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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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姑娘,我去給你們煮些魚湯吧。”房間裏那壯漢見他二人均無大礙,便開口說道。

    “那有勞張大哥了。”陽紫仙欠身回道。

    “吱呀”

    門被輕輕合了上,小男孩也跟著壯漢出了房門,屋裏便隻剩下石心與陽紫仙兩個人。

    此時卻不知怎麽,石心也不敢抬頭看她,隻一言不發坐在床頭。

    “喂,呆子,我們是怎麽逃出來的?”末了,還是陽紫仙開口問道。

    “當時你幫我解開攝魂術之後,便昏迷了過去。我和欲清師兄趁著雨勢漸大便適機背著你逃出來了。”石心低著頭道

    “那風清門的人沒有追趕?欲清師兄呢?”

    “剛出竹雨林,那個叫白月半的人就追上來了,欲清師兄讓我們先走,他獨自一人攔下了白月半。也不知道最後怎麽樣了。”

    陽紫仙聽言點了點頭,欲清的道法她心中是知曉的,料想那白月半也奈何不了他,這時忽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對了,我們最後又是怎麽落入水中的呢?”

    “這……我,我禦劍時急氣攻心,那劍失了控製,我們就掉下來了……”石心話末聲音越來越小,畢竟這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聽到此處時,陽紫仙明顯呆了一下,片刻之後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你……”她這一笑,之前的薄怒之色蕩然無存,隻有說不盡的俏皮,充滿了靈氣。

    石心見她這般笑聲不停,臉一下子從脖子紅到了耳根,但又不知道怎麽阻止她,最後隻開口說道:“你……你不要笑了。”

    “哼,我偏要笑,你一個天鈐弟子禦劍都禦不好,差點害我丟了性命,還不許我笑麽?”若說石心並不木訥,隻是碰上如命中克星般的陽紫仙,與她爭辯,半分好處也是討不到的。

    “喂,當時你是不是怕極了?”她受傷本心情不佳,卻覺得與這天鈐弟子鬥嘴十分有趣,便略微收了收笑容,又俏問道。

    “才沒有!”石心急忙回道。士可殺不可辱,這點他可是絕不會承認的。

    陽紫仙身子一轉,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盯著他道:“哦?是麽?那我怎麽聽說被救起來時,你緊緊抓著我的手不放呢?”

    如果說剛才隻是臉紅,那麽現在隻怕自己臉上已經開始發燙了。石心見她說起此事來一點也無尋常女兒家嬌羞,仍是笑靨如花,更是不知所措,當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他雖未懂男女之情,卻也知男女授受不親。當時從空中掉下來的時候,腦子裏一片混亂,莫名的就抓住了她的手,現在回憶起來,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其中緣由。隻知道現在被別人抓了現行,當真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草屋外,炊煙嫋嫋。房間裏,除了陽紫仙如銀鈴般的笑聲,還有石心一臉的窘迫之情。

    好在那陽紫仙並未有心計較,走到破舊的桌子前,打開一個破舊長方形木盒,入眼的是一株奇異顏色的植物,隱隱發著橙光。

    石心適才並未注意桌上飾物,此時瞧見,訝道:“你取到這七彩仙草了?”

    陽紫仙自是一陣得意:“那當然,你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誰?”

    她這一句隨性脫口而出,轉念才知不妥,卻又收之不及,隻急忙掩了掩嘴。

    石心聽言已然狐疑:“你不就是臨仙島弟子麽?”

    陽紫仙連忙道:“對,我自然是臨仙島弟子。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臨仙島弟子手段多的很。與你們天鈐派不同,你們天鈐派看重禦天地造化,而我們臨仙島則更善取眾家所長。”

    她何等聰慧,幾句話便把石心糊弄了過去。

    石心聽她所言,覺得也不無道理,道家法術講究的便是天人和一,自然無為。

    “多謝你了。”石心想到為了取這七彩草,陽紫仙還受了郭懷一掌,不由得心存感激。

    陽紫仙卻不以為然,一雙似水明眸轉而盯著桌上的一把石劍若有所思,時不時還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撥弄了幾番,也不知聽沒聽見石心的道謝。

    石心見狀,開口道:“這靈身仙劍是你一路追至此處,如今也該還於你了。”

    陽紫仙這時收回了手,負在了身後,轉頭嫣然微笑道:“不必了,這靈身仙劍已經認主了,你縱然給我,我也馭使不了,還是你留著吧!”

    “認主?”石心第一次聽到此事,心中不免幾分驚訝。

    “靈身仙劍其劍心有靈,擇主而事。非劍心所屬之人,旁人不能馭使半分。它於危難中認主於你,你這麽便是它的新主人了。想不到你這個呆呆傻傻的小道士還有幾分福氣呢。”陽紫仙雖未得到那靈身劍,但至終也未讓它流入魔教手中,此番失落之情遂減輕了許多。

    石心一聽,雖未完全聽懂,但心中卻有種奪人所愛的感覺,不免起了幾分歉意:“今天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定當相報。”

    陽紫仙見他說的莊重認真,不由的一笑:“你能不能活下來,還待兩說。就想著報答我呢,真是個傻小子!”

    她這一說,倒是提醒了石心。體內毒性未解,從空中跌落,舊創又添新傷。雖然取的了藥引七彩草,但不能禦劍,也趕不回琅琊村了。

    過了一會,他向陽紫仙問道:“你……你可還能禦劍?”

    陽紫仙搖了搖頭,顯然也已經無法禦劍。

    相必她也是好強之人,受了郭懷一掌,卻仍是強顏與自己在此說笑。看來這番怕是要折在此處了,想到這裏,石心不免有了些頹然。

    那陽紫仙哪知他心中所想,接著說道:“你昏迷的時候,我替你把了把脈,脈象細而弱,且節律不齊。按理說你應該撐不到現在的。”

    石心回道:“你有所不知,那日我與欲清師兄一道想去除掉妖獸九嬰,不料期間我被一隻血紅蜘蛛咬傷,幸得一精通醫理的白衣女子相救,後來又服下了欲清師兄的佑心丹才勉強支撐到了現在。”

    陽紫仙聽言卻皺了皺眉頭,提高了幾分聲調:“九嬰?你是說你們除掉的那隻妖獸是九嬰?”

    “你知道九嬰?”石心一愣,沒料到陽紫仙如此反應,遂反問道。

    “這九嬰乃上古異獸,早在五百年前就被我們臨仙島鎮壓在了東海凶水,怎麽會出現此處?”她來回踱步,秀眉微蹙,似是不敢相信,接著停下腳步追問道:“你確定你們除掉的是九嬰?”

    石心見她如此認真,一改往日笑貌,便也不敢怠慢:“我也不知道那是何種妖獸。隻瞧見那妖獸九頭蛇身,能吐水火,身長十數丈。我……我還險些葬身它腹中,欲清師兄說那妖獸喚九嬰,讓我小心。”

    他本以為自己這丟人往事,會惹得陽紫仙一陣取笑。卻未料陽紫仙似充耳不聞。

    隻聽她緩緩道:“若如你所述,確實是九嬰無疑。隻是身長十數丈……與我臨仙島鎮壓在凶水的九嬰定然不是同一隻,否則以你二人道法也除不去它。奇怪的是這上古異獸怎麽會出現在中原?”

    她本就清麗動人,此時一副冥思入神,靜靜模樣,看的石心越發癡了,也不知如何接她的話。

    過了半晌,隻聽她喃喃自語道:“此異兆還得盡快告訴爹才是。”

    這一句石心並沒有聽清,還想著開口詢問。

    隻是陽紫仙已經抬起了頭,向他問起了傷勢:“現在已經取得了這七彩草,該如何解你體內之毒呢?”

    石心搖了搖頭,垂頭喪氣道:“沒用了。懂得解這毒的雲姑娘,遠在千裏之外的琅琊村,而你我都身受重傷不能禦劍。這七彩草一但被采起,便一天變換一色,七色換盡也就枯萎了,隻怕過不了幾天我便要死在這峽穀之中了。”

    陽紫仙聽他說得淒慘悲涼,忍不住俏笑著說:“喂,你們天鈐人都如此怕死麽?”

    石心聽言氣極,掙紮著動了動身子,辯道:“我們天鈐弟子才不會怕死……”他話未說完,肩膀如撕裂一般穿心刺骨。相必是翻身動作太大,觸碰到了傷口,頓時疼得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陽紫仙見他額頭上已經冷汗冒出如珠一般,不像是假裝,遂不再以話相譏取笑,有些歉意道:“你沒事吧?”

    石心並未回答她的話,此刻隻覺得右手如蟻蟲撕咬一般,說不出的難受。他試著強運真元,卻發現氣於肩處遇阻回流,再抬手時,已然不聽使喚了。

    一側的陽紫仙見他如此,便走近抓起了他的右手臂,將衣袖往上褪了去。隻見一團黑氣於手背至臂中來回亂竄。

    她微微皺了皺眉頭,淡淡道:“弄不好你還真的要死在此處呢。”

    “哼,死便死,也好過讓你看不起……”他咬牙冷冷道。

    陽紫仙看他這般倔強,遂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巧笑了笑:“那我就偏偏不讓你死,讓你這輩子都被我看不起!”

    “你!……”石心還想與她爭辯幾句,卻不料她視若無睹,已轉過身向屋外走了去。

    他自幼便在陽景堂長大,與周圍師兄弟相處也較為和善,沒想到今日屢次被這少女激怒。身為修道之人,著實羞愧,想到這裏心中不免有些鬱悶。

    此時有幾縷陽光透過窗台斜撒了進來,混濁的空氣在陽光中翩翩起舞。

    石心抬頭看了看屋子裏的擺設,最後將視線落在了窗外。透過老舊的窗,依稀可以看見陽紫仙在外麵和那位漁民大哥說問些什麽,隻是隔得太遠,什麽也未聽清。

    他這般偷偷看著,適才的怒氣也消散得無影無蹤。或許是感覺到了,陽紫仙這時也回頭朝他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石心頓時心中一虛,慌忙收回了目光。

    這般沒過一會兒,就見陽紫仙手中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魚湯走了進來。數天未食,腹中早就饑餓難耐,加上那魚湯陣陣熱氣彌香,很快就勾起了石心的食欲。隻是想起來適才才與這女子鬥了嘴,這刻有些放不下麵子,才故作淡定。

    “把它喝了吧!”陽紫仙伸手將魚湯遞了過來。

    石心坐在床上一窒,原本以為這女子還會奚落自己幾句,卻不以她如此溫柔。此時抬起頭看了看她,隻見她的俏麗容顏上隱約帶著幾分蒼白,唇上血色如絲,許是這兩日死中逃生的緣故,顯得很是疲憊。

    “倘若不是她,自己此刻怕是已經死在竹雨林了吧。”他心中這般想著。

    思忖此處,後悔剛才萬不該和她鬥嘴,遂低下了頭道:“我不喝,你喝吧。”

    陽紫仙哪知他心中所想,有些不悅道:“喂,你莫不是怕我在這裏麵下毒?”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吞吞吐吐回道。

    “我已經向張大哥打聽到了,這河道上遊有一處青衣鎮,他每日販魚便是去的這鎮子。等你傷好了些我們便先乘張大哥的漁船去青衣鎮,或許在那裏能買到馬匹,然後再轉道去離這最近的宛陽城。”

    “宛陽城?去宛陽城中做什麽?”石心有些不解問道。

    陽紫仙這時走到桌旁,放下了手中的魚湯,向他解釋道:“我記得沒錯的話,這宛陽城中有臨仙島的一處聯絡點,我們隻要到了那,就可以拜托他們送你去琅琊村,也許到時你就可以不用死了。”

    石心這時聽她所言,才知此處竟然還有臨仙島的分支,又想到此番若是得救,隻怕又欠她一個人情了。

    “你還是盡快將這魚湯喝了,休息一日。我們盡快啟程。”陽紫仙重新端起魚湯說道。

    他想了想,終是不再推辭,伸出了唯一還有知覺的左手接過。放在唇邊吹了吹熱氣,便開始喝了起來。

    那湯入口極鮮,雖然有些燙,但耐不住腹中饑餓,幾下便見了底。這般狼吞虎咽將湯飲去,碗中倒是還殘留著不少鮮嫩透白的魚肉。隻是他此時一手托著碗,而另一隻手僵硬不得動彈,無法拿起筷子。

    想到便是有此美味,怕是也無福享受了。

    他索性苦笑了笑,便無奈的將碗放在了床邊。

    陽紫仙這時見狀卻端起了碗,落落大方的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向他遞了過去,並淡淡道:“吃吧!”她舉止淡然,倒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

    隻是那石心頓時一愣,如同受了驚嚇,呐呐道:“呃……這……不……”他仿佛是有些不敢相信,心中一陣莫名的緊張,便是連臉在這個時候也開始發燙了起來。

    “怎麽?難道想讓我的手酸死麽?”陽紫仙見他遲遲不張嘴,便瞪了他一眼,麵露慍色道。

    其實倒也難怪,她乃臨仙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若是換做其他人,隻怕搶著喝她親手喂的魚湯還來不及,偏偏眼前這個呆呆傻傻的天鈐弟子竟然還遲疑起來,她又如何能不氣?

    “不……不是……”石心畢竟也非那種木訥到無藥可救的人,此時見她有些生氣,便趕緊張開了嘴。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還清醒著離得這麽近,石心感覺都能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他已經不敢抬頭看她的臉,隻知道自己的心此時跳得非常的快,好像都已經跳到了嗓子眼,臉也漲的通紅。嘴裏雖咀嚼著鮮嫩魚肉,卻已然忘記了是什麽味道。

    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女子如此待她。他從小便是個孤兒,被人遺棄在一塊石頭旁,村子裏的長者見他可憐,便將他帶回了村裏。長者去世後,他便靠著吃百家飯,喝百家水獨自一人生活著。直到一場地震,山體垮塌,整個村子都被掩埋其中,而他倚著小小身軀躲在一處岩石縫隙中才苟活了下來,後來便被師父趙煥然帶上了天鈐山。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陽紫仙忽然輕聲道:“我問你一件事,你可要如實回答我。”

    石心一呆,隨即說道:“什麽事?”

    陽紫仙此時泯了泯嘴,神色間也多了幾分緊張,隻見她緩緩從袖口處拿出一枚晶光閃閃且被一根絲線串住的戒指來,輕輕問道:“張大哥說,昨日救你起來的時候,從你懷中掉出了這個茶花戒指,是你的麽?”

    石心聽言,急忙伸出手向懷中摸了去,隻是懷中空空如也,哪裏還有什麽戒指。再看陽紫仙青蔥玉指上小心翼翼捏著的那枚雕刻著水晶透明的山茶花戒指,玲瓏剔透,光彩奪目,正是自己遺失的那枚貼身之物。

    當初還在溪橋古城被人盜去銀兩時,他便十分在意這枚戒指,如今見差點丟失,一時間竟然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急道:“快還我!”說罷便伸出手想將戒指拿回來。

    卻不料陽紫仙白玉一般的手在空中折了一折,將茶花戒指收了回來,道:“你慌什麽?你還沒回答我呢?”

    “從我身上掉下來自然是我的。”

    “那可不一定,說不好你是從哪裏撿到,又或是誰給你的呢。”她口齒伶俐,似乎對這戒指十分感興趣。

    石心見取不到戒指,便向她緩緩道出了往事:“我自幼是個孤兒,被人遺棄在一塊石頭旁。那天,雪下的好大好大,村裏的一位老爺爺在石頭旁發現了我,見我可憐,便將我抱回了村子裏。後來他在我的身上發現了這枚戒指,老爺爺說,這可能是我父母留給我的最後一件東西。老爺爺去世前,又將此物歸還與我貼身收藏。直到後來,村裏發生了一次罕見的地震,整個村子都毀了,我被師父從廢墟中救起,這枚戒指就隨我上了天鈐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目光移向了那枚茶花戒指,對陽紫仙道:“現在可以將它還給我了吧?”

    陽紫仙見他講述起小時候的事,頗有思戀之情,好像這世間所有的孩子想念自己的父母一般,不似在說謊,便將戒指還給了他。

    石心接過失而複得的茶花戒指,用手指輕輕的**,眼中滿滿的思戀之情。

    那被父母遺棄的恨,仿佛在他的身上一點也沒有。

    有的,隻是深深的眷戀,深深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