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兄弟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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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兄弟再會
翌日,武都,下辯城郊一處小丘。
凜冽的寒風像把鋼錐,直往人的骨縫兒裏鑽,凍得靜候良久的馬岱直打哆嗦,不自覺地緊一緊裘皮披風, 恨不得將全身都裹入其中。
天寒地凍,但他的內心,卻是一片火熱。
朝廷對於各軍的調動文書,如鵝毛大雪一般四處傳遞,明眼人都知道,這天下即將動蕩。
地位尊崇如馬超,平羌一戰後紮住於陰平郡, 此刻也接到立即帶隊趕赴漢中的調令。
陰平前往漢中, 武都為必經之路, 馬岱今日起了大早,為了便是在此等候族兄,於大戰之前說上幾句體己話。
也不知等了多久,小丘以南,隱隱響起悶雷般的馬蹄聲,緊接著,煙塵滾滾,數不清的騎士自地平線躍然而出,一杆“馬”字大旗橫空出世,迎風飛揚。
馬岱精神大振,縱馬飛馳而去。
“可是兄長?馬岱特來迎候1
不多時,騎隊頓住,“唏律律”的勒馬之聲此起彼伏,騎陣中忽飛奔出一員獅盔銀甲、虎背狼腰之虎將。
“哈哈,早知兄弟定會在此等候。”
大笑中, 馬超肋夾長槍,已經飄然奔至馬岱身前。
馬岱自獨立領軍一來, 一直紮住於武都一帶,兄弟二人也是許久未見,此番驟見,忍不住細細打量乃兄,隻見其麵色蒼白依舊,但其英姿颯爽、意氣風發之態,隱然有當年縱橫西涼時的風采,情知兄長近些時日保養身體得當,不覺放下心來。
一番見禮寒暄後,馬岱麵帶遺憾道:
“兄長此番受命奔赴漢中,歸於陛下東路大軍,岱卻受命於丞相,屬於西路大軍,前路漫漫,不能侍候於兄長跟前,著實令人難安。”
馬超聞言,爽朗笑道:
“某雖知涼州地利,然則殺孽過重, 失了人和, 陛下調某去東路,也是揚長避短之舉。”
頓了一頓, 又安慰道:
“你我兄弟二人,不論身處東路西路,都是為國征戰,何故做此小兒女態?”
馬岱經過乃兄一激,這才露出羞赧的笑。
閑聊幾句,馬超問起練兵情況,馬岱回曰:
“突騎營滿員八百,實則可發動羌騎精銳一千。”
馬超點了點頭,轉身召來一員大眼虯須的氐人漢子,吩咐道:
“千萬,自今日起,你便領著你那一千氐人騎手,歸於二將軍麾下。”
這人正是一路追隨馬氏兄弟的氐人首領楊千萬,此前也參於了馬岱接應薑維南下投奔陽平關的行動,是馬超之心腹。
自去年陰平之戰後,馬超、薑維聯手除去原本的氐王強端,氐人無主,馬超便扶持了楊千萬作為氐人新的統領。
他對馬超感恩戴德,言聽計從,絲毫沒有扭捏,當場應下。
馬岱自然不肯,勸阻道:
“兄長東去,正是用人之計,理當將氐人兄弟留在陣中,岱有精騎一千,若盡數動員,兩千之數也是有的,不必擔心。”
馬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某畢竟要去陛下麾下聽命,氐人兄弟不知中軍規矩,隻怕衝撞陛下不妥,某有本部兩千精騎,踏破關中足矣。”
見馬岱還要推動,馬超正色道:
“比起某半路歸降,岱弟更似一員堂堂正正之漢將,如今你在羌氐人中有八分顏麵,此番作為西路大軍先鋒大將,望你好生立功,莫要弱了馬家名頭。”
見兄長如此鄭重其事,馬岱這才含淚應下。
兄弟兩人又說了一番體己話兒,正要分別,馬超忽轉身問道:
“聽傳令之人說起,伯約已到武都,眼下何在?他用出手法擊敗張翼德,某大感欣慰,又聞他得罪於陛下,前途未卜,深以為憂,正想勉勵幾句。”
馬岱苦笑道:
“不敢欺瞞兄長,幾日之前,伯約以向導之身份到了武都,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不過數日,就數番往返天水打探虛實今早他扮作羌人,帶著柯十三等一行十數人,趕了百餘牛羊,奔赴天水冀城去也。聽他說此番欲策反奪城,還約我明日早間前往接應哎,丞相中軍還在集結,他卻如此坐不住,真不知如何說他才好。”
馬超嘴角忽掛起一絲微笑:
“分秒必爭,劍走偏鋒,看來伯約瀟灑依舊,絲毫未受被褫奪官職之事影響啊,如此某也放下一樁心事。”
眼見日頭高招,前路迢迢,馬超收斂了笑容,低聲道:
“聞趙子龍已然越過漢中,抵達斜穀,張翼德也已前往武都東狼穀而來,某可不願讓他倆專美於前,這便要啟程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就此別過,望日後重聚長安,共謀一醉1
馬岱知道兄長求戰心切,直起背脊,抱拳道:
“望兄長武運昌盛,克立新功1
“哈哈,好1
大笑間,馬超一踢馬肚子,轉身回陣,浩浩蕩蕩,引兵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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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冀縣,牛馬榷常
今年的春天格外寒冷,榷場的值房內,市令尹賞身批厚服,靠著一座爐火,一邊取暖,一邊飲酒,百無聊賴得打了一個哈欠——
又是一個毫無生氣的市日。
數年之前,因平複羌亂有功,尹賞受功被提拔為天水郡主簿,乃一郡文書長官,從此少年得誌,春風得意。
孰料好景不長,薑維悄無聲息地南下投奔蜀漢,太守馬遵震怒,恨屋及烏,將與薑維交好的尹賞、梁緒、梁虔盡數貶斥。
尹賞便由堂堂一郡主簿,被貶為牛馬榷場的市令,終日與羌人、氐人還有牲畜打交道,似乎再無出頭之日。
天色漸漸昏暗,尹賞瞧了瞧漏鬥,再有半個時辰就可以下值了,今夜約了梁緒、梁虔兩位難兄難弟飲酒——
三個失意之人借酒澆愁,這是他苦悶日子中最後的愉悅時光了。
眼看漏鬥中的沙粒即將消亡殆盡,忽有小吏來報,雲有一群羌人要寄賣牛羊,數量不下百匹。
寄賣,顧名思義是官府先收了這批牛馬,寄養一段時間後,再高價賣掉,而按照榷場慣例,超過二十匹的牲畜交易,市令必須親自勘驗。
“哪個不長眼的混蛋,臨下值了還來寄賣1
冬春草木枯黃,青黃不接,牛馬最是瘦弱不堪的時候,一般族群不會選擇在這個節骨眼售賣畜生,實在是馬瘦毛長,賣不上價格。
他知道此時來販賣牛羊的,多半是族中遭了災害,一刻也活不下去了。
尹賞嘴上罵罵咧咧,屁股卻快速離開矮凳,站了起來,推門而出,他的意誌雖然消沉,但終究心係蒼生疾苦。
行到屋外,為首一名喚作“柯十三”的羌人首領點頭哈腰地介紹了族群駐地,牛羊數量。
尹賞點了點頭,又抬頭對牛羊做了一番清點,計有牛二十三頭,羊一百零一匹。
他命小吏取來文書,刷刷寫了幾個字後,對著柯十三道:
“本市令已將牛馬數量登記完畢,今日時候已晚,你們且在榷場外住下,明日來辦交割即可。”
柯十三帶著討好的笑,追問道:“敢問市令,牛馬毛色如何?”
尹賞一吹胡子,瞪眼道:“毛色皆上等!好了吧?爾等不快退下,莫非等著本市令請你們用膳麽?”
柯十三感恩戴德,千恩萬謝離去。
夕陽西下,慘淡的陽光懶洋洋得灑在籬笆之上,尹賞目送這群“遭了災”的羌人滿心歡喜,魚貫離去,心中略有感歎。
市令日常除了收稅,維護榷場秩序,並無多少實權,將牛馬毛色評定為上等,稍稍提升官府收購的價格,已經是他能能盡的最大善意了。
哈了個哈欠,尹賞正待收回目光,準備奔赴酒約,羌人群中忽出現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此人體型鶴立雞群,行進間的英姿颯爽,像極了那位悄無聲息、不知所蹤的好友。
尹賞腦海中浮現起薑維的麵龐,急忙揉了揉眼睛,定睛再望時,羌人卻早已消失於牆角轉彎處,榷場空空蕩蕩,再無一人。
不由暗自一聲嗤笑:
“他已在益州當了大官,受了重用,如何會與一群貧困潦倒的羌人廝混在一起,更不會記得身在天水的夥計們了尹賞啊尹賞,你可千萬莫要自足多情礙”
(作者按:薑維被褫奪平南將軍之號,因當時信息傳輸途徑有限,僅魏吳兩國高層知悉,治下百姓還來不及知曉。)
“鐺鐺鐺”
下值的鈴鐺忽得急促響起。
尹賞回過神來,忽得搖了搖頭,用冰涼的雙手拍了拍麵頰,頓覺清醒許多,他再不發一言,大步往城中左大街旗亭酒肆走去。
及至趕到時,梁緒、梁虔兩位兄弟早已選好齊楚閣兒恭候多時。
“尹兄來得遲了,當罰酒三杯。”
“哈哈,確是賞來遲一步,這酒當罰。”
一番見禮,分別坐下,酒肉菜肴如流水般被送上,三人閑聊其近期所遇之事,皆因官場失意,不得重用,各懷憤懣。
三人多有求醉之心,推杯換盞,不知不覺就有點喝多了。
話題漸漸被引到往昔崢嶸歲月,尹賞想起白日之事,心中一動。
“猶記得數年之前,我等平複羌亂,誌得意滿,彼時此處,還與那薑伯約高歌臨淄侯白馬詩篇,不想白雲蒼狗,時過境遷,而今臨淄侯束手,薑伯約南投,我等皆失意仿徨,不知前程,真造化弄人也。”
一聲長長歎息之後,尹賞舉起酒盞,滿滿飲了。
梁緒亦捶案怒罵道:
“說起薑維,他有誌投奔益州,那是他的事,跟我等有何幹係?可惡那馬遵,為求不被牽連,竟將罪責盡數推諉於我等想我堂堂一郡功曹,竟被貶為小小的城門令,每日隻管城門晨開昏閉,身為大丈夫,真屈辱煞也。”
梁虔一言不發,隻倒執酒瓶,“吞吞吞”鯨吞下肚,顯然也有一肚子不滿委屈。
不覺酒過三巡,三人各懷心事,酒入愁腸,換做一場酩酊大醉。
尹賞酒量相對好些,見梁家兄弟醉得不省人事,便主動結了酒錢,請店家雇了一輛馬車,將梁家兄弟並他自己送到府上。
尹賞家頗有積蓄,家中房舍眾多,有專門一間偏廳,平日作為書房,亦設了床榻作為客人休息之用。
為不驚擾家人,他便將梁氏兄弟扶到偏廳床榻躺下,打了個哈欠,也準備合衣躺下,忽見案幾上的燭光閃爍,未及吹滅。
尹賞強打精神,起身夾屐躡至案前,正欲運氣吹送。
驀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即似春風送暖,又似貫耳如雷,平地響起:
“尹兄,許久未見,維侯你多時矣。”
緊接著,於黑暗的案後帷幕處,緩緩現出一道人影。
燭光搖曳,依稀浮現的那一張瀟灑英挺的笑臉,和那一雙刻骨銘心的眉眼。
隻一眼,尹賞如遭雷殛,瞠目結舌,愣在原地,再說不出話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