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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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驍眼睛通紅,臉上淚痕明顯,顯然哭了。方采菱不由一怔,她印象中的陸驍一直都是錙銖必較上躥下跳很凶悍的,像這種軟弱哭泣的模樣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方采菱小時候雖然過過苦日子,但跟莫驍所受的苦還是沒法比,至少胡氏這個母親一直在她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而幼年的莫驍親爹杳無音信,親娘病亡,族中無人肯管他,孤苦無依求告無門,若不是於氏大仁大義收養了他,他非得餓死不可。

    依照慣例,方采菱本該扭頭就走,但女性天生的憐憫心理之下,安慰的話脫口而出:“陸,呃莫驍,你別難過了,我想你娘在地下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子。”天哪,我是不是中邪了,怎麽對這家夥說這樣的話!話一出口方采菱就懊惱了,可說出去的話又沒辦法收回,羞憤之下她傻站在那裏,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莫驍愣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的方采菱居然出言安慰自己,我這是不是喝多了在做夢?莫驍搖晃了一下腦袋,呆呆地看著一臉尷尬的方采菱。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訥訥地道:“呃,那個,多謝。”

    “不客氣。”方采菱訕訕地,臉紅著扭頭走了。莫驍看著少女分花拂柳漸行漸遠的婀娜背影,鼓足勇氣道:“那個,菱姐兒,對不起,我這人有時說話太衝,之前得罪了你,你別放在心上啊。”

    方采菱腳步一頓,這家夥這是在向自己賠罪嗎?好吧,娘和姐姐也老說自己嘴巴子不饒人,希望自己能和莫驍化幹戈為玉帛,既然他先認了錯,自己也要大度一些才對。於是少女回頭衝少年嫣然一笑,大聲道:“彼此彼此,我也是急性子,有時說話也挺傷人的,你也別跟我計較。”

    自己這算是和方二那丫頭和好了?方采菱已然走了,莫驍還坐在石凳上發愣。還真是酒壯人膽,之前好幾次鼓足勇氣都沒說出口的話,這次居然一下就說出口了。

    “驍哥兒,原來你在這裏!今日咱們可是主人,你不幫著爹爹招待客人,卻一個人躲在一邊偷懶。”莫澍卻在這時候氣衝了過來,指著兒子急敗壞地開罵。

    莫驍道:“我喝多了,有些難受,就一個人跑到這邊醒醒酒罷了。再說就剩下陸家和方家的人,都是自己人,有什麽招待不招待的。”

    莫澍哼了一聲:“好小子,你倒是不見外啊。人家驥哥兒要娶蘩姐兒,所以陸方兩家是自己人。咱們家憑什麽和人家方家是自己人?除非你娶了他家的菱丫頭還差不多。”

    自己娶方采菱,親老子真是什麽話都敢說!莫驍差點沒被這話驚得跳起來。他和方采菱做了夫妻,那將是怎樣的一場災難啊,想想,別的夫妻是三日一大吵五日一小吵,他們家則是一日三五吵,從早上吵到晚上。嗯,光吵架還不夠,動手絕對免不了!自動腦補了一通娶了方采菱進門之後的生活場景,莫驍不禁打了個寒噤。

    然後一跳三尺高,急道:“您瞎說什麽!我娶誰也不會娶那個凶丫頭好不?”莫澍撇嘴:“你想娶人家也瞧不上你。菱姐兒這孩子不光生得美貌,還熟讀詩書,針線女紅更是出色,放眼整個京城,有幾個千金小姐比得上她。”

    莫驍立馬點頭:“您說得對極了,像她這樣出色的姑娘,後宮的妃子都做得,哪能委屈嫁給您兒子這樣的草包。”

    莫澍鬱悶不已,不小心抬頭又看到遠處亭子裏方采菱的身影,越加氣惱,道:“你還真是個草包,你看菱姐兒原先肯定是往這邊來了,結果遠遠地看到你這家夥,然後人家轉身就往亭子那邊走了。我說小子,你可是男子漢,怎麽就這麽小肚雞腸地,你說你跟一個姑娘家較什麽勁,道一句歉就那麽難?”

    才不是這樣的呢?莫驍忙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莫澍卻不相信,懷疑兒子撒謊蒙騙自己,非要拉著莫澍去找方采菱驗證,卻被莫驍掙脫了。莫澍想了想,覺得姑娘家麵皮薄,這樣的事情確實不宜這麽大喇喇地去問,隻好作罷,可他心裏卻再次活泛起來了。

    過不得幾日,八月中秋到了。京都過中秋的習俗與和錦潭陽差不多,都要吃月餅賞月,給月神供奉瓜果。不過京都還多了一項習俗,就是放河燈。這天晚上,女人們會集中在水邊放河燈祈福,男人們一般不參與。

    京都郊外有兩條河流經過,京中貴女們放河燈一般是在那條叫杉河的水邊。每年到了中秋這一晚,京兆府衙門都會派出大批官差在杉河兩岸守護,以保護放河燈女子們的安全。

    這是方家和陸家在京都過的第一個中秋節,陸騏老早就嚷嚷著要去放河燈了。雖然覺得大晚上的且人多不大安全,但想著有郭家人護著,然後於氏也粗通拳腳,尤其是陸驥和莫驍也會跟著去,方家夫婦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讓胡氏帶著兩個閨女跟陸家人一道去放河燈。

    誰知道出發前,陸驥臨時接到京衛指揮使司的召令,說是長信侯臨時召集營中將官有要務布置。沒辦法,陸驥隻好先去一下營裏,之後再去杉河和方采蘩他們匯合。

    杉河雖然叫河,但水流不是蠻深,挨近岸邊的沙灘上好些大石塊都□□在外,正是放河燈的理想場所,難怪京都的貴女們都喜歡來此地放河燈。

    方采蘩她們本以為自己去得算早了,誰知道到了才發現,比自家早到的人多了去了,最近地段稍微平坦寬闊的地方都被人家占據了。因為人多,整個河水兩岸成了燈的海洋,岸上各府下人們提著照明的燈籠,水裏女眷們放的河燈,一排排一行行,煞是壯觀。

    一行人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放河燈的理想地盤,隻好往上遊走去。上遊雖然人少些,然而河灘越加狹窄,要找一個理想平坦寬闊的地方也不容易。沒法子,大家隻好繼續往上遊走。

    本來放河燈沒男子的事,方誌遠又不能充當保鏢,大可以不來的。但他這年紀正是喜歡熱鬧的時候,這樣的場合又哪能少得了他。範氏和方修文夫婦不讓他來,奈何他不停地央求,沒法子最後隻好妥協。

    陸騏和方誌遠非要自己提著燈籠,一人提了一個,靠在一起說著悄悄話。陸騏道:“方誌遠,你還真是說話算數,果真將我做的這個荷包一直掛在身上。”

    方誌遠笑:“我幾時說話不算數了。”他本來就不是很在乎這些,更何況學裏那些同窗們佩戴的荷包還有比他這個更難看的。

    陸騏道:“方誌遠,都說瓦肆那邊新來了個傀儡班子,每逢他們表演的時候下頭都是爆滿,可惜我娘不準我去那邊看。你肯定去看過了吧,果真有那麽好看?”

    方誌遠點頭:“嗯,前兩日夫子會友去了,臨時給我們放假,我們幾個同窗就相邀著一道去看了,那班子確實唱得好。”陸騏悶聲道:“真羨慕,可惜我看不了。”

    方誌遠道:“那邊有人賣那種一套一套的小傀儡人兒,十人一套頂精致的要二兩銀子,那日有幾個同窗都買了,說是送給家裏的姐姐妹妹,我本來也想給你和鵬哥兒一人買一套的,可那日我身上攏共就一兩銀子。買便宜的又怕你瞧不上,最後就沒買,你要是喜歡的話,回頭我帶夠了錢去給你買。”

    陸騏眼神晶亮,興奮不已地道:“喜歡喜歡,怎麽會不喜歡呢?我有錢,我給你。告訴你這幾年在西北,每逢過年,那些叔叔伯伯們都會給我紅包的,我手裏都積攢了三百多兩銀子了。”

    方誌遠咋舌:“三百多兩,那麽多啊,我和我大姐二姐手裏的銀子加起來恐怕都沒你多。”陸騏道:“你知道什麽呀,那是之前吧。如今采蘩姐姐手裏的銀子肯定多了。我大哥那麽喜歡她,肯定將自己手裏那點體己都交到她手裏了。”

    “不會吧,他們又沒成親,我大姐應該不會收。不過陸大哥那麽聽我大姐的話,似乎又有可能。”方誌遠皺眉不確定地道。陸騏道:“什麽叫似乎,肯定是了。不管他們了,這樣吧,我給你二十兩銀子,你去瓦肆那邊瞧瞧,看看除了這種傀儡小人,還有什麽好玩的物件兒,或者你自己喜歡的,都買來吧。”

    “我不要你的銀子,我自己的銀子雖然不多,買這些東西還是夠了。”方誌遠硬氣地一口拒絕。“哎呀,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騏姐兒遠哥兒,你們兩個落在後頭嘀嘀咕咕什麽,快跟上來,別走散了。”於氏回頭不見陸騏在身邊,趕緊回頭招呼。“回頭再和你說,快跟上去。”陸騏說完跑到了於氏身邊。

    “別走了,就在這裏算了。”越走越遠,胡氏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安,見一個地方的大石塊基本上能站那麽多人,就提議不走了。“這擠得下嗎,咱們可是這麽多人啊,萬一掉到水裏去就不好了。”於氏盯著那石塊直皺眉。

    “咦,那像是孫家姐姐。”方采菱忽然指著上遊不遠處一群人道。方采蘩仔細看了看,發現一個女子看背影還真得極像是孫玉琴。可孫玉琴的公公是翰林院編修,一家子人口簡單,照說不可能有那麽多人。

    那邊孫玉琴也看到了方采蘩一行人,立馬揚起手招呼道:“蘩姐兒菱姐兒,你們也來了。我們就要好了,你們來我們這裏來。”“好,那就去她們那邊。”於氏一聲令下,一行人再往上走。

    孫玉琴已經放好了河燈,剩下幾個蹲在石上還在合手禱告的女子據說是她們家的親戚。不一會兒,那幾個女子也好了,大石塊終於全空了出來,孫玉琴和大家簡單說了兩句就和自家人走了。

    方采蘩她們走到大石上,丫頭仆婦們捧出帶來的河燈,大家依次拿好,然後蹲下身子開始放。因為每個人可以許三個願望,每放一個許一個願望,所以每個女子最少也會放三個。富家女子又不愁做不起河燈,有些人為了好玩,放上十幾二十個的都有。這也是方采蘩她們一路走來,始終沒尋到好地方的原因。

    因為那些路近且寬敞平坦的地方,都被早到的人家占據了,那些人家一放就是許久,一下子又空不出來,害得後頭來的人隻能不斷地往上遊走了。

    身為男子不放河燈,莫驍和郭雷陪同著方誌遠一道站在岸上等著。方采蘩將河燈點燃,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看著它們慢慢漂向下遊,然後合攏手掌開始默默祈禱。她的第一個願望是方家和陸家的人都無病無災平平安安,第二個願望是自己和陸驥婚後能和和美美白頭到老,第三個願望是明年就及笄的妹妹能遇上個如意郎君。

    不比年輕人貪玩,胡氏和於氏都隻放了三個河燈就起身走到岸上等候了,留下幾個姑娘還在那裏嘻嘻哈哈地繼續放著。因為擔心落水,郭家姑嫂一直站在石上守著。

    “咦,怎麽水麵上的霧氣忽然變濃了。”一直望著往下遊飄去河燈的方采蘩忽然覺得有些奇怪,指著水麵嘀咕道。“對呀,方才都沒那麽濃,呀,連下麵的河燈都看不到了。”方采菱和陸騏也覺得奇怪。

    文氏抬頭看了看,那霧氣竟然眨眼間就飄滿了身周,這麽短的距離,自己竟然連岸上都不大看得清了。她不禁一下生出了警惕之心,順手拉起方采蘩,大聲道:“有些古怪,咱們趕緊上岸和夫人她們匯合!”

    郭月神色一凜,一手拉著陸騏,一手拉著方采菱就走。幾個婆子丫頭嚇了一跳,也立時湊擁著三個姑娘一道往岸上走。那邊於氏也察覺到不對勁,讓郭雷保護好胡氏和方誌遠,自己則拉著莫驍衝下溪來。

    然而已經遲了,迷霧中忽然衝出七八個揮舞著刀子的黑衣人來,男女都有,一上來就衝向方采蘩,目標非常明確。胡氏看不到溪中情形,但聽到刀劍之聲,知道情況不妙,急得大聲尖叫“救命,有歹人!”無奈她們走得太遠,上遊的人少,官府巡視的人也少,叫了也沒人來。

    雖然於氏帶來的婆子都是些膀大腰圓的,但對方有武器,婆子們不是被人家砍中了胳臂,就是砍傷了大腿,瞬間喪失了戰鬥力。那些人起初以為文氏不過是普通仆婦,比較輕視她,卻被她一上來就打倒一個奪了一把單刀在手。

    文氏暴露了實力,立時有三四個黑衣人圍攻她一個,文氏疲於應付自身難保,哪裏還能護住方采蘩。結果方采蘩被一個高個子婦人一把拽住就走。

    方采蘩一口咬在那婦人手上,婦人吃痛卻還是不鬆手。郭月見狀隻好鬆開方采菱和陸騏,回身來救。郭月身手不差,高個婦人即便有武器也占不了便宜,方采蘩趁機掙脫了,拚命往岸上跑。

    見於氏和莫驍要衝過來,立時有兩三個黑衣人撲過去阻擋,然而莫驍畢竟是跟著陸驥習武多年,又在戰場上和西戎人血拚過,打架經驗豐富,即便對方有武器也奈何不了他,反倒被他打翻在地。於氏趁機拉著跑過來的方采蘩和陸騏,將她們送到胡氏身邊。郭雷的身手是在場所有人當中最高的,有他護著方采蘩和陸騏更安全。

    方采菱嚇得手腳發抖,但還是下意識地往岸上跑,不想一腳踢到石頭,一頭栽倒在地不算,還將左腳膝蓋磕破了。她強忍著疼痛爬起再跑,卻發現右腳腳踝似乎扭到了。正當她僵立當場,欲哭無淚之際,呼地一聲耳邊有風聲劃過,隨即她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人的懷裏。

    卻是一個黑衣人見丟了方采蘩,遷怒地一刀砍向傻站著不動的方采菱。幸好莫驍及時伸手一拉,才讓方采菱逃過一劫,莫驍飛起一腳將那黑衣人踹開。“莫少將軍,你帶著二姑娘先到岸上去!”郭月也搶了一把單刀在手,大聲喊著。

    莫驍聽後拉著方采菱的手就跑。“痛,我腳痛!啊,放開我……”方采菱痛得臉皺成了包子,淚水滾滾地大叫。莫驍急了,彎腰將她抱起就跑。

    郭家姑嫂兩個且鬥且退,慢慢靠近岸邊。黑衣人看到方采蘩,一齊撲向岸上,然而郭家三人加上莫驍於氏,黑衣人即便人數占了優勢,想搶走方采蘩也很難。這邊的打鬥聲終於引來了官差,黑衣人見官差來了,呼哨一聲瞬間跑得幹幹淨淨。

    “菱姐兒,你怎麽樣,沒事吧。”胡氏見小閨女額頭似乎在冒冷汗,忙問道。方采菱強忍著痛道:“我……沒事,摔了一跤,左腳膝蓋流血了,右腳腳踝這裏有些疼,。”

    文氏矮身摸了摸她的左腳,發覺腳踝處熱燙驚人,還有些腫大,便道:“八成是扭到了,傷沒傷到骨頭不知道。”“嗚嗚,娘,我好怕,咱們趕緊回去吧!”陸騏嚇得瑟瑟發抖,哭著對於氏道。

    於氏招手叫來一個沒受傷的婆子,讓她背著方采菱,其他受傷的婆子也在丫頭和官差的攙扶下,大家一道往下遊停車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