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說：“還沒想好，幸好遇見你，不然就要凍僵了。不知道姑娘怎麽稱呼？”

    那女子害羞地道：“還稱什麽姑娘，我早就是人婦啦。我叫落霞，看你年紀還小，你就叫我落霞姐吧，也不算占你便宜。”

    “落霞姐，”沐秋水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落霞看了覺得她甚是可愛，不禁摸摸她的辮子，又問：“你要是沒有落腳的地方，就在我這住幾日，等想好後路再走也不遲。”

    沐秋水問：“如今家中就你一人獨居嗎？你的夫君呢？”

    “他把羊趕去鎮上賣了，要過個三五日才回來，你就安心住著吧。”

    沐秋水心裏一動，原來這屋裏並不隻她一人，也許她沒有找錯地方，於是連忙問他的夫君叫什麽名字。

    落霞微微一笑道：“他姓遊，叫遊放。可巧，他也是從中原來的。”

    遊放？

    沐秋水心裏冷笑，這個人必是遊原敬無疑。落霞已然見過自己，到時候隻能都一起除去。

    落霞溫柔地說：“咱們先暖一暖，一會兒我去做飯，晚上吃麵條好不好？”

    她頷首微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個時辰，落霞便去煮水下麵。吃過晚飯，天已暗沉，油燈點亮，二人便在燈下閑話。

    一邊說著話，一邊落霞從炕架上拿下一個簸箕，從裏麵拔出一根針來繡起東西。

    沐秋水定睛一看不免驚愕失色，落霞在縫製的是一個精致小巧的虎頭帽，她小的時候，也看過母親縫製。

    母親是縫給肚子裏還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的。

    沐秋水背後起了一層冷汗，她僵了半晌問：“你有孩子？”

    “沒有，他還在我的肚子裏，”落霞笑著放下簸箕坐過來，拉起她的一隻手撫到自己的肚子上，和她分享即將為人母的喜悅：“才三個月呢。”

    沐秋水看著她臉上那種，已經全然為了孩子而準備好的慈愛笑容，卻覺得毛骨悚然。

    她想起母親，母親才貌雙全的，在順天府內可說聞名遐邇，她不如母親。她想起母親坐在窗下，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給她唱歌的樣子，窗外是細細的風，綿綿的雨，母親的手在她頭上輕柔的摩挲。

    母親美麗的麵龐浮現在她心中。

    她不能殺一個懷孕的女人。

    但是她已經走進了這間磚房，闖入了這個過著平淡幸福生活的女人的世界。

    她覺得自己落入了自己設下的陷阱。

    “你怎麽啦？”落霞看著她突然失了血色的臉，關切地詢問。

    沐秋水收斂起回憶問：“你和遊大哥怎麽會來到關外？”

    “我本就在這裏長大，他才是四年前從關內來的。他說和家中人鬧了很大的矛盾，所以才一氣之下遠走他鄉，我勸過他回去，可他說今生都不會再見。哎，他這個人，脾氣倔的很。”落霞提到丈夫，臉上露出甜蜜的微笑。

    “那他從前是做什麽的？”沐秋水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

    “我不知道，他從來不說，我也就不問。”

    遊原敬四年前離開十二天，就來了黑河，一直沒有離開過，以天尊的本事怎麽會找不到他？

    他必然早就知道遊原敬在何處，但是沒有動他，為什麽呢？遊原敬究竟是和十二卿起了矛盾，還是自己厭倦了殺戮的生活？

    這一切都不得而知。

    可是眼下，他棲身於此，想必是從未有過的快樂和平靜，這一點，她從落霞幸福的微笑中就能看出來。

    她沒有辦法麵對落霞，可是又不能離開，因此隻好暫時住下。一連四日，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就算她不想說話，落霞也有許多話要傾訴。

    遊原敬想必不愛和鄰居過多來往，因此夫妻二人幾乎一直是二人世界，落霞有許多幸福與煩惱的話想要傾訴。

    “我想等生下孩子，搬到鶴鳴湖去。”

    “鶴鳴湖？”

    “是啊，就往西南過去，我小時候去過一次。那裏水草風貌，是一個很美的地方。他也說好。”

    沐秋水笑而不語。

    到了第五天清早，她和落霞在屋中，聽到院子裏的柴門打開的聲音，她的心跳到嗓子眼——遊原敬回來了！

    落霞起身小跑著迎出去，夫妻二人小聲說著話往回走，她慢慢挪到門口聽到一句：所以，我就讓沐姑娘先住下。

    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出頭高大的男人走過來。這人雙目炯炯有神，脫下手套後，雙手上的經絡顯示他的孔武有力，身上穿著毛皮大氅使得他顯得更加魁梧。

    他一眼就看到了沐秋水。

    沐秋水從來都是出其不意出現在目標麵前，就算他們已經看清她的模樣，反正也會馬上死去。她從來沒有和刺殺的對象這樣對視過，心裏不免有些緊張。

    她覺得渾身不自在，他是不是看出她腰間絛帶下的軟劍，是不是已洞悉她袖子裏的橋手環？

    她僵硬地笑笑打了個招呼。

    遊原敬警惕地看著她，上下打量一番，點點頭，並沒有質疑她的來曆。

    遊原敬賣羊得了錢，給妻子買了一根發釵，他親手將那根碧玉的發釵簪到落霞的發髻上，落霞看著銅鏡裏的自己莞爾一笑。

    麵對這幸福的場景，沐秋水卻成為一個不和諧的存在。

    午飯時，她聽著夫妻二人聊著平淡的話題，誰家送了一捆蔥過來；誰家的母狗生下一窩小奶狗，她想抱一隻來。

    遊原敬靜靜聽著，不時發表一些意見：“你喜歡，我明天就陪你去挑一隻。”

    她看著這個男人春風般的笑意，沒有辦法想象有多少人曾命喪他手。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細又白，隻有虎口有一些老繭

    有人在院子外麵叫：“遊大哥，遊大哥！”

    落霞說：“是陳喜又來了，前天他來找過你，他的牛被無賴牽走不肯還回來。”

    “你在家裏待著，我去看看。”遊原敬站起來朝外走去。

    “是我們村的幾個地痞，從前在武行混過，有些功夫在身上，特別愛仗勢欺人。”落霞向沐秋水解釋。

    沐秋水佯裝不關心，卻匆匆扒了吃食，將碗一扔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