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總把新桃換舊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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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香菱因隨黛玉學詩,探春玩笑欲邀她入詩社!香菱笑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過是看你們吟詩作詞,心生羨慕!才學來玩的!”

    探春、黛玉都笑道:“誰不是玩?難道我們是認真作詩呢!若說我們認真成了詩,出了這園子,把人的牙還笑倒了呢。”

    寶玉道:“這也算自暴自棄了。前日我在外頭和相公們商議畫兒,他們聽見咱們起詩社,求我把稿子給他們瞧瞧。我就寫了幾首給他們看看,誰不真心歎服。他們都抄了刻去了。”

    探春忙問道:“這是真話麽?”寶玉笑道:“說慌的是那架上的鸚哥。”

    黛玉、探春聽說,都道:“你真真胡鬧!且別說那不成詩,便是成詩,我們的筆墨也不該傳到外頭去。”

    寶玉道:“這怕什麽!古來閨閣中的筆墨不要傳出去,如今也沒有人知道了。”說著,隻見惜春打發了入畫來請寶玉,寶玉方去了。

    香菱又逼著黛玉換出杜律來,又央黛玉探春二人:“出個題目,讓我謅去,謅了來,替我改正。”

    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謅一首,竟未謅成,你竟作一首來。十四寒的韻,由你愛用那幾個字去。”

    香菱聽了,喜的拿回詩來,又苦思一回作兩句詩,又舍不得杜詩,又讀兩首。如此茶飯無心,坐臥不定。

    寶釵道:“何苦自尋煩惱。都是顰兒引的你,我和她算帳去。你本來呆頭呆腦的,再添上這個,越發弄成個呆子了。”香菱笑道:“好姑娘,別混我。”一麵說,一麵作了一首,先與寶釵看。

    寶釵看了笑道:“這個不好,不是這個作法。你別怕臊,隻管拿了給她瞧去,看她是怎麽說。”香菱聽了,便拿了詩找黛玉。

    黛玉看時,隻見寫道是: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黛玉笑道:“意思卻有,隻是措詞不雅。皆因你看的詩少,被他縛住了。把這首丟開,再作一首,隻管放開膽子去作。”

    香菱聽了,默默的回來,越性連房也不入,隻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摳土,來往的人都詫異。

    李紈、寶釵、探春、寶玉等聽得此信,都遠遠的站在山坡上瞧看她。隻見她皺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

    寶釵笑道:“這個人定要瘋了!昨夜嘟嘟噥噥直鬧到五更天才睡下,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聽見她起來了,忙忙碌碌梳了頭就找顰兒去。一回來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這會子自然另作呢。”

    寶玉笑道:“這正是‘地靈人傑’,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歎說可惜她這麽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日。可見天地至公。”

    寶釵笑道:“你能夠像他這苦心就好了,學什麽有個不成的。”寶玉不答。

    隻見香菱興興頭頭的又往黛玉那邊去了。探春笑道:“咱們跟了去,看他有些意思沒有。”說著,一齊都往絳珠樓來。

    隻見黛玉正拿著詩和她講究。眾人因問黛玉作的如何。

    黛玉道:“自然算難為她了,隻是還不好。這一首過於穿鑿了,還得另作。”

    眾人因要詩看時,隻見作道:非銀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護玉盤。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幹。隻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夢醒西樓人跡絕,餘容猶可隔簾看。

    寶釵笑道:“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個‘色’字倒還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這也罷了,原來詩從胡說來,再遲幾天就好了。”

    香菱自為這首妙絕,聽如此說,自己掃了興,不肯丟開手,便要思索起來。因見她姐妹們說笑,便自己走至階前竹下閑步,挖心搜膽,耳不旁聽,目不別視。

    一時探春隔窗笑說道:“菱姑娘,你閑閑罷。”

    香菱怔怔答道:“‘閑’字是十五刪的,你錯了韻了。”眾人聽了,不覺大笑起來。

    寶釵道:“可真是詩魔了。都是顰兒引的他!”

    黛玉道:“聖人說,‘誨人不倦’,她又來問我,我豈有不說之理。”

    李紈笑道:“咱們拉了她往四姑娘房裏去,引她瞧瞧畫兒,叫她醒一醒才好。”說著,真個出來拉了香菱過藕香榭,至暖香塢中。

    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著睡午覺,畫繒立在壁間,用紗罩著。眾人喚醒了惜春,揭紗看時,十停方有了三停。

    香菱見畫上有幾個美人,因指著笑道:“這一個是我們奶奶,那一個是林二奶奶。”

    探春笑道:“凡會作詩的都畫在上頭,快學罷。”說著,玩笑了一回。

    各自散後,香菱滿心中還是想詩。至晚間對燈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後上床臥下,正閉目苦思間,聽見腳步聲響,睜眼看去,原是賈玢到來!

    賈玢看了看裏麵沉睡的寶釵,笑道:“主子都睡了,你在幹嘛呢?”

    香菱隻著裏衣下了床,服侍著賈玢寬了衣,說道:“我在想詩呢,老爺不是說要宿在金姨娘屋裏嗎?”

    賈玢脫了衣服,快速的鑽進被窩,將香菱摟在懷裏,道:“鴛鴦的孕期反應太厲害了,嘔嘔的吐個沒完,我隻好來這邊找你們奶奶了!”

    香菱喘息著,任由他伏在身上施為,道:“老爺,再早,來會兒就…好了!”

    賈玢隻顧埋頭苦幹,裏側的寶釵卻被香菱的吟唱聲吵醒,看到兩人在疊羅漢,惱道:“都什麽時侯了還折騰!”

    賈玢笑道:“半夜方自在!”從香菱身上退出,又鑽進寶釵的火爐之中,輕歌婉轉,韻律悠揚直至五更!

    寶釵靠在賈玢懷裏,看了外側熟睡的香菱一眼,嬌笑道:“這丫頭魔怔了,一天到晚的都是詩!連老爺都不想了,以前她可是三句不離你呢!”

    賈玢噙著寶釵紅唇,吮吸了一會兒,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哪能這樣瞎想瞎作呢!”

    寶釵笑道:“好像你多懂似的,我看你作的也不怎麽樣!”

    賈玢笑道:“我又不是靠才華的,爺靠的是顏值!”

    寶釵打了他一下,白眼道:“你有寶玉好看嗎?你有璉二叔英俊嗎?連老太爺都比你好看幾分!”

    賈玢鬱悶道:“我豈能與娘炮相提並論!不過老頭子確實有點帥!”

    賈赦相貌精致俊秀,歲數大了後,留著一把漂亮的胡須,真讓賈玢羨慕嫉妒恨!同樣是你兒子,賈璉就遺傳了你的相貌,而我卻長的如此陽剛!

    賈玢氣衝衝的將寶釵壓在身下,道:“你喜歡什麽樣的?”

    寶釵見他羞怒,笑道:“人家就喜歡老爺這種男人味十足的!”

    賈玢笑兮兮的讓寶釵知道了,什麽叫男人!

    第二日上午,賈玢在鶯兒的服侍下梳洗著裝,對正在描眉畫鬢的寶釵道:“鳳兒月份大了,顰兒又不愛理事,你多張羅著點!”

    寶釵笑道:“就會心疼你表妹!怎麽不怕我累著呀?”

    賈玢笑道:“能者多勞嘛!除夕夜將咱家人聚在一起守歲,讓嶽母、蟠兒帶著你二弟和妹妹也來!熱鬧一下!”

    寶釵眼光大亮,笑道:“好呀!蝌弟弟還抱怨說,你這姐夫不肯接見他呢!”

    賈玢收拾停當,來到寶釵身邊,彎下腰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笑道:“我若再不見他,他姐姐就不讓他姐夫上床了!”

    寶釵臉色緋紅,呸了一口,道:“胡說八道,幾時不讓你…那什麽了!”

    賈玢笑道:“千萬要安排好了,別讓我那小舅子丶小姨子、內侄們笑話我!”

    寶釵笑道:“還有你怕的呀!放心吧!交給我了!”

    值兩皇交替,辭舊迎新之際,內閣擬旨,正月初一改元建熙,準國朝百姓即日除服!

    臘月二十九當日,各色齊備,榮寧兩府中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

    寧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點的兩條金龍一般。

    次日,由賈母有誥封者,皆按品級著朝服,先坐八人大轎,帶領著眾人進宮朝賀,行禮領宴畢回來,便到寧國府暖閣下轎。

    諸子弟有未隨入朝者,皆在寧府門前排班伺侯,然後引入宗祠。

    且說黛玉、寶夜是初次參與,一麵細細留神打諒這宗祠,原來寧府西邊另一個院子,黑油柵欄內五間大門,上懸一塊匾,寫著是“賈氏宗祠”四個字,旁書“衍聖公孔繼宗書”。

    兩旁有一副長聯,寫道是: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嚐之盛。亦衍聖公所書。

    進入院中,白石甬路,兩邊皆是蒼鬆翠柏。月台上設著青綠古銅鼎彝等器。

    抱廈前上麵懸一九龍金匾,寫道是:“星輝輔弼”。乃先皇禦筆。兩邊一副對聯,寫道是: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亦是禦筆。

    五間正殿前懸一鬧龍填青匾,寫道是:“慎終追遠”。旁邊一副對聯,寫道是: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俱是禦筆。

    裏邊香燭輝煌,錦幛繡幕,雖列著神主,卻看不真切。

    隻見賈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玢賈琮獻帛,寶玉捧香,賈菖賈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樂奏,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禮畢,樂止,退出。

    眾人圍隨著賈母至正堂上,影前錦幔高掛,彩屏張護,香燭輝煌。

    上麵正居中懸著寧榮二祖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

    賈荇賈芷等從內儀門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檻外方是賈敬賈赦,檻內是各女眷。眾家人小廝皆在儀門之外。

    每一道菜至,傳至儀門,賈荇賈芷等便接了,按次傳至階上賈敬手中。賈蓉係長房長孫,獨他隨女眷在檻內。

    每賈敬捧菜至,傳於賈蓉,賈蓉便傳於他妻子,又傳於王熙鳳、尤氏諸人,直傳至供桌前,方傳於王夫人。王夫人傳於賈母,賈母方捧放在桌上!

    邢夫人在供桌之西,東向立,同賈母供放。直至將菜飯湯點酒茶傳完,賈蓉方退出下階,歸入賈芹階位之首。

    凡從文旁之名者,賈敬為首,下則從玉者,賈珍為首,再下從草頭者,賈蓉為首,左昭右穆,男東女西,俟賈母拈香下拜,眾人方一齊跪下,將五間大廳,三間抱廈,內外廊簷,階上階下兩丹墀內,花團錦簇,塞的無一隙空地。

    鴉雀無聞,隻聽鏗鏘叮當,金鈴玉珮微微搖曳之聲,並起跪靴履颯遝之響。一時禮畢,賈敬賈赦等便忙退出,至榮府專候與賈母行禮。

    尤氏上房早已襲地鋪滿紅氈,當地放著像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琅大火盆,正麵炕上鋪新猩紅氈,設著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麵,大白狐皮坐褥,請賈母上去坐了。

    兩邊又鋪皮褥,讓賈母一輩的兩三個妯娌坐了。這邊橫頭排插之後小炕上,也鋪了皮褥,讓邢夫人等坐了。

    地下兩麵相對十二張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張椅下一個大銅腳爐,讓寶琴等姐妹坐了。

    尤氏用茶盤親捧茶與賈母,蓉妻捧與眾老祖母,然後尤氏又捧與邢夫人等,蓉妻又捧與眾姐妹。李紈、黛玉、寶釵等隻在地下伺侯。

    茶畢,邢夫人等便先起身來侍賈母。賈母吃茶,與老妯娌閑話了兩三句,便命看轎。

    黛玉、寶釵忙上去挽起來。尤氏笑回說:“已經預備下老太太的晚飯。每年都不肯賞些體麵用過晚飯過去,果然我們就不及鳳丫頭不成?”

    被賈蔓攙著的王熙鳳笑道:“老祖宗快走,咱們家去吃飯,別理她。”

    賈母笑道:“你這裏供著祖宗,忙的什麽似的,那裏擱得住我鬧。況且每年我不吃,你們也要送去的。不如還送了去,我吃不了留著明兒再吃,豈不多吃些。”說的眾人都笑了。又吩咐:“好生派妥當人夜裏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尤氏答應了。

    一麵走出來至暖閣前上了轎。尤氏等閃過屏風,小廝們才領轎夫,請了轎出大門。尤氏亦隨邢夫人等同至榮府。

    這裏轎出大門,這一條街上,東一邊合麵設列著寧國公的儀仗執事樂器,西一邊合麵設列著榮國公的儀仗執事樂器,來往行人皆屏退不從此過。

    一時來至榮府,也是大門正廳直開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閣下轎了,過了大廳,便轉彎向西,至賈母這邊正廳方下轎。

    眾人圍隨同至賈母正室之中,亦是錦裀繡屏,煥然一新。當地火盆內焚著鬆柏香、百合草。

    賈母歸了坐,老嬤嬤來回:“老太太們來行禮。”賈母忙又起身要迎,隻見兩三個老妯娌已進來了。

    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讓了一回。吃茶去後,賈母隻送至內儀門便回來,歸正坐。

    賈敬賈赦等領諸子弟進來。賈母笑道:“一年價難為你們,不行禮罷。”一麵說著,一麵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過了禮。左右兩旁設下交椅,然後又按長幼挨次歸坐受禮。

    兩府男婦小廝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禮畢,散押歲錢、荷包、金銀錁,擺上合歡宴來。

    男東女西歸坐,獻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畢,賈母起身進內間更衣,眾人方各散出。

    那晚各處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內設著天地紙馬香供,大觀園正門上也挑著大明角燈,兩溜高照,各處皆有路燈,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團錦簇,一夜人聲嘈雜,語笑喧闐,爆竹起火,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