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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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州浩土,廣袤無垠,然而唯中原大地最是肥沃富饒,所謂人傑地靈正是表的此處。

    中原以北,有一片似海竹林。茂密繁盛,其氣候與它地不同,常年陰雨連綿,故喚做“竹雨林”。竹雨林深處隱藏的是魔教風清門的門派總址,除此之外,還有一眼能顯變七色霞光的七彩碧泉。

    卻說陽紫仙倩影掠出,引得風清門眾人一驚,洛望塵更是厲身喝道:“什麽人?”

    待他定睛一看,見是個年輕絕顏的女子,微微愣了一愣,隨即又似察覺到什麽,目光一閃,盯著石心二人藏身之處冷笑道:“三位真是好道法,想必來了許久了罷?”他自是已經發現了隱匿在竹林深處的二人。

    白月半本就是好色之徒,此時見陽紫仙美貌如畫中人兒一般,頓時雙目放光,兩腳早已酥軟,哪裏聽的見洛望塵所言,淫笑道:“哪裏來的小妹妹,到胖爺這陪胖爺好好玩玩兒吧?”

    陽紫仙不敢大意,但仍是微怒道:“死胖子,滾遠點,這靈身仙劍是我一路追至此處,豈能便宜了你等妖人。”說完也不等答話,輕身欲入泉中。

    洛望塵見狀豈能容她如此,厲聲喝道:“攔下了!”一時間,結陣的風清門弟子紛紛祭出法寶,打向了半空中的陽紫仙。

    隻見陽紫仙右手袖口處寒光一閃,淩空射出幾道冰棱出來,將打來的法寶就此盡數給擋了回去。這一式簡潔迅速,僅僅在空中留了幾縷寒冷氣息,施法者便輕躍入了泉水之中。

    洛望塵此時卻皺眉道:“這是……玄冰寒棱?這等神兵怎麽會在她的手上?”

    那白月半吃了個閉門羹也不腦怒,翻手祭出了法寶“縛仙繩”,嘴裏還道:“小美人兒,這下你可跑不了了。”說罷向七彩碧泉走了去。他體型肥碩,走起路來不免慢了些。

    石心與欲清卻不遲疑,現身擋住了白月半的去路。

    “喂,你們兩個是什麽人?敢擋胖爺我的去路?”

    “阿彌陀佛,施主淚堂發黑,唇色無華,還當潔身自好才是。”欲清雙手合十緩緩道。

    白月半聽言臉色鐵青,咬牙怒道:“賊禿驢,找死!”說話間手中縛仙繩已然離手,疾如閃電般衝著欲清二人而來。

    勁風撲麵。不等欲清出手,石心當下移步上前,雙手結印,凝神喚出一張玄青色太極圖來擋在了二人身前。

    縛仙繩轉瞬間即至,饒是勢頭迅猛,遇到那太極圖也如身陷無底深淵,強勁力道被綿柔漸漸化去,繩頭發出“滋滋”碰撞聲。

    若說“縛仙繩”乃青丘山隱仙歸元真人隨身法器,本是神兵利刃,不知為何流落到這白月半手上,他道行未成,自然是發揮不出法寶真正的威力。此時見討不到好,急忙將繩索收了回來。

    “玄天心訣?你是天鈐派的人?”洛望塵上下打量著石心,狐疑道。

    石心見擋下一陣,雖不知洛望塵底細,但又不願輸了正道顏麵,凜然道:“正是。你們這些邪魔歪道,害人無數,其罪該當誅之!”他雖嘴上說的正義嚴辭,心中卻依舊十分忐忑,不敢托大。

    洛望塵撫掌冷笑:“哈哈哈……好,今天我就來領略領略你天鈐道法。”

    他話音剛落,身後狂風驟然而起,吹的眾人衣衫亂舞,漫天都是揚起的殘枝碎葉。

    石心麵露驚訝,下一刻,就看到數十根尖銳切口的斷竹從前方竹林中急射了出,直擊他麵門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就要被傷到,卻見欲清手托法寶吟世蓮急如閃電一般出現在自己麵前。他一聲怒喝,手中法寶光芒大盛,都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哢哢……”斷竹與吟世蓮兩相接觸,便發出爆裂聲,攻勢頓時止住,不消一會,即化為齏粉消失在空中。白月半等人見狀,便各自持了法寶衝了上來,一時間竟是喊殺聲一片。

    半空中各色法寶群魔亂舞,石心沒了舍雲劍,加之身上餘毒未清,隻能靠掌法禦敵。然而這般鬥法片刻也是酣暢淋漓,強耗了許多真元。欲清雖未見頹勢,但敵眾我寡也無進攻之力,隻是仗著根基穩固,多次化險為夷罷了。

    正當此戰況膠著之時,七彩碧泉忽有異動。隻聽一聲清嘯,衝天霞光平地而起,一柄石劍從泉中遁出,遍地都是帶起的水花。

    風清門弟子大驚,紛紛歸位布陣,洛望塵更是手快,不知祭出了什麽圓形事物將石劍急壓在了半空。

    “快抓住那把靈身劍!”陽紫仙不顧身上衣物盡數濕透,急忙喊道。

    石心見她一臉倦容從泉中上來,秀發麵頰盡是水滴,本想上前扶她一把。不料郭懷突然一臉怒氣出現在她身後,含恨道:“臭丫頭,敢壞我好事!”隨即一掌重重的打了下去。

    那郭懷乃風清門門主無患子首席大弟子,一身道行絕非虛有。陽紫仙適才在泉中與他搶奪石劍又采七彩草已耗去不少真元,若不是仗著水性極佳,恐怕早就藏身泉底了。此時當先出水,一時大意失了防備,隻看她受掌後身子一輕,如斷線風箏似的向前飛了去。

    石心與欲清皆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接住了她。

    那靈身石劍被圓形事物蓋住,又得陣法相困,仍是左衝右突,似乎並不甘心束手就擒。風清門眾人注意力都在石劍身上,這倒是讓石心他們多了喘息之際。

    躺在石心懷裏的陽紫仙,此時麵色蒼白如紙,緩緩搖頭道:“我沒事,快走……”她衣衫濕透,觸體說不出的冰涼。

    石心與欲清不再多言,雙雙看了一眼半空,心知今日這靈身劍怕是無力再取,扶起陽紫仙就要退去。

    隻是扶著陽紫仙才剛走了幾步,哪知那石劍靈力異常,隻一會兒功夫竟是衝開了法陣,更奇的是往石心三人站立處追了過來。

    要說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石心隻覺得這時喝不喝水,這牙怕是已經被塞住了。他三人本欲悄然退去,雖說折了些顏麵,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不料靈身石劍這般動作,風清門弟子頓時便反應了過來。

    洛望塵更是冷笑道:“想跑?哼,此處豈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隨後左手一揮,那圓形事物如得令一般打向石心他們。

    石心見無處躲避,心中殺意漸起,恍惚間竟覺得那直麵而來的石劍有那麽幾分熟悉。

    他再也顧不了那麽多。

    伸手,抓劍!

    這一刻,如同當年劍的主人!強大的氣息從他右手手心處散開,隻覺得體內頓時間是氣血翻湧,五髒六腑如翻江倒海般說不出的難受。

    “啊……”他仰天長嘯,雙目盡是血色,麵容竟有幾分猙獰,又有幾分痛楚。

    那是一片無盡的黑暗,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著自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卷入一切,吞噬所有!

    就在他漸漸快要被風眼吞沒的那在一刻,忽有一道光亮照耀在自己身上,很柔和,很溫暖還有幾分他一直想要的愜意……

    他將神色一凜,雙手持劍奮力斬下,這一刻如同當年雲灝台上那個人,龐大氣勢無人能擋!

    “啪……”

    一聲脆響,那圓形事物竟被劈開成兩半。待光芒漸漸褪去,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麵古樸銅鏡,刻著龍鳳圖騰,皆有瑞雲粉飾。

    郭懷、白月半等風清門門眾盡皆變色,洛望塵更是臉色鐵青不敢相信,連一旁的欲清與虛弱的陽紫仙也是震驚動容。

    風卷殘雲,竹雨林的天說變就變。

    石心回想起剛才那一劍,感覺自己仿佛到了九幽地府,四周竟是野鬼哀嚎。他大口喘息,看樣子驚魂未定。背後衣衫也被一層冷汗濕透,就連握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這時還是欲清當先反應了過來,沉聲喚了一聲:“石師弟……”

    他聞言似夢初醒,看了一眼陽紫仙:“你們先走,我來擋下他們。”

    “誰都別想走!”洛望塵見法鏡被毀,此刻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已然動了真怒。。

    風清門門眾這時紛紛出手,郭懷,白月半臉上更是掛不住,被幾個小娃娃擺了一道,當下也攻了上來。

    石心神器在手,再也不懼,欺身上前衝入了人群中。那靈身劍果然名不虛傳,雖石身古樸似未開鋒,卻已削鐵如泥,鋒利無比,使起來也得心應手,揮灑自如。郭懷、白月半兩人修道多年,根基穩固,一時間卻奈何不了他,倒是門下門眾還被他傷了幾個。

    他正殺得興起,忽聽笛聲傳來。這一曲悠揚入骨,身子頓時乏得不行,無了力氣再戰,神智也有些恍惚不清。手中動作一慢,即被人刺了一劍,霎時間血流如注,卻連眉頭也未皺一下,似不知疼痛。

    陽紫仙隔得稍遠,見石心異樣,便微微蹙眉。隨即看向半空中的洛望塵,隻見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黑灰色古笛,此時凝神施法吹了起來,那笛聲正是從那發出。

    她有些費力的向欲清指了指洛望塵處,斷斷續續道:“那……那應該就是琉影攝魂笛。那小子定是被他施法困住了。欲清師兄快去幫他……”

    欲清此時心中也是憂慮不已,但還是猶豫道:“那陽姑娘你……。”

    陽紫仙心中一急,臉色更是蒼白了幾分,皓齒咬唇道:“別管我,快去,他……他就要撐不住了……”

    欲清見此時石心身上多處都被刺傷,鮮血也染紅了衣衫,若是再晚幾步,他這個天鈐派弟子隻怕真是要殞命此處。當下不再多言,持了法寶衝入陣中將他護在了身後。

    佛家真法,修的更多的是“心性”,所謂“心若冰清,天塌不驚”。此時欲清雖與石心同在琉影攝魂笛的法陣之中,神智卻比他清醒不少,一招一式施的正是上乘佛法。

    碧色吟世蓮在空中光芒大盛,似一道閃電來回擊打。然而風清門人數眾多,那洛望塵道行不低,又有邪物在手,欲清幾番衝突下雖傷了幾人,但護著石心顯然有些力不從心,心中已然生了退意。當下眼尖尋了處破綻,遂一把抓住心神迷亂的石心想先衝出來。

    哪知那白月半離得近,見狀即將手中法寶縛仙繩全然托出,反而將他二人捆了個嚴嚴實實。

    白月半右手用力一收繩身,勒得石心傷口處鮮血直淌。這般模樣便是旁人看了也是疼痛不已,隻是他卻渾然不覺。

    陽紫仙見此情形掙紮站起了身,急忙在身前祭出了一件不大的圓錐形飾物,其物寒氣逼人,通體泛著晶瑩藍光,映著她容顏愈顯蒼白。這冰棱物正是她隨身法寶“玄冰寒棱”。

    此時緩緩向後推了一步,玉手緊握著法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玄冰寒棱往洛望塵方向打了出去。那道藍光在七彩碧泉上呼嘯而過,眼看就要打在洛望塵手中的琉影攝魂笛上。

    等及眼前,洛望塵才會意過來,眉頭一皺停止了吹誦,不得已將琉影攝魂笛橫在身前擋了一擋。

    “噔……”一聲脆響,兩件法寶碰撞在一起玄冰寒棱即彈了開。在此同時,不遠處陽紫仙也虛弱的暈了過去。

    沒有了琉影攝魂笛的施法,加之身上襲來的一股劇烈疼痛,石心慢慢清醒了過來。他見自己同欲清都被縛仙繩所困,又看到陽紫仙已昏倒在了一旁,急問道:“欲清師兄,我剛才是怎麽了?”

    “阿彌陀佛,適才你被琉影攝魂笛施法困住,神識不清,是陽姑娘破了法陣,你這才醒了過來。”

    要說欲清哪裏都好,偏偏是個佛家中人,這般危機時刻言語間還要帶上個“阿彌陀佛”,讓旁人多少有些哭笑不得。石心動了動身子,奈何那縛仙繩捆得著實太緊,不僅沒掙脫開來,反而越勒越緊,疼的是齜牙咧嘴。

    “臭小子,被我的縛仙繩困住,還想逃不成?”白月半此時一陣得意,用手摸了摸嘴邊的八撇胡子說道。

    而一旁的郭懷早就怒氣焚身,邁開腳步冷冷道:“哼,區區幾名後輩弟子,還敢闖進竹雨林來奪我靈劍。今番我便讓你有來無回!”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墨綠色仙劍,頃刻之間光芒暴漲,伴隨著飛沙走石,化作了一道巨劍劈下,看樣子勢要取石心兩人性命了。

    在這生死攸關之時,石心倒是顯得從容了。他緩緩閉上了雙眼,腦海中不知為何卻憶起了那段久參未透的“破虛”口訣。

    “明乎混沌之表,煥乎大羅之天……靈妙虛結,神奇空生……高浮澄淨……以上清為名……乃眾真之所處,大聖之所經也……”

    他口中反複默念,手中的靈身仙劍也悄然泛起了柔和光華,劍鳴聲隱隱作響,似是遇見了久違重逢的老友。

    “轟隆隆……”鉛雲低垂的天空終於飄起了雨。郭懷的那一劍被石心在最後一刻結成的青光結界阻在了外麵,狂風幾乎一時間卷起了地上所有的殘枝碎葉,一些小的翠竹已被連根拔起,連空氣都是泥土的腥氣。

    天,灰蒙蒙的……風雨飄搖下竹海竟有了幾分壯闊,此起彼伏著……

    那個天鈐派小弟子,在生死關頭終於突破了“玄天心訣”第四層“分神”境,進入到了第五層“破虛”境!

    以前也曾埋怨自己資質愚鈍,不能窺探到玄天心訣第五層的奧義,但那也隻是隨性抱怨,並未入心。要知道門派中進入到“破虛”境的師兄們都花了四、五年的時間,更有甚者,至今也未領悟到這層奧義。而現在自己在短短兩年內竟就踏入了“破虛”境,又是在此生死緊要關頭,如何能不驚不喜?

    倘若不是現在身上劇痛無比,身上衣物也被雨水淋得盡數濕透,隻怕他都忘了自己正被縛仙繩所困。身旁的欲清低低誦了一聲佛咒,出家人本是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這種劫後重生的感覺仍是讓他感到輕鬆了許多。

    石心強忍著疼痛,將石劍反握在手中,由內向外緩緩施力,不一會兒竟將縛仙繩給撐了開。

    更奇怪的是那本是仙品的縛仙繩遇上了這不知名的石劍,金黃色光芒此時竟暗弱了許多。

    洛望塵見狀也是兀顯一臉訝色,他遍覽群書,年歲不大卻也算見多識廣了。深知白月半手中的縛仙繩乃是仙家至寶,不是一般法器可以與之抗衡的,不料今日卻落於下風,看來這靈身石劍大有來頭,回頭定要問問師父他老人家。

    雨越下越大,天空不時傳來雷聲。

    逃脫了縛仙繩的束縛,石心與欲清忙過去扶起了昏迷的陽紫仙。隻見她吹彈可破的臉上掛著盡是雨水泥土,身上的衣物也是全然濕透,於昨日雨夜中的淒美卻大不一樣,此時臉色異常蒼白,哪有什麽血色。

    石心見狀憂心不已,雖是昨夜才與她相識,但畢竟眼前這個臨仙島弟子是為了幫自己才弄成這樣,他心中充滿了愧疚。當下不敢多留,接連禦出兩道太極圖向風清門眾人打出。下一刻,便借著瓢潑雨勢,與欲清一起扶著陽紫仙化作了疾光就此向遠處遁了去。

    洛望塵則往後退了一退,雙手結印,然後以手中琉影攝魂笛為媒,將一股強大的真元傾其體內,瞬時間就形成了一道護罩,將太極圖的阻擋在外,其威力也被他漸漸化開了去。

    “小美人兒,等等你胖爺我呀!”不遠處的白月半見他三人退走,也未同洛望塵商議,獨自一人追了上去。

    風雨瀟瀟,大地一片肅殺。洛望塵雖心有不甘,卻並沒有命其他人繼續追趕。適才那個和尚施的法術應該是景頎寺的“無字般若”,而那個天鈐弟子,似乎道行在片刻間徒增了許多,又誤打誤撞取了靈身劍。還有那個姑娘,年紀輕輕竟有“玄冰寒棱”護身,負傷之餘還能破自己攝魂法陣,看來不僅自己仙教中在著手培養後輩,連這些所謂的正道也開始傾重於教授年輕弟子。當然更重要的是靈身劍已然認主,再也沒有追下去的必要了。

    他立在雨中,若有所思,雨水不斷的從袖口滴落。身後的郭懷則冷笑道:“幾個小娃娃,莫不是把你給嚇到了?”

    洛望塵聞言驚醒,回身微笑道:“這般微末道行在郭師兄麵前自是雕蟲小技。郭師兄適才那一掌甚是厲害,師弟我望塵莫及。”

    郭懷哼了一聲,他那一掌縱是得手,但再怎麽說都是從背後擊出,洛望塵這般說無非是取笑他罷。然而此刻他卻發作不得,當下遂未再多言,身影漸漸消失在了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