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聞言抬起頭，迎上司馬衝如炬的目光，還有他花白的頭發和胡子。

    司馬衝本身生的非常健壯高大，此刻斜靠在那裏，就像一隻老邁的雄獅，在餘暉下回憶昔日的輝煌。

    衝爺老了，沐秋水在心裏感歎。

    她對他不滿，是因為他幾次都沒有實踐諾言。

    “衝爺，”她開口說：“咱們明明有言在先，如果這次的事做成，我便能接替你的位置。”而再上一次的活計，他也曾這麽許諾。

    結果是他一次又一次失約。

    “要晉升十二卿，你還太小。”司馬衝又抽了口旱煙，吐出白霧如是說。

    十二卿：梵天、地天、月天、日天、帝釋天、火天、焰摩天、羅刹天、水天、風天、毗沙門天、伊舍那天。

    這十二天中的每一個名號，對應的都是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頂級刺客。這十二個刺客不同於遊蕩於各地的自由殺手——俗稱散人。相反，他們有組織、有規矩，這十二個人幾乎壟斷長江以北的所有人命買賣。

    他們歸屬於一個人——一個自稱天尊的神秘人，他們是他的愛卿。沒人知道他究竟是誰。

    沐秋水隻知道，這個人有權，有錢，有人脈，有源源不斷的生意。

    而她一定要見到這個人，她忍辱負重七年，為的就是接替衝爺羅刹天的位置，親眼見到這個人，並找到一樁陳年舊案的買主，報仇雪恨。

    是以沐秋水說道：“我聽說十二卿中的一位，十六歲時做成一筆大買賣，憑此一舉得到焰摩天的位置。我十歲跟著您，十四歲就開始做活，對十二天忠心耿耿，我覺得我已經夠資格。”

    司馬衝道：“那你就錯了，十二天從無徒弟繼承師傅衣缽、下屬承接上司之位的傳統，每一個人都是各憑本事才得到一席之地。”

    “你不是我的師傅，也從來沒有說過收我為徒，這是其一；其二，您覺得還要如何考驗我？你要我殺誰，我就殺誰，從無失手過。”

    “關雎樓的事，你覺得不算失手。”

    沐秋水咬咬牙道：“那是個意外。”

    “一個意外便足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衝爺說的是事實，對此她無言以對。

    司馬衝沒有再追究，而是盯她半晌才說：“做一陣散人你覺得不好？做完便隱姓埋名。可是成為羅刹天，你可就再無退路。如果貿然退出十二天，其餘的人，天涯海角都會追殺你。當年毗沙門天私自離開，到現在都不敢在中原地區露臉。”

    十二天中的毗沙門天，七年前私自離開，便被設為頭號獵物。

    然而這樣的理由並不足以說服沐秋水，她報仇的念頭如此強烈，以至於願意為此粉身碎骨。是以她充耳不聞司馬衝的話，隻是不滿地看著他。

    司馬衝又勸道：“你現在過得很好不是。你有錢，又是個漂亮的姑娘，過幾年金盆洗手，我替你擇一個好夫婿，再給你一大筆陪嫁。我在城中大小也算個富賈，你完全可以以我義女的名義出嫁，相夫教子過尋常生活有什麽不好？

    你以為現在這種日子可以過一輩子？會有旁人覬覦你的位置，就像當年的我，就像現在的你。也說不定哪天，你就任務失敗反被殺死……”

    “衝爺，”沐秋水打斷他道：“您雖對我有養育之恩，但誰也不能替我安排生活。”

    “秋水，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如此執著地要成為十二卿，我要知道原因。”

    沐秋水躲開他的目光，交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答案：“我想像您一樣厲害。”

    屋裏死一般寂靜。

    終於司馬衝冷笑一聲，重新裝上一鍋煙點燃，吸上一口吐出白霧道：“撒謊……我大約能猜出原因，不過我知道，就算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承認。

    也罷，你總有你的理由，你如今也已經長大……既然你如此奮不顧身，那麽我就成全你。明日，十二卿將有廷議，我腿腳不好，你替我去。”

    “我？”沐秋水頗為意外。

    “對，你去。”

    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這是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衝爺的意思是不是已經向天尊推薦過她？明日十二卿廷議，天尊會不會出現？那十二個人都長什麽樣子？是否也如衝爺當年一般神武？

    “我知道了，多謝你。”

    “出去。”司馬衝看著她的背影，長歎一口氣，一臉悲涼。

    沐秋水卻喜出望外，當晚輾轉反側隻睡了兩個時辰便再也睡不著覺，幹脆起身等著天亮。

    她想起她第一次殺人時也是這樣緊張。

    翌日，按著預先說好的時間，她提前到了那處偏僻的宅子。三長兩短兩長地叩響門環，有人開門引她進去。

    裏麵已經有幾個人在等，都是男子，這幾個男子看到她頗有些意外，沐秋水分辨出這其中有不懷好意的目光。

    這些人中，一個衣著考究的翩翩公子起身與她搭話道：“你就是沐秋水？”

    已經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了？她略感意外點點頭，見這人生的劍眉星目，卻也非常平易近人、文質彬彬。

    這人溫和地說：“在下太史階，是十二卿之一的火天。”

    沐秋水見他也不過二十五歲的樣子，心中意外，果然少年出英雄，這人年紀輕輕卻已晉升卿位，不禁對他頷首一笑。

    太史階見她一笑，心中酥軟說：“你的事，我已經聽說過，想不到沐姑娘也是女中豪傑，更想不到竟是如此佳人。”

    他聽說什麽事？沐秋水心中疑惑，難道誰和他說過什麽？

    她默默坐到紅木椅上數了數，已有八人到席。

    “梵天和帝釋天還沒來。”有人竊竊私語。

    “那不是來了。”

    門外走進兩人，一個戴著一張古怪的麵具，身後還跟著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

    戴麵具的那人坐到上首，掃視一圈，從麵具背後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問：“怎麽焰摩天還沒有來？”

    “哪次不是他最晚，又不知鑽進哪個窯/子去了。”那個三十幾歲的男子不滿道。

    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帝釋天，哪次不是你在我背後嚼舌根？”

    這聲音令沐秋水渾身一震，側頭看去，果然是他，竟然是他——顧長溪！

    這個可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