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一所破舊的院子裏。

    即日起，入我門下，當謹記：為醫者，當先為人，切記，但為醫者，須安神定誌，無欲無求，願普救眾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華夷愚智，怨親善友，普同一等，皆入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勿避艱險，晝夜，寒暑，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行跡之心。能銘記否？

    我跪在老頭身前，他拿一把尺子，按在我頭上，念完那一段“咒語”，我說：能。

    他說：那行，起來吧，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但不能叫我師傅，隻喊先生就好。回答時說知道，明白。記住了嗎？

    我答：知道，明白。

    師傅是窮鄉僻壤的土郎中，沒有行醫執照，沒有執業藥師證，沒有上過正經的醫學院。但是在這一帶很出名，遠隔數十裏的病人都來找他問診。但是自從國家醫療改革以後，由於沒有證件，便關停了藥鋪，也很少給人診病。除非熟人上門，要麽一律不見。

    小時候：父母問我，你喜歡學什麽呀？有什麽愛好？

    我說：我不知道。

    唱歌？

    我搖頭。

    跳舞？

    我瞪著眼睛搖頭。

    那樂器呢？

    我低著頭搖頭。

    母親一臉的失望。說，你這娃，怎麽一點上進心沒有？看看人家電視機裏那些多才多藝的小孩，看看你，會啥？

    我說：那我就不喜歡唱歌跳舞啊。

    母親說：行了，行了，我不說你，你自己的路自己走，我才不願意管你。

    後來，我輟了學，半路跑出去上班。

    父親又問我：你喜歡學什麽手藝？我送你去學。

    數控聽說挺熱門的，學不學？

    我唯唯諾諾的說到：人家。。那要數學學的好的，我這哪。。哪學的了那個。

    他又說：那修車，咋樣？

    我說：修車啊？太髒了，不行，不行。

    父親又說：那開挖掘機，或者鏟車司機？

    我說：不學。

    父親一臉的失望，說：你這娃，這也不學，那也不學。你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沒有文化，沒有手藝，以後靠什麽掙錢養家？

    我低頭說：你別管，我自己心裏有數。

    父親不可耐的說：你還有數？你有什麽數。算了，不說你了，你自己看吧。

    抑鬱那一段時間，我每天吃的很少，基本一天一頓飯，不論熱涼，瞎湊活吃飽不餓就行。終於有一天，垮了身體。三天肚子疼的吃不了飯，喝不了水，一吃一喝立馬就吐，整個人躺在床上像是大限已到。

    爺爺很生氣：讓你一天好好吃飯，你就是不聽，這麽大人了，還得讓人伺候著你，像什麽樣子？

    我無力反駁，因為我實在沒有一點點力氣說話。

    奶奶在一旁連忙勸到：行了，你少說兩句，先給看好再說吧。這三天了，打針，吃藥，掛水，辦法用盡了也不看好啊。

    爺爺說：行了，你別管，我帶著去找一下那誰（我師傅）。

    載著我上了電動車，大概過了近一個小時，他領我走到一座看房子門前，敲敲門。出來一位老者，頭發花白，年齡已過古稀，雙目卻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一切，他盯著我，甚至看的我心虛，低下頭來不敢與他對視。

    爺爺說：老哥哥，今天得麻煩你，給我孫子看下，這孩子好幾天了不能吃飯，不能喝水。

    老者笑著說：好說好說，進來坐進來坐。迎進去我們兩人，他便和爺爺坐那喝茶聊天，隻字不提看病的事。爺爺插不進去話，也不好說什麽。

    我心裏暗罵：媽的，你這是要坑死老子啊，老子都不行了，你還坐著不動。等我身體好了非得拆了你這幾堵牆不可。

    老者突然看著我笑了笑：身體不舒服，就別瞎想。

    大夏天的，我整個人一身冷汗就流下來了。媽的，這都啥人啊。我強忍著疼痛在那坐著，不敢亂動一下。

    過了得有十分鍾，他起身說：你過來躺床上。

    我起身過去躺下。

    他從邊上的箱子裏抽出一個鐵盒子，抽出三根銀針。

    笑著說：別動啊，一會就好，你要亂動，紮偏了我可不負責啊。

    我躺在那裏，不敢亂動，生怕紮偏了。他右手大拇指食指撚著針柄，中指抵在針尖，對著我肚臍往上的位置直次下來，又在我的小腿各紮一根，然後用兩個手指頭撚轉。過了沒幾分鍾竟然沒有疼痛的感覺，整個人不知道有多輕鬆。

    他伏身看了我的舌象說：好了，無礙了。

    說完，抽出銀針，放在一邊，提筆寫下藥方，告訴我：這個方子，去抓三副，吃完就沒事了。

    我起身連忙感謝。

    他說：你進門我就知道你是什麽問題了，麵色發黃，雙目無神，一看就是沒好好吃飯，作息時間不固定的原因，所以我才故意多跟你爺爺說了會話，就是為了懲罰你，讓你長個記性。行了，診金付了走吧，下次再這樣我就不管了。

    我連忙回答：記住了，記住了。多少錢？

    他泯了一口茶：兩塊。

    我一臉懵逼。

    他瞥了我一眼說：隻收兩塊診金，放下走吧。

    這老頭，真是個怪人，看個病隻收兩塊，這不得賠死。

    過了幾天，我給老爺子打電話：喂，爸，我要學醫，我要學中醫，就跟咱村隔壁那老漢學。

    母親接過電話：你咋好好的記起學醫了，你早說那會就送你去醫學院去學了。現在跟人說你要學醫？

    我說：我不管，我就要學醫，馬上就學。

    父親說：那你看人家願意收你不，那老漢脾氣怪，一般人都說不上話。人家要願意收你，你就去學吧，我不管。

    我提著水果，敲開老者的大門。

    他把門打開不到一半，對我說：東西先放在門口，人進來，搞不好一會還得你提走。他就是這樣，似乎總能料到一切。

    我從門縫閃進，走到院子裏，他在澆花，院子很寬敞，得有七八米寬。滕出一半種了花草，兩頭中了些平日吃飯用的小菜，有豆角，有韭菜，還有幾銖茄子，整個一田園生活。

    他放下水壺，說：說，啥事。

    我說：我想跟你學醫。

    他說：年紀輕輕的，學點啥不好，學中醫，這個不掙錢。

    他擺了擺手，言語之間滿是不屑。

    我說：我不圖掙錢，想跟你一樣就行了。

    “那你說個理由吧？原因是啥，為什麽想學醫”。

    我說：沒理由，我就是想學，心裏告訴我，我得學醫。

    他又說：那是這，我考考你，你答的上來，我就破例收了你，咋樣？

    我說：行，你出題吧。

    他對我勾勾手，領我進了他的藥房，我看到一個很大很大的中藥櫃子。

    說：你還記得，你吃的那副藥嗎？總共十一味藥，你從這裏邊找出來六味，就算你通過。

    說完，給我指出一片區域，讓我在那個範圍找。我打開裝藥的抽屜一個一個看看，雞內金，這是一味，山楂，陳皮，枳實，木香。第六味，第六味，媽的，就差一個了，我思索了半天，死活是記不起來。

    他一臉失望，沒有說話。

    我轉身看見旁邊的麵粉袋子，恍然大悟，對了，我記起來了，還有一味是麥芽，夠了，夠了。

    他沒說話，但是臉色分明是好看了一點，帶了些許笑意。他領我在院子裏坐下，說：看來你的確是有點天賦的，來我這看病的人多了，要跟我學的人也多了，不過還真沒人從藥櫃子裏找出自己的藥。好點的能找出兩三樣，差點的幹脆一樣都找不出來。你算好點，還能找出一多半來，不過這不是你驕傲的資本，離我的標準還差的遠，隻不過相比之下，嗯，還算好點，畢竟沒有基礎，也不認識藥。細心，還是有點的，這很重要！再問你一遍，想好了嗎？學醫，很苦的，也很無聊。而且，不能以此謀利，有信心做到嗎？

    我下定決心，使勁點了點頭：我能做到。

    他說：好，希望你能記住你今日站在這裏所說的每一句話。如果日後有犯，可不饒你。

    我回答：一定能記住的。

    他站起身來，撣撣身上塵土，取出一把尺子，對我說一聲：跪下！

    我輕輕跪下，伏身在他前邊。

    他說：今日更名與你，上子下仲。希望你能剛強做人，堅持原則，明白嗎？

    我立刻回答：明白。

    “即日起，入我門下，當謹記：為醫者，當先為人，切記，但為醫者，須安神定誌，無欲無求，願普救眾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華夷愚智，怨親善友，普同一等，皆入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勿避艱險，晝夜，寒暑，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行跡之心。能銘記否”？

    “知道，明白”

    “行了，起身吧，從明日起，邊學醫，邊修身，每天背一章《道德經》一個字不許錯，還要跟我說出你的理解，而且，當天的所學還不能落下，記住了嗎？”

    我忿忿道：知道，明白。

    從此，我便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跟著師傅，學習醫術，學習做人，逐漸從之前的陰影裏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