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半敞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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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給你弄了點吃的,馬上就好。”顧長溪將湯盛到陶碗中。

    他替她墊高頭部,端來湯說:“我第一次熬湯,你將就先喝。”隨後勺了一勺,吹了吹熱氣,小心翼翼送到她嘴邊。

    沐秋水喝了一口,淡而無味,根本沒有放鹽。但不管怎麽說,他突然的細心周到讓她非常驚訝。

    他就像變了個人,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顧長溪。

    “這是什麽湯?”她問。

    “豬骨湯,我趁你睡覺的時候,進山裏打了一頭野豬。一會兒烤豬肉給你吃?”

    他可真本事,沐秋水想象著他把野豬拖回來的樣子,覺得好笑,又問:“這湯你自己嚐過沒有?”

    “嚐過,淡得很,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好喝是不是?”

    “沒有,很好喝。”沐秋水抿嘴一笑。

    顧長溪是第一次看見她對自己笑,臉上也不自覺浮出笑容道:“那你再喝一些,對你傷口愈合有好處的。”說著又細心照顧她喝湯。

    沐秋水喝完湯,覺得身上暖和起來。

    顧長溪替她輕輕擦了一圈嘴上的油漬。她想起來,那時在他宅子裏時,他也是這樣細心照料她,現在在她絕望時,他還在她身邊。

    他於自己而言,真是一個奇怪的存在。

    “你的眼睛感覺怎麽樣?”顧長溪無比憂心地問。

    “嗯……沒事……”她已經看開,那是她活該要受的。

    又過了十來天,她終於可以自己翻身、下地,順暢說話。

    是該說一說正事的時候了,她看著他問:“顧長溪,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替她披上大氅坐回火堆邊,慢條斯理地說:“遊原敬的命被梵天懸賞了,十二卿任何人都能過來。我自然也能賺這錢,隻是沒想到恰好遇到你。”

    她問:“所以,你趁遊原敬跟蹤我離開,就先殺了落霞?”

    他驚詫地看向她,有些失望地說:“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

    不是他。

    “那是誰?”

    他攏了攏柴火:“應該是地天,他比我先到的。”

    沐秋水猛然站起,肋骨又是一陣劇痛,腳下一個踉蹌,跌在趕來的顧長溪懷裏。

    她抓著他的手臂悲切地說:“你們不能這樣,遊原敬的妻子,她有著身孕啊。”

    顧長溪聞言一震,問道:“所以你選擇離開,這是你不想動手的理由?”他感覺懷裏的人點了點頭,於是心痛地說:“太傻了,這從來就是你死我活的事。”

    沐秋水沒有動,沉寂一會兒小聲說:“我娘死的時候,也懷著身孕。”顧長溪明白過來,憐惜地抱住她。

    “我很想父親母親。”

    一隻手摟到她背後輕輕拍打著安慰她。

    她靠在他胸脯上,聽著那有力強壯的心跳聲想起來,小時候也曾趴在爹的胸口聽他的心跳聲。每每她鬧著不睡時,父親有力的心跳聲都能伴她入眠。

    人大概就是這樣,在嘴脆弱的時候,任何人給予的一點微小關懷,都能打開自己的心扉。

    感受到他的關懷,她忍不住低聲說:“我很小時候家人就都不在了,很多年沒有人這樣安慰過我。衝爺也從不和我多話,有時候我覺得,我和死人沒有區別。”

    顧長溪歎了一口氣,緊緊抱了她一會兒扶她坐下。

    他看著她神色哀戚,新雪一樣飽滿的兩頰洞微微發紅,於是忍不住伸手過去。沐秋水以為他又要做那輕佻的動作,本能地往後躲避,不料他隻是用手背輕輕摩挲她的臉頰。

    她覺得心像雪水一樣融化,接受下來他的愛撫。

    顧長溪感受著她細膩的肌膚,緩緩說:“其實上次在墓地我並沒有說實話。”

    她看向他。

    “不是父親求道士帶走我,而是段道長可憐我要求帶走我。我是庶出的兒子,父親並不太在乎我,而我,根本不知道母親長什麽樣子。”

    沐秋水很意外。

    顧長溪接著娓娓說道:“我父親的第一任妻子,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就死了。他一直到三十幾歲才續弦,也就是現在的那位夫人,可是她在翌年滑胎後一直沒有再孕。

    父親四十歲時娶了我娘做妾室指望傳宗接代,沒想到不久後正房就先有孕,也就是我兄長顧長川,我是幾年後才被生下的。

    父親根本不重視我們母子,母親在我兩歲的時候就得病死了,我完全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她連一幅畫像也不曾留下,父親也從不提她,世界上就好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六歲那年眼看瀕死,是那位段道長主動帶走我的。我離家十多年,偶有回去。那個家裏除了小時候照顧過我一個婆婆之外,隻有顧長川待我非常可親。他可堪稱是一個很好的兄長,其餘的人,有我沒我都是一個樣。

    所以在外頭,我從來不以工部尚書兒子的身份介紹自己,我也不屑讓別人因這身份而優待我,也不需要靠這身份去獲得什麽東西。”

    (以段道長作為主角的故事,在我的另一本小說《六道窺天》裏有詳細寫過,在九什麽網,這裏就不幫網站打廣告了。)

    沐秋水聞言頓覺淒然,她尚曾有過一個快樂的十年,卻不知道他的童年竟是這樣不幸和孤獨。

    在遠離北方的江南,年幼的他獨自一人如何安眠?她無端覺得他可憐可愛,不禁握住摩挲她臉頰的那隻手。想要安慰他。

    顧長溪望著她柔和的神色,反過來也握住她的手,二人沉默相對,隻有劈啪作響的火星炸開的聲音。

    此時無聲勝有聲。

    過了半刻,顧長溪緩緩開口說:“沐秋水,其實……”他忽然欲言又止。

    “什麽?”她望著他,眼中含著溫熱的光。

    顧長溪剛想再說什麽,心裏忽然震動一下就猛然抽回手,那種恐懼又彌漫在他心頭。

    她會讓他不再是他。

    沐秋水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而是安慰他說:“至少你現在過的很好不是嗎?”

    我本來是過的很好,直到你出現,他這樣想。

    兩人緘默良久,她試探著問:“你還要去殺遊原敬?”

    他搖搖頭。

    “那……你不是為懸賞而來?”

    “哦,”他掩飾道:“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沐秋水考慮片刻問:“那麽,地天在哪裏?”

    顧長溪思考了一下說:“他肯定不是遊原敬的對手,但是為那筆巨賞,我肯定他應該還留在附近伺機而動。”

    沐秋水沉默了一會兒,裹緊大氅說:“你回順天府吧,我身上好多了。”

    “那你呢?”

    “我晚些會自己回”

    顧長溪望著她,忽然壓低聲音問:“你要幹什麽?”

    沐秋水咬著牙,一時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