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廷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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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各自都在心裏飛快的計算著得失,大殿內詭異的安靜下來。
扶蘇輕哼一聲,打破了寂靜:“我大秦與妖族交兵數十年,多有攻伐,死傷盈野,生靈塗炭恐非兩族之福。殤王此番親自前來,不知可有教我?”
殤並未在意扶蘇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視他的雙眼,說道:“本王來自一個大帝國,”接著發出一串晦澀的音節。
扶蘇估計殤後麵說的是帝國的名字,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
果然殤轉身麵向群臣:“你們可以叫它炎龍帝國。”
殤張開雙臂:“炎龍帝國,縱橫萬裏,有億兆黎民。大秦帝國雖也算幅員遼闊,若在我炎龍帝國,不過一中等諸侯國大小。”
群臣中傳來一陣嗡嗡的譏諷聲。
秦國是中央帝國,領土繼承自商周,並向外擴張到空前龐大的地步,可謂前無古人。在場眾人多是飽學之士,並不一味地固步自封,對天下格局多少都有了解,自然明白在帝國軍力覆蓋不到的地方,還有一些老大帝國,譬如極西之地的泰西。可要說有一個帝國大到可以藐視秦國,又哪裏肯信,紛紛嗤之以鼻。
隻有丞相張良等幾個謹慎的臣子,從殤的語氣中隱隱覺出,這位饕餮王講的未必全是大話。在腦中飛快的檢索聽過的上古秘聞和民間傳說,一時間也不得要領。
殤並不意外眾人的反應,頓了一頓又續道:“炎龍帝國並不存於這個世上。”
扶蘇差點被氣樂了:“還請殤王殿下自重,萬勿說笑。”
殤不以為忤,自顧自的說道:“本王花了十多年的時間,走遍秦國大江南北。”
聽到這裏扶蘇情不自禁的“咦”了一聲,又想到殤能幻化人形,恐怕真的沒辦法阻止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來去自如。忽然便有點信了饕餮大軍領兵的未必就是眼前這位饕餮王,恐怕真的另有其人。
“本王到過秦國的極南,穿越煙瘴之地,又向西橫渡海峽,到了一塊更大的陸地。我終於確定,這裏已經不是我們原來所處的世界。”
“等等,殤王殿下是說你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丞相張良實在忍不住了,不顧禮儀插口問道。
殤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哀傷:“是啊,當我和孩子們穿過了那一道門,就再也回不去了。”
“於是你們就來謀奪我大秦?!”太尉周亞夫厲聲喝道。
殤苦笑道:“秦國的領土對你們秦人來說當然是富饒肥沃,卻並不適合我們龍族生存。”知道周亞夫不信,又說道:“當然,一開始我們並不知道。隻看城牆重兵把守,城牆後麵一定是好地方。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爭了那麽多年,原來並不是自己想要的,說到這裏殤的心情未免有些沮喪,也不自稱本王了。
扶蘇不免哭笑不得,原來城牆修得好也是罪孽。“寡人相信殤王的誠意了,既然如此你我兩國是否就此罷兵,握手言和?”
“本王正有此意,隻不過還有一事相求,要請太子殿下行個方便。”
“殤王但講無妨。”
“皇圖霸業轉頭成空,自從我來到這裏,也斷了爭霸的念想。隻想著找一塊清靜的土地,讓孩子們繁衍生息,就此安居樂業。這些年我到過很多地方,隻有海那邊的那個地方土地廣袤,森林繁茂,氣候濕熱,正適合龍族生息。我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這是龍神賜給我們的應許之地。本王今日來,就是希望太子殿下念在兩國百姓不易,行個方便。請太子殿下下令打開關隘,讓我們通過。我可在此當眾立誓,率領全族遷往應許之地,永不返回中原。”
扶蘇還未開口,周亞夫冷聲道:“打開城門?借道給你?那我大秦數十萬將士的血就白流了嗎?!”
“往者已矣,生者何辜?人死不能複生,本王願以龍族重寶酬謝。”
周亞夫還要上前理論,扶蘇擺了擺手:“列位臣工,議一議吧,誰同意,誰反對?”
雖然心裏大致有了主意,但扶蘇還是打算讓大臣們先發表一下意見。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扶蘇需要掌握大臣們的立場,即便是假的立場,隻要講出來就有跡可尋。
大臣們朝著左右相互看著,好幾道目光投向百裏毅。
隻見百裏毅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安靜的數著木地板的花紋。百裏毅說的往往代表了太子的意思,這個時候當然不會隨便發話。
太倉令陳平終於忍不住,搶先出班奏道:“臣以為萬萬不可。”
扶蘇微微訝異,如果說在場有誰最想盡快結束這場戰爭,那毫無疑問非陳平莫屬。為了支持長城防線,各種物資像流水一樣運往前線,就快要把府庫搬空了,都快把陳平愁死了。
“陳卿家認為此議不可?”
陳平朝著扶蘇施了一禮,朗聲道:“陳平以為,妖族大軍越過長城進入秦境,沿途我軍根本無力約束。此一去,路途遙遠,日久必生事端,如有不測,後果不堪設想。”
扶蘇朝陳平微微點了點頭。
“然臣有一良策可保無虞。”陳平一邊講,一邊小心地觀察扶蘇的神色。
扶蘇微微欠了欠身,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示意陳平繼續。
“殿下可下令打造樓船,走海路將妖族運往棲身之地,沿途命水軍戰艦護送。雖更廢時日,但也不過區區數年,便可解決北部邊患。”
見扶蘇微微頷首,陳平的心落下了一半。扶蘇未必就認可了陳平的建議,不過他很欣賞陳平的思路,不拘一格每每都有新意。
當陳平就要把另一半心也放回去的時候,張良憤然出班,指著他怒斥道:“荒謬,一派胡言!”
轉身麵向扶蘇:“殿下,殤王既然自承龍族,焉知在海中沒有手段?此計置我秦國於險地,若水軍不測,教妖族奪了戰艦,我大秦萬裏海疆皆落入敵手。”
陳平心中不忿,漲紅著臉道:“丞相未免武斷!”
“即便如陳平所願,一路無事到了妖族之地,若幹年後,妖族休養生息卷土重來,我大秦南疆沒有萬裏城關,到時拿什麽守衛。莫非要在南方也建一座長城?”朝著陳平一拂袖:“軍國大事如此兒戲,簡直其心可誅!”
陳平心中大恨,指著張良“你,你,你……”卻無從辯駁,一甩袖子退了回去。
張良的“其心可誅”四字懸在頭上,原本支持議和的大臣紛紛縮了回去。
正如陳平所言,沿途一旦有變後果不堪設想,想出來的對策卻未必比得上陳平,連陳平都被罵的狗血淋頭,誰還敢出來說話。跟著又有幾名大臣出列,都是附議張良的。
眼見著殤的麵色越來越難看,扶蘇抬手止住了議論,微笑著對殤說道:“大臣們的意見也未嚐沒有道理,此事恐怕還需從長計議。殤王殿下,寡人倒有一策。”
殤悻悻道:“太子殿下但講無妨。”
“極西之地有一國名曰泰西,有沃土萬裏,樹木繁茂,氣候適宜,對妖族倒是一個好去處。”就要把禍水引向泰西,讓泰西皇帝頭痛去。至於妖族能不能在西方站穩腳跟,若幹年後會不會卷土重來,都留給以後考慮吧,反正秦國現在實在是耗不起了。
殤眼前一亮:“此話當真?”
“寡人從無虛言。殤王遠道而來,一路勞頓,且先去住下,待明日寡人設宴為殤王殿下接風洗塵。”
“如此多謝太子殿下了。”殤朝扶蘇拱了拱手,就要轉身離去。
“殤王殿下請留步。”張良叫住殤:“張良還有一問。”
“請講。”
“殿下可否告知,那匈奴人都去了哪裏?”
殤的臉上露出幾分讚賞:“大秦帝國果然人才濟濟。”頓了一頓,嘿嘿笑道:“世上已再無匈奴人了。”說完徑直跨出了大殿,自有禮官跟了過去。
望著殤一路走出了宮門,張良回過身來:“老臣請殿下即刻下詔,命王離、章邯兩位將軍各率十萬大軍,前往長城鞏固防線。”
“丞相老成謀國,甚善,擬旨吧。”張良和殤的一問一答,在場很多人聽的莫名其妙,扶蘇卻是懂了。妖族多為肉食,又不知牧民不事生產,三十多年了,草原的牛羊恐怕早就吃完了,剩下的就是吃人了。
張良問的是:“匈奴人都吃完了嗎?”
殤答:“吃完了。”
妖族就要斷糧了,這就是為什麽殤會親自到鹹陽做最後的試探。
如果妖族最終沒有聽從扶蘇的建議去禍害泰西,那麽剩下隻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舉傾國之力猛攻長城。
偏殿,宦官和宮人都已經退了出去,偌大的宮殿中隻剩下扶蘇和百裏毅。
扶蘇揉了揉太陽穴:“寡人還是有點不甘心哪。”
百裏毅眼中精光一閃,便要說話。一名穿著天機殿錦袍服飾的衛士匆匆跑來,跪在殿門外:“報!”
百裏毅朝扶蘇看了一眼,對著衛士說道:“進來吧。”
“啟稟殿下,那殤王一出了宮門,就失去了蹤影。”
“還是弘遠你知道寡人的心意啊。”扶蘇苦笑道:“這個殤王,還真不簡單。”
百裏毅揮了揮手,讓衛士下去,轉身對扶蘇說道:“要不要老臣傳信給夜宗主。”
“還是不要煩勞夜宗主了。”
“其實,夜宗主她……老臣……”
知道百裏毅猶猶豫豫地想要說什麽,但是有些話扶蘇並不想讓他講出來:“別一天到晚老臣老臣的,回去拿鏡子好好照照你這張臉,哪裏看上去像老臣了。”
“微臣……”
“行了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早點回家歇息吧。前些天趙佗的孫子趙無忌從南疆捎回來幾塊茶磚,難得他老想著寡人啊。寡人知道你平日裏也好這一口,回頭讓人送些到你府裏。”
“多謝殿下。”
“趙家一門忠烈,趙佗走了那麽多年,趙家的幾個男丁又都在南疆,老趙家留在鹹陽的家眷,你有空幫寡人多照看著點,別叫人給欺負了。馬上要端月了,今年蜀地新貢的蜀錦很不錯,你帶點去,代寡人去趙家走一趟,記得去得時候要讓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