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萬事俱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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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三人從匠作營出來後,便行轉道回家。因兩匹黑馬的馬鞍轡頭等物件尚未購置,一時還不得騎乘,薑維隻得陪著薑文薑武兩兄弟牽著馬步行。

    一路上,兩兄弟因給兩匹黑馬起名兒一事,著實爭論了好一會兒,最後定了“大黑”、“小黑”二名。就這取名的本事,結結實實被薑維嘲笑了一番。

    薑武一路上咧嘴直笑,時不時轉身,這裏看看,那裏摸摸,像是得了全天下最金貴的寶貝一般,若不是少主和兄長催促,隻怕要在半道裏停下來把玩個痛快才行。饒是短短三五裏路,三人足足走了一炷香的辰光才堪堪到家。

    家中楊氏早已備好晚飯等候,兩兄弟匆匆扒了兩口,旋即興衝衝地奔去馬廄。薑維也在服侍完母親用罷晚飯後,回到自己房裏整理甲胄兵器。

    他自床底抱出一口大樟木箱子,裏麵放的是一領兩襠鎧,前後各有一麵護甲,每一麵護甲皆有數百枚鐵片密密縫製而成。

    此鎧是他父親昔日所留下的遺物,也是他平日上陣時所穿,故而他甚是珍重,定期保養,但有破損,便找能工巧匠細細縫補。因而雖已是二十年餘年的老甲,卻依舊光亮如新。

    薑維將鎧甲置於木架上,用桐油細細擦拭一番。等待其自然陰幹之隙,他又將牆上掛著兩張弓一一取下,攤放在案幾上。

    兩張弓一大一小,小一點的那張樺木弓隻八鬥力道,是他少時練習臂力所用。較大的那張是他成年後所用。

    大弓長約三尺,弓身由桑拓木所製,堅實無比,又用牛角貼於弓臂腹部,弓弦則有牛筋同絲線緊密纏繞而成。這等良弓的耗時冗長,製作及其不易,且開弓需要有兩石的力道,非等閑之輩可以受用。薑維也是因為郡中武官的身份的緣故,才蒙郡中賞賜,得此良弓。

    他身高臂長,自小打熬力氣,若是卯足了勁頭,三石的強弓也是開得,隻是若要兼顧準頭,還是兩石的更實用些,馬背上瞄準本就不易。

    此番南下,這兩把弓一把隨身,一把備用,皆是要派上大用場的。薑維索性將兩把弓也做了十分細致的保養。

    如此擦拭完畢,已是費了好一番功夫。

    忽聽到院子裏傳來楊氏的怒罵聲,還伴著薑武的陣陣討饒。薑維推開房門望去,不由得啞然失笑。

    原是薑武愛馬心切,草草吃了晚飯,便端著水桶刷子,將馬兒上上下下、仔仔細細都擦洗了好幾遍,晚上還欲卷著鋪蓋到馬廄裏睡覺,一刻都不得分離。

    晚上馬廄蚊蠅甚多,如何是安歇的地方?哥哥薑文怎麽也勸不動,隻得向母親楊氏告狀。

    楊氏一把拽住薑武的耳朵,轉身就往外走,嘴上還咧咧罵道:“怎生得你這憨貨,既喜歡住馬廄,日後娶了匹雌馬當媳婦算了。”

    薑武疼得咧嘴直吸冷氣,口中直呼“再不敢了!”他雖耷拉著腦袋,跟著楊氏往外走去,眼睛卻頻頻回首,向那馬廄看去。

    薑維搖頭苦笑。

    他揮揮手招來正在偷笑的薑文,塞了塊銀子給他,吩咐他明日天亮慢慢將馬鞍器具一一買齊。

    如是花了一宿功夫,終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再過十來日,隻等馬車造畢,即可萬事具備,啟程南行了。

    他卻不敢大意,暗忖道:“中途這幾日須得韜光養晦,當一如往日,不可讓人看出什麽端倪。”

    接著數日,薑維早起練武上值如常。他做事迅捷,通常上午即可處理好公文行書,下午則會去城牆、街上巡視,也去了幾次監牢,這些都是他參本郡軍事的本職工作。

    有時下值時候尚早,便會買些酒水肉食,行至匠作營探望馬鈞。馬鈞已是心存感激,又見他折節相交,心裏更是念著他的好來。

    他雖有些口吃,卻是精通經書雜學,薑維比旁人也是多了兩千年見識,略知曆朝曆代工藝之變革,兩人頗能聊到一塊兒去,故這一來二去,便成了“坐而論道”的好朋友。

    又過得幾日,州中對尹賞、梁緒、梁虔三人的任命已是陸續下來。三人少年得誌,自然免不了邀請薑維一道宴飲歡慶,如此一鬧便是連著三日。

    也是從那天起,城裏也漸漸傳開薑維即將升任州從事一事。

    相熟的、不相熟的,請他吃酒之人越來越多。薑維卻是但凡有邀,無宴不赴。請客之人,難免會贈些金銀賀儀,他也是來者不拒,一概笑納。

    這日薑維已是應了何督郵之宴,下值的打板聲剛剛響起,正要準備出門,雜役進門通報,說是報匠作營有人到訪。

    原是馬鈞特意派人來傳信,馬車並家具物什都已是打好,現在已是送至薑維家中。

    這才過了十三日,比約定之期還早了兩日。薑維不由大喜過望,南行最為關鍵的一樣器物終於是做出來了。於是他厚賞了來人一吊銅錢,言明日必將登門酬謝,請他代為傳達。

    傳信之人捧著錢千恩萬謝得去了。薑維又賞了雜役一把銅錢,請他幫忙到家裏代為通傳,便直奔何府而去。

    卻說這何督郵家大業大,在天水也算顯赫人物。膝下僅一女兒,極其珍視,眼下業已及笄,尚未婚配。

    他見薑維少年英雄,又要到州中任職,可謂前途不可限量,心中便起了招婿之意。

    薑維上一世時常陪領導吃飯,自然懂得審時度勢,調節氣氛。故而席間觥籌交錯,何督郵之興致甚是高漲。

    隻是他屢次暗中示意,薑維卻是使起太極手段,一一推將回去,直讓何督郵覺得有千斤之力,卻打不出分毫重量,心中暗自悔恨不已。

    瞧這小子確是個妙人兒無疑,這些年怎麽未曾察覺?眼下他高升在即,隻怕州中家有千金的長官們也已虎視眈眈了。

    何督郵心中有怨,不免多喝了幾杯。這頓酒又飲至亥時時分,薑維方才告辭回家。

    ******

    今夜他一跨進大門,就覺得有些異樣。隻見院子裏整齊擺著馬鈞派人送來的的家具物件,分毫未動,就連防刮用的稻草,也是未曾拿掉一根。

    他心有疑問,便轉身望向薑文,問道:“白日裏送來的東西,怎麽到現在還不曾收拾妥當?”

    薑文麵露慌張之意,卻並不言語,隻悄悄伸出右手,指了指廳堂。

    薑維見狀,舉步便向廳堂行去去。剛剛跨進門檻,就見母親李氏麵色陰沉,端坐於堂中,手中還握著一根兒臂大小的竹棒。見他到來,沉聲喝道:“孽子,還不跪下!”

    薑維一驚,暗忖道:“莫非自己假借先祖托夢,星象暗示一事被母親知曉了嗎?可是自己平日裏不曾與人談及,也並未露出破綻啊。”他心中沒有定計,隻得依言跪下。

    薑母手持竹棒,站起身來,起手便向他的後背狠狠打去,連打了十餘下,口中直呼:“孽子,孽子!”

    薑維自小打熬身體,這等力道倒也經受的住。但他見母親神情激動,隻怕自己沒事,母親反倒先被氣出病來了。心中不忍,於是忙抱著母親雙腿,道:“兒若是有錯,如何責罰都是應該,隻是母親萬萬不要動氣,莫要傷了自個的身體啊。”

    薑母停下手下,氣喘籲籲,駢指著薑維,罵道:“汝夜夜飲宴,通宵達旦,徹夜方歸,這倒也罷了,竟然還采買家具器物,耽於安樂!汝意欲何為?定是知州中欲辟汝為從事,故絕了南下之意!汝不思衷心報國,卻一味貪戀權位,這般行徑,欲置祖宗家聲於何地焉,我竟然生了汝這般孽子,九泉之下如何麵對列祖列宗!無怪先祖公罵你是不忠不孝之子孫!”薑母神色激動,罵著罵著已是流下眼淚來。

    薑維這才恍然大悟,原是自己炫耀功名,打造家具物什之事引起母親誤解。他如此刻意廣赴宴席,收受程儀,是刻意在太守、同僚麵前營造一個少年得誌的假象,全為了降低周圍人對自己南下之行的戒備。

    此前為了保密起見,他未將南行之計向母親細細托出,故而薑母就以為兒子眷戀權位、無心南下,這才怒而打罵。

    眼見母親剛烈至此,自己白白挨了這一頓好打,薑維又是佩服,又感好笑,忙解釋道:“母親,還請聽孩兒一言。”

    “好,我便聽汝還有何等托詞!”薑母氣喘呼呼,拄著棍棒坐下。

    薑維轉頭看了看四周,這才將南行之計劃並自己的用意細細說出。

    “此事兒已經計劃周全,隻待一個時機,隻怪兒不曾跟母親交底,害母親擔憂,著實不孝,還請母親責罰。”

    薑母這才知道誤會了薑維,她心中已是暗暗後悔,又怪薑維瞞到現在,一時間轉不過念來,堂中頓時陷入沉默。

    過了半晌,薑母方歎了口氣,將兒子扶起,柔聲問道:“我兒,方才可是打疼你了麽?”

    薑維起身拍拍衣擺上的塵土,笑道:“母親並未用力,兒又是皮粗肉厚,如何會疼?說起來,已是好多年未嚐到母親這道竹筍炒肉了,滋味依舊呐。”

    他幼時頑劣,時常受母親教訓。隻是經曆父親戰沒一事打擊後,心智漸漸成熟起來,成為街坊領居口中那個“別人家的孩子”,故而再也不曾受到打罵責罰。薑母陡見他談及兒時舊事,神態又是這般憊懶,竟被逗得笑了起來。

    隻笑得片刻,薑母慢慢又恢複肅穆的神情,正色道:“為娘本無甚所求,隻盼我兒平安喜樂。隻是先祖既托夢於你,我兒便要堂堂正正做人,上保社稷,下安黎民,如此,為娘九泉之下也有顏麵對列祖列宗了。”

    見母親深明大義,薑維不禁肅而起敬,口中連連稱是。

    母子倆說了好一番話,薑母的心情也漸漸平複。末了,薑維忽低聲道:“母親,當就在這幾日了。”

    他望著屋外家具物件陳橫,心裏已是明了,眼下差不多已是萬事俱備,就隻差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