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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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兩道白光前後疾馳而過,細看下前麵一人身上還背著一位昏迷未醒的女子。
隻見石心臉色蒼白,身上的血衣雖被雨水衝淡了,但仍看的出受傷的痕跡。此刻他身體僵硬麻木,卻不敢動一下身子。也不知背上陽紫仙傷況如何,眼角餘光隻能看見她的秀發在風中淩亂飛舞。
“石師弟,你竟可以禦劍了?”此時欲清從後追上驚道。
石心聽言先是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不僅是獨自禦劍而行,還將欲清落在了身後。
想起適才情形緊迫,起手禦劍時早就忘記了受傷這回事,沒成想到竟然成功了。莫非是因為踏入“破虛”境?
思忖間,隻聽身後傳來一聲喊叫:“小道士,快留下那個小美人兒!”
兩人回頭一看,竟是白月半趁機追了上來。
石心暗叫了一聲“不好”,他身上背著陽紫仙,長時間禦劍本就行不快,但見白月半乘風之術如此嫻熟,剛出了這竹雨林就被其追上了,心中叫苦不迭。
“石師弟,你帶著陽施主先走,我來擋住他。”欲清見狀當機立斷道。
“那你怎麽辦?”
“無礙。你們先走,我隨後便來。快走!”他說罷便隻身折返擋住了白月半去路。
“臭和尚,快快讓開!”白月半見他橫在空中擋住去路,便停住身形怒聲喝道。
“你們若留下那個姑娘,大爺我便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
“阿彌陀佛,小僧是不會放施主過去的。”
“你這是自尋死路!”說話間,縛仙繩已然離手。
欲清見那縛仙繩行如閃電,便也借著吟世蓮衝了上去。
佛法無量,映著空中一片金黃。沒一會兒,兩人就激鬥在了一起。
石心見欲清此時對陣白月半並未落下風,又回顧肩頭陽紫仙,知道自己在此幫不上什麽忙,終是咬了咬牙趁此間隙尋路向南而去。
麵迎疾風,這般背著陽紫仙在空中也不知行了多久,隻知雨早就停了,天慢慢亮了起來,身上濕漉漉的衣裳也盡數被風吹的幹透。俯瞰腳下雲海茫茫一片,也不知道是到了何地。
他看了看身後的方向,欲清卻並未跟上來。那白月半手中法寶縛仙繩著實厲害的緊,可不要有什麽事才好。想到此,石心心中就極盡煩悶急慮。
就在這時,他腳下的仙劍突然在空中搖晃了起來。
石心眉頭一皺,急忙摒棄雜念,單手握訣,想注入真元使禦劍穩定,隻是急氣已然上湧。
“噗……”一口抵在胸口處的鮮血再也忍不住了,就此吐了出來,隨即眼前一黑,站也站不穩,更是無力注元禦劍,沒一會兒竟就這般背著陽紫仙筆直就往下墜落。
天高雲闊,風語如歌。
他餘毒未清,大傷未愈,本就是強撐到現在,此刻終於熬不住了,任由輕飄飄的身子往下掉落。
風愈急了些,空氣中還有些濕潤,此刻自己也說不清身子是倦,還是輕鬆。
他知道人存世間終有一死,但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自己這天下第一大派弟子最後居然是從空中掉下摔死的,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這時他轉過頭看向了昏迷未醒的陽紫仙,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在空中抓了兩次才抓住了那個被他連累了的女子。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近距離的凝視她,縱是她美目緊閉,無昨日顰笑,也仍然覺得驚為天人。
她依舊那般美麗,似驚鴻仙子,他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她身上的這股靈氣。隻是覺得哪怕昨夜才在一起聽了雨聲,今天便要一起死去也是無憾了。
是誰的手,有些涼,誰又悄悄抓緊了些。
倘若她是清醒的,他是決計不敢如此的。
生與死的一瞬間,此刻竟顯得這般漫長……
兩側翠峰,巨石林立,流水潺潺,盡收眼底。耳畔風聲呼嘯而過,此處竟是在峽穀之中!
石心恍惚間感到腦海中閃過一絲光亮!
如撥開雲霧,隻覺得是峰回路轉,說不定尚有生機。人在危險中本能的求生欲望讓他不敢遲疑,這時隻匆匆撇了一眼方向,便用盡最後一點餘力向下擊出一掌。
“砰!”
河道中泛起巨大的水花將他二人托了一托,繞是如此,從高處落入水中的石心還是覺得五髒六腑都要開裂般痛苦,他口中一甜,隻怕又是一口鮮血湧了上來。
下一刻,他便閉上了沉重的雙眼,就此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古老的船漁號子似憑空而起,回蕩在兩岸峰巒中。
“爹,你快看呀,那漂在水麵上的是不是兩個人?”說話的是個七、八歲的男孩,此刻坐在船頭喊道。
掌槳的中年漢子順著男孩手指的方向眺望過去,也是一驚,忙改變了方向,將船劃了過去……
承靈堂,太虛殿中,八堂首座齊聚,六男兩女,清幽真人居正位,其他分左右排開,並無侍奉弟子。
“大家議議此事吧。”發聲者鶴發白須,飄然有出世之姿,自然是天鈐派掌門清幽真人。
“靈墨師妹,你確定那人是影魔邪煞?”移星堂堂主天成道長著一身青灰道袍,雖鬢角白發縱生,然雙目卻炯炯有神。他原本坐在清幽真人右手邊第一把椅子上,此刻忍不住站起來當先問道。
靈墨點頭答道:“不會有錯,天成師兄,你可別忘了當年與我秋水堂對陣的正是這影魔邪煞,那人定是他無疑。”
她這話一出,其他六堂首座神情俱是凝重起來,甚者左右互望,唯有清幽真人坐在堂上沉默未動。
在座的八人,俱有參加過當年的正魔大戰,往日之事回憶起來曆曆在目,不少優秀的同門或前輩都死在那一戰中,不可謂不慘烈。
落雲堂堂主蕭澈體態中等,是個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此時沉聲道:“封魔穀處有劍陣封印,又有守陣師兄,影魔若從此進入人界,我天鈐應當知曉,絕不會沒有動靜,如今卻悄無聲息出現,此事間怕有蹊蹺。”
他話剛說完,大殿上另一人又開了口。
“掌門師兄,我聽說封魔穀的劍陣近些年有些異動是嗎?”殿上望風堂首座曲亦揚,此時與陽景堂首座趙煥然分坐在左手邊第一、二把椅子上。其隨性不拘小節,平日裏幽默風趣,與門下弟子相處中時常也是笑聲一片,隻是今日神情卻不同以往,略顯凝重。
他這一問,其他堂主卻並不驚訝,似都已聽聞此事,隻是紛紛看向清幽真人。
許久,清幽真人才緩緩起身:“封魔穀的結界的確是減弱了,然我已去查看,劍陣封印還在,並無異樣,影魔不可能從此進入人界。不過諸位師弟也知道,天鈐山脈乃天地眾山之首,也是目前我們所知人界與妖界連接的唯一通道,封魔穀的結界法力減弱,若不及時修補,隻怕天地間又有一場浩劫。我將八堂試法提前舉辦,其意也是盡快簡拔出優秀後輩以禦外事。”
“師兄,事到如今,你就與我們直言了吧?你是不是想開啟劍陣進行修補?”蕭澈看了一眼眾人,心中自知不宜出口發問,但還是仍忍不住作聲道。
座上清幽真人聽言也不避諱,沉吟片刻道:“不錯,封魔穀之事非同小可,修補劍陣乃唯一之法。天鈐派如今為正道之首,傳至我的手中也已曆兩千餘年,絕不可因我派而致天下大亂。”
落雲堂堂主蕭澈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坐在旁邊的清益堂堂主應心道長以手做示給拉住。那蕭澈回頭看了他一眼,末了終是一言未發的坐下了。
清幽真人此時擺了擺手:“好了,修補之事今且不議,諸位還是說說這影魔之事吧。”
“會不會人界與妖界真的有第二條通道存在?”略顯冰冷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隻見她襲一身素白道袍,年紀約三十左右,相比其他堂主頗為年輕。容貌是柳眉杏眼,入仙脫塵,即使端坐末位,也盡顯婉風流轉,溫文爾雅。眾人一看,原是羨鳳堂首座上官寒雪。
天鈐八堂,僅秋水與羨鳳兩堂隻收女弟子,其掌事之人也是兩位女堂主,上官寒雪是八位堂主之中年紀最輕的一位,但心思縝密卻勝過在座大多數人。
她這一說,倒是點醒眾人。座上清幽真人也將目光轉向她。
“我以為上官師妹所言並非沒有道理,昔日玉衡子師祖留下古卷,上麵確實有提到過人界似乎存在第二條通往妖界的通道。”清益堂堂主應心道長此時接口道。
“隻是古卷後半卷已缺失,並未對這第二條通道有過多記載,即便存在,卻又如何探查?”
遠處傳來陣陣鶴鳴,一時間眾人皆沉默不答。
這般直到殿上三清前的供香近燃盡,清幽真人才開口問道:“距離八堂試法還有多久?”
“回掌門師兄,今日六月初九,距八堂試法還有不到兩月。”趙煥然坐的近,遂脫口回了話。
他微微斟酌,才對眾人緩緩道:“影魔之事暫且放一放吧,我會修書兩封派弟子前往臨仙島與景頎寺相告,待三派聚齊再議。八堂試法在即,也借此還請在座諸位好生準備。”說完思忖片刻又轉身對靈墨說道:“你務必要護那女子周全,盡快將她帶上天鈐。”
靈墨點頭應允,並未多言。
時已近正午,目送清幽真人去了後殿,眾人也一一準備散去。
承靈堂為天鈐派主堂,其規模構造均勝於其他處。太虛殿外是一條長長石階,白玉為欄,層落有致。從殿上直眺,如置身雲端,可將遠處三台盡收眼底,好不壯觀。石階的盡頭是劍壇,天鈐弟子都知道,隻有過了劍壇才可禦劍,各堂堂主自然也不例外。
靈墨與上官寒雪走在後,一道步行至殿外長階上,忽覺有目光停留她身上,遂轉身查看。
“趙師兄,你可是有什麽事嗎?”她見身後跟著趙煥然,便開口問道,一側的上官寒雪此時也轉過身來看向他。
趙煥然顯然未料到前麵二人突然回頭,略顯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就急忙將手中提著的油紙包裹塞給了靈墨:“明日便是她生辰,這廣寒糕是她最愛吃的,你幫忙帶給她吧……”說罷便匆匆下了長階,這刻旁人看來哪有堂主風範,倒似個羞怯少年,好在各首座走的快,並無他人瞧見。
靈墨則是顯得有些不明所以,片刻後才醒悟過來。看了一眼手中糕點,不由得與一旁上官寒雪相視一笑,都幾百歲的人了,怎麽還是老樣子。
因為手中廣寒糕的緣故,靈墨回到秋水堂,便直接去了後山清心苑。
“怎麽樣?這廣寒糕味道如何?”靈墨意味深長的笑問道。
“不如何。”喬以霜口上雖這般說,手中卻仍不忘拿起一塊細細品嚐。
“我看你呀,就是在賭氣。這桂花開八月,如今才七月不到,他能弄到這廣寒糕已是不易,還能將你生辰記得如此清楚,也算是有心了。你還是早回陽景了好。”靈墨勸了勸。
喬以霜雖嘴上逞強,心中也知趙煥然近些年頗有用心,隻是對當年那一掌仍有些耿耿於懷,便道:“你這是要趕我走啊?”
“我可不敢,你願意在這清心苑住多久就住多久。隻是覺得都幾百歲的人了,不能再這般賭氣。況且這穎兒也這般大了,莫讓後輩笑話了就是。”
她說完又輕輕歎了一句:“還不知這太平盛世能持續多久……”
喬以霜聽出她話末惆悵,遂一改話題問道:“怎麽了?你今日去承靈堂議事,掌門師兄可有說什麽嗎?”
“影魔顯世,不單單是我天鈐一派之事,掌門師兄已遣弟子前去景頎寺和臨仙島報信,估計是想借八堂試法之名邀兩派前來天鈐山共議此事。”
“臨仙島的人也要來?”喬以霜早將桌上糕點置於一旁,此刻微微皺了皺眉。
靈墨點了點頭:“臨仙島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說影魔之事,便是隻有八堂試法這一件事,他陽端雲也會上天鈐山走一遭的。儒家法術,不就是講究博眾家之長嗎?”
喬以霜聽言道:“這倒也是,當年為深究道術,不是還舉辦了一次三派試法嗎?”
“三派試法可不隻是想見識我道術神通,昔日我聽陸師伯說過當年的臨仙島島主易賢風雄心勃勃,早就覬覦我天鈐正道領袖之位。若不是我派最後贏得了試法,隻怕如今的領袖之位已被其取而代之了。”靈墨緩緩述出原由。
“想不到其中還有如此曲折,那掌門師兄這次邀兩派前來,欲在鞏固天鈐派地位?”
靈墨並未回答她,而是看著窗外那被風吹動的竹林怔怔而語:“我們這個師兄,他心裏想些什麽,旁人永遠猜不到……”
喬以霜沉思不語,久久才聽靈墨又道:“罷了,他終究是為了這天鈐好……”
神州之地,多河流環繞。其中“兩江一河”中的湘河自極北冰化而起,流於中原。至中原,又分無數支流,方成大好河山,滋養天下子民。石心與陽紫仙自空中墜落,仗著掌力回衝在河道中托了一托,又得附近漁民相救,才撿回性命。
仿佛睡了好久。石心緩緩睜開眼,神識剛恢複三分,隻覺身上疼痛接踵而至,疼得他頓時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爹,他醒了!”
突然的一聲呼喊,石心這才發現身旁還站著一個小男孩。
這時從門外走進了一個中年壯漢,長得黝黑壯實,飽經風霜的臉上還留有胡渣。可能是為了方便幹活,把雙袖也卷了起來,甚是粗狂豪邁。
“小兄弟,你醒了?”他走近道。
“請問,這是何處?”
“這是我家。”那小男孩天真無邪,搶先道了一句。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小兄弟莫怕,我父子二人是居住此處的漁民,出船捕魚時見你昏迷在水中,這才將你救起。”
石心掙紮著想坐起來,隻是身子卻不聽使喚,雙手也軟弱無力。不僅如此,感覺稍微動一下渾身神經就都被拉扯著,疼痛難忍。最後還是在壯漢幫助下,勉強支撐靠在床頭。
他依稀記得自己禦劍時急氣攻心,與陽紫仙一起從空中跌入水中,隨後便昏迷了過去。
這時猛的想起陽紫仙,他心中頓時一驚,抬頭急問道:“這位大哥,當時救我時可看見與我一起的姑娘?”
“哼,那姑娘已經淹死啦!”石心話音才落,隻聽門口傳來一聲輕叱。
他轉頭一看,見門口說話女子一身盈盈紫衣,清麗動人,正是心中所擔心的陽紫仙。至此,適才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不過又似是聽出她話中頗有些責怪之意,便訥訥道:“呃……你……你沒事吧?”
陽紫仙並未回答他的話,她先於石心醒來,受郭懷一掌,雖傷的不輕,卻無大礙。剛才在屋外聽見動靜,便料想石心已醒,遂進來看看。
“陽姑娘,我去給你們煮些魚湯吧。”那壯漢見他二人均無大礙,便開口說道。
“那有勞張大哥了。”陽紫仙欠身回道。
“吱呀”
門被輕輕合了上,小男孩也跟著壯漢出了房門,屋裏便隻剩下石心與陽紫仙兩個人。
此時卻不知怎麽,石心也不敢抬頭看她,隻一言不發坐在床頭。
“喂,呆子,我們是怎麽逃出來的?”末了,還是陽紫仙開口問道。
“當時你幫我解開攝魂術之後,便昏迷了過去。我和欲清師兄趁著雨勢漸大便適機背著你逃出來了。”石心低著頭道
“那風清門的人沒有追趕?欲清師兄呢?”
“剛出竹雨林,那個叫白月半的人就追上來了,欲清師兄讓我們先走,他獨自一人攔下了白月半。也不知道最後怎麽樣了。”
陽紫仙聽言點了點頭,欲清的道法她心中是知曉的,料想那白月半也奈何不了他,這時忽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對了,我們最後又是怎麽落入水中的呢?”
“這……我,我禦劍時急氣攻心,那劍失了控製,我們就掉下來了……”石心話末聲音越來越小,畢竟這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聽到此處時,陽紫仙明顯呆了一下,片刻之後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你……”她這一笑,之前的薄怒之色蕩然無存,隻有說不盡的俏皮,充滿了靈氣。
石心見她這般笑聲不停,臉一下子從脖子紅到了耳根,但又不知道怎麽阻止她,最後隻開口說道:“你……你不要笑了。”
“哼,我偏要笑,你一個天鈐弟子禦劍都禦不好,差點害我丟了性命,還不許我笑麽?”若說石心並不木訥,隻是碰上如命中克星般的陽紫仙,與她爭辯,半分好處也是討不到的。
“喂,當時你是不是怕極了?”她受傷本心情不佳,卻覺得與這天鈐弟子鬥嘴十分有趣,便略微收了收笑容,又俏問道。
“才沒有!”石心急忙回道。士可殺不可辱,這點他可是絕不會承認的。
陽紫仙身子一轉,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盯著他道:“哦?是麽?那我怎麽聽說被救起來時,你緊緊抓著我的手不放呢?”
如果說剛才隻是臉紅,那麽現在隻怕自己臉上已經開始發燙了。石心見她說起此事來一點也無尋常女兒家嬌羞,仍是笑靨如花,更是不知所措,當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他雖未懂男女之情,卻也知男女授受不親。當時從空中掉下來的時候,腦子裏一片混亂,莫名的就抓住了她的手,現在回憶起來,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其中緣由。隻知道現在被別人抓了現行,百口莫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