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送走三位專家，陳家山就來了，手裏捏著一份報紙，氣急敗壞地道：“爸爸，出大事了！”

    少說陳陽也做了陳家山十幾天的爸爸，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便道：“什麽事，慢慢說。”

    陳家山朝手中報紙一指道：“你看這個！”

    報紙上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這該死的老花眼！陳陽找來老花鏡戴上，從陳家山手中接過報紙看起來。

    這是《江南日報》，江南省第一大報。在二版位置有一篇報道，題目取得很有意思，叫做《西張？西瘴！》。作者署名“颶風”，一看就知道是筆名。

    報道內容寫的是燕津市西張村空氣汙染的問題，矛頭直指西張垃圾發電廠。才看了幾行字陳陽就笑起來。

    “西張垃圾發電廠都已經拆除了，再來寫這樣的報道，不是很可笑嗎？這個記者難道生活在真空中，一點兒也不知道世事變化？報紙負責人也不把把關，就敢讓這樣的報道登出來。”

    陳家山愁眉苦臉地道：“問題出在後麵部分。他寫的那些患病村民的情況，都是事實。這報道登出來，輿論沸騰，我們陳家恐怕是脫不了責任了。他這是要搞臭陳家。”

    搞臭陳家？你們陳家難道聲譽很好嗎？陳陽嘴角一撇，又拿起報紙細細看下去，看了對陳家山道：“聽你剛才話裏的意思，報道中提到的那幾個病人的情況你是早知道的了。”

    陳家山點了點頭。西張村民鬧事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鬧急了的時候，還關過幾個。當然，為了息事寧人，也給過一些錢，不說是賠償，隻說是補助。這錢最後也不知道落到了誰手中。

    “既然早知道，為什麽不賠償？不治病救人？”陳陽質問著，抖摟起老子的威風來：“你這樣膽大妄為，就不怕別人戳脊梁骨嗎？！怪不得會生出兩個傻兒子來！”

    陳家山愣住了，先是呆呆發怔，然後就掉下淚來。兩個傻兒子是他心頭永遠的痛，也是他刻意隱瞞的隱私，平日裏最忌諱別人提起這個，想不到老父親居然以此來攻擊自己，怎麽不讓他寒心，怎麽不叫他傷心。

    陳陽在思想上畢竟是個年輕人。年輕人最值得稱道的是他的正義感，最容易把事情搞砸的也是正義感。當他知道陳家十幾年來對那些患病的村民不聞不顧時，心中是非常憤怒的，口不擇言，就說了重話。

    眼見陳家山傷心落淚，他也是心中後悔。不管怎麽說，陳家山這個人是個孝子，對自己很不錯，自己不該拿他的兩個傻兒子來刺激他，更何況那兩個傻小子名義上還是自己孫子。

    年輕人犯錯誤快，改正也快，便主動道歉道：“是我話說重了，對不起。”

    老父親既然道了歉，還能怎麽樣，陳家山收起了眼淚。

    陳陽接著道：“但是你不該對那些患病的村民不管不顧啊，該我們的責任，一定要負起來。賠償幾筆幾十筆醫藥費，總不至於讓陳家傾家蕩產吧。而那些村民沒人管，就家破人亡了。做人總要有點良知吧，家山，你好好想想我的話吧。”

    陳家山呆呆聽著，腦袋裏一片糨糊。也難怪，老父親變化太大了，這說話的話風和從前是天壤之別，他一時接受不了。

    西張村民患病的事自己早就跟老父親商量過，當時老父親的意思很明確，就是別管他，鬧急了就稍微給一點，現在卻全不一樣了。他突然懷疑坐在自己麵前的是個假父親。

    見陳家山眼神怪怪地看著自己，陳陽不曾心裏發起毛來。這老頭怎麽啦，難道說了他幾句重話，就要弑父不成？真要打起來，自己這把老骨頭可不是他的對手。不行，不能坐以待斃，得拿個武器，眼睛一掃，覷見桌子上有個相框，框子好像是金屬做的，就拿來緊緊攥在手中。

    陳家山不知道陳陽拿那個相框是用來對付自己的，隻知道他手裏拿的是從前一家三口的照片，看見照片，想起亡故的母親，眼睛就紅了，那點憑空而來的疑心早就煙消雲散，臉帶委屈地對陳陽道：“爸爸，西張村的事情可不是我一個人做的主，你也是清楚的。要說沒良心的話，也不是我一個人沒良心吧。”

    怪不得，原來陳明道這個老混蛋也有份，老混蛋帶小混蛋，帶出一家子的混蛋。陳陽鬆開了相框，說道：“那我從前是做錯了。現在要糾正過來，你看可不可以？”

    都登了報了，能不可以嗎？不可以也得可以啊。

    “你說怎樣就是怎樣吧，爸爸。”陳家山無奈地道。

    “那你就照著這篇報道，按圖索驥，把那些人一個個找出來，把錢都賠給他們。記住一定要賠償到位，不要舍不得錢。”

    “好吧。爸爸。你都這樣說了。”陳家山是真無奈。他想起最近發生的一連串的事，知道一定有人暗中在弄陳家，隻不知道這人是誰。

    “那個張阿牛的母親，報紙上寫著是叫張玉蘭吧。她的錢你不要給了，我已經叫袁姍姍給她了。這個人由我負責。”

    “爸爸，你怎麽想起來要給張玉蘭醫藥費呢？”陳家山很奇怪，也有點興奮，莫不是老父親事先發現了什麽。

    “還不是因為那個張阿牛，我才知道他有個患癌症的母親。你不要亂猜疑，我並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預先猜到報紙上會出來這麽一篇報道，就早早地去做善後工作。”

    陳家山好生失望。看來老父親是真變了啊，從前他是對全世界都不好，隻對自己的家人好；現在是對全世界都好，隻對家人不好。那個張阿牛明明砸得自己滿頭是血，他還給張玉蘭送去醫藥費，什麽意思嘛！

    他還不知道陳陽給張阿牛也送去了醫藥費，要知道了，怕要氣炸肺。

    “還有，那個颶風到底是誰你要去查一下。”

    陳家山一下子來了精神，老父親到底是陳家人，還知道要報複這無事生非的記者颶風。

    “找到了颶風，要好好謝謝人家，要不是他，我還不知道西張垃圾發電廠害苦了那麽多人呢。”

    天呐！陳家山徹底暈了，這個吃裏扒外的老……老……你到底要幹什麽！

    陳陽見陳家山眼神又變異樣了，連忙道：“這篇報道你要趕快向市裏反映，這丟的不僅僅是陳家的臉麵，也是市裏的臉麵。我們已經主動把西張垃圾發電廠拆了，他還這樣窮追猛打，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就算是為了市裏的臉麵，領導也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你可別忘了，我們還答應了要不惜一切代價在燕北山區新建一個垃圾發電廠。這樣的高姿態，放眼整個江南省，除了陳家，還有誰能做得出來？我們怎麽可能賴掉西張村民的那一點醫藥費！”

    “噓……”陳家山如夢初醒，長籲了一口氣。老父親終於刀鋒出鞘了，他還是陳家的老爺子！

    其實這些道理19歲的陳陽能懂，60歲的陳家山當然也能懂。之所以是陳陽說出來，而不是陳家山說出來，是因為拆除和新建垃圾發電廠這兩件事都是陳陽主導的，陳家山隻是被動接受。所以陳家山壓根就沒有想到，陳家的社會形象已經因為這兩件事發生了根本性的扭轉，也就不像陳陽這樣有底氣。

    “那你剛才還說要感謝颶風……”陳家山還有一點點疑問。

    “我們感謝是我們的事，市裏追究是市裏的事，一碼歸一碼。這個颶風到底是個仗義執言的熱血君子，還是個拿人錢財的陰險小人，到時候自有分曉。隻要我們陳家做好自己的事情，蹈險地如閑庭信步，就不怕有人興風作浪！”

    陳陽鏗鏘有力的話語令陳家山一陣震動，他忽然覺得，老父親現在這樣的做派，也許才是正道。那麽從前呢，難道陳家都做錯了嗎？

    不，不會的，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何沒有從前，哪來陳家現在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