌不忙的把符籙放入懷中,又張開雙手示意沒有威脅,才從容道:“本王顯露本相,隻為示之以誠,並無惡意,諸位無須驚慌。”

    當聽到有人喊出“饕餮王”的那一瞬間,扶蘇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

    他注意到殿內的群臣臉上神情各異,文臣震驚之餘若有所思,武將們則紛紛望向自己露出熱切的目光。饕餮王並不隻是普通君王這麽簡單,應該還是某種形式上的精神領袖,對比饕餮王出現前後,饕餮大軍的戰鬥力幾乎相差了一倍。

    “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將他拿下,一勞永逸的解決饕餮之禍。”這個念頭一經產生,便像野草一樣瘋狂生長,在扶蘇的心中恣意蔓延。

    仿佛察覺到了扶蘇流露出的殺意,殤若有深意的望著他,不動聲色地說道:“即便本王現在動手,以殿下的修為,本王也奈何不了殿下。”

    扶蘇微微詫異:“他竟然能看破我的修為。”

    雖然頂著一個兵器譜第一的名頭,事實上扶蘇從未在世人麵前展示過自己的個人武力。之所以上到兵器譜,純粹是因為商離的一次無心之失說漏了嘴。

    作兵器譜的曹三公子,在很久以前和商離兩人便是好友。曹三公子對商離的武力向來推崇備至,有一次兩人喝酒,那時候曹三還未作兵器譜,卻已有了品評天下英雄的念頭,就對商離說道:“若是把這天下英雄一一列數,論個高低,商兄你要是隻認第二,怕是沒人敢認第一。”

    這時候,商離已經三碗酒下肚,說話大著舌頭:“愚兄自認遍識天下英雄,從不妄自菲薄,可要說這天下第一,卻萬不敢受。隻說我大秦監國太子扶蘇,我即便使處渾身解數,在他手底下也走不過十招。”

    曹三公子聞言大驚,他實在無法想象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境界。然而事實不由得他不信,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商離從不說假話。

    後來商離果真打敗了兵器譜上所有的高手,包括那個天才劍仙古長風。於是曹三公子又想起了商離當年所言,扶蘇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兵器譜第一。

    然而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俠以武亂禁,曆朝曆代劍客遊俠兒的地位都不高。商離知道太子因為自己的緣故上了兵器譜,後悔不迭。但是話已經說出口,再也收不回去了。

    好在扶蘇並沒有深究,聽到後也隻是一笑:“你武安君有爵位,又不在朝堂供職,落得清閑,隻曉得東遊西蕩整日和武林人士廝混在一處。寡人哪有那閑工夫陪你們這幫江湖人胡鬧。”

    商離的話也不盡不實,兩人唯一一次切磋,是商離主動請求的。扶蘇對商離的箭術也頗有點好奇,所以一連讓他射了九箭,結果大失所望,出手將商離一招撂倒。

    事實上,商離連扶蘇的一招都沒扛住。

    見被對方看破了修為,扶蘇下意識的望向殤。

    扶蘇修煉的功法擅長望氣之術,破妄眼之下一切無所遁形。隻見那殤的氣息浩如煙海,修為深不可測,自己竟然看不出他的深淺,心裏不由一驚。

    見扶蘇臉上陰晴不定,殤又笑道:“殿下若想留下本王,怕也不是那麽容易。況且本王不在,我龍族自然另有統帥執掌大軍,想來太子殿下也不願見到孩子們瘋狂報複。”

    扶蘇強壓下心中的怒意,環視一圈大殿內的群臣,那是整個大秦帝國的精英。如果現在動手,恐怕大部分人都要給殤陪葬,帝國無法承受這樣的損失。

    扶蘇輕輕的搖了搖頭,盡力把腦中的雜念驅趕出去,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露出一個笑容。“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殤王殿下多慮了。”

    揮了揮手,對圍住殤的甲士吩咐道:“這裏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