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容(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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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殿還有蠟燭,我哆嗦著去拿蠟燭,結果剛走了兩步就覺得太冷了,幹脆拉起被子,就那樣將被子披在身上走出去。看到李承鄞坐在那裏,我頂著被子,自顧自端起燭台就走,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問他:“你坐這兒不冷麽?”

    他連瞧都沒瞧我一眼,隻是從牙齒縫裏擠出兩個字:“不冷!”

    咦!

    他的聲音為什麽在發抖?

    我一手抓著胸前的被子,一手擎著燭台,照了照他的臉色,這一照不打緊,把我嚇了一大跳。

    這麽冷的天,他額頭上竟然有汗,而且臉色通紅,似乎正在發燒。

    “你又發燒了?”

    “沒有!”

    瞧他連身子都在哆嗦,我重新放下燭台,摸了摸他的額頭,如果他真發燒倒也好了,隻要他一病,太皇太後一定會放我們出去的。

    我一摸他,他竟然低哼了一聲,伸手拉住了我的手,一下子就將我拽到他懷裏去了。他的唇好燙啊,他一邊發抖一邊親我,親得我都喘不過氣來了。他呼出來的熱氣全噴在我臉上,我覺得好奇怪,但馬上我就不奇怪了,因為他突然又一把推開我,咬牙說:“湯裏有藥。”

    什麽藥?湯裏有藥?

    怎麽可能!太皇太後最疼她這重孫子,絕不會亂給東西讓他吃。

    而且吃剩的湯還擱在桌子上,我湊近湯碗聞了聞,聞不出來什麽。李承鄞突然從身後抱住我,吻著我的耳垂:“小楓……”

    我身子一軟就癱在他懷裏,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吻我耳朵,還是因為他叫我名字。

    他還沒叫過我名字呢,從前總是喂來喂去,還有,他怎麽會知道我叫什麽名字?

    李承鄞把我的臉扳過去,就開始啃我的嘴巴,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急切,跟想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他整個人燙得像鍋沸水,直往外頭冒熱氣。

    我突然就明白湯裏有什麽藥了。

    啊!

    啊!

    啊!

    太皇太後你太為老不尊了!

    竟然……竟然……竟然……

    我吐血了……我無語了……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李承鄞已經把我的衣服都扯開了,而且一邊啃我的嘴巴,一邊將我往床上推。

    我們兩個打了一架,沒一會兒我就落了下風,硬被他拖上了床。我真急了,明天李承鄞還不得後悔死,他的趙良娣要知道了,還不得鬧騰死,而我呢,還不得可憐死……

    我連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了,身上的衣服還是一件件不翼而飛,李承鄞不僅脫我的衣服,還脫他自己的衣服,我都不知道男人衣服怎麽脫,他脫得飛快,一會兒就坦裎相見了……會不會長針眼?會不會長針眼?我還沒見過李承鄞不穿衣服呢……

    看著我眼睛瞟來瞟去,李承鄞竟然嘴角上揚,露出個邪笑:“好看嗎?”

    “臭流氓!”我指指點點,“有什麽好看的!別以為我沒見過!沒吃過豬肉我見過豬跑!”

    李承鄞都不跟我吵架了,反倒跟哄我似的,柔聲細語地在我耳朵邊問:“那……要不要試試豬跑?”

    “啊!”

    千鈞一發的時刻,我大義凜然斷喝一聲:“瑟瑟!”

    “什麽瑟瑟!”

    “你的瑟瑟!”我搖著他的胳膊,“想想趙良娣,你不能對不起她!你不能辜負她!你最喜歡她!”

    “你是我的妻,你和我是正當的……不算對不起她!”

    “你不喜歡我!”

    “我喜歡你!”他喃喃地說,“我就喜歡你……”

    “你是因為吃了藥!”

    “吃了藥我也喜歡你,小楓,我真的喜歡你。”

    我可受不了了,男人都是禽獸,禽獸啊!一點點補藥就變成這樣,把他的趙良娣拋在了腦後,跟小狗似的望著我,眼巴巴隻差沒流口水了。我搖著他:“你是太子,是儲君!忍常人不能忍!堅持一下!冷靜一下!不能一失那個什麽什麽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

    “對!一失足成千古恨!忍耐一下……為了趙良娣……你要守身如玉……”

    “我不守!”他跟小狗一樣嗚咽起來,“你好冷血、好無情、好殘忍!”

    我全身直冒雞皮疙瘩:“我哪裏冷血?哪裏無情?哪裏殘忍?”

    “你哪裏不冷血?哪裏不無情?哪裏不殘忍?”

    “我哪裏冷血?哪裏無情?哪裏殘忍?”

    “這裏!這裏!這裏!”

    我的媽啊……冷不防他竟然啃……啃……羞死人了!

    箭在弦上,千鈞一發!

    我狠了狠心,咬了咬牙,終於抓起腦後的瓷枕就朝李承鄞砸去,他簡直是意亂情迷,完全沒提防,一下子被我砸在額角。

    “咕咚!”

    暈了。

    真暈了。

    李承鄞的額頭鼓起雞蛋大一個包,我手忙腳亂,連忙又用瓷枕壓上去,這還是永娘教我的,上次我撞在門栓上,頭頂冒了一個大包,她就教我頂著瓷枕,說這樣包包就可以消掉了。

    到了天明,李承鄞額頭上的包也沒消掉,不過他倒悠悠醒轉過來,一醒來就對我怒目相視:“你綁住我幹嗎?”

    “為了不一失足成千古恨,委屈一下。”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臉,“你要翻身嗎?我幫你好了。”

    想必他這樣僵躺了一夜,肯定不舒服,不過他手腳都被我用掛帳子的金帳鉤綁住了,翻身也難。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將他搬成側睡,搬的時候太費勁了,我自己倒一下子翻了過去,整個人都栽在他身上,偏偏頭發又掛在金帳鉤上,解了半天解不開。

    他的眼睛裏似乎要噴出火來:“你不要在我身上爬來爬去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我手忙腳亂地扯著自己的頭發,扯到一半的時候他開始親我,起先是親我肩膀,然後是親我脖子,帶著某種引誘似的輕齧,讓我起了一種異樣的戰栗。

    “把繩子解開。”他在我耳朵邊說,誘哄似的含著我的耳垂,“我保證不做壞事……你先把我解開……”

    “我才不信你呢!”我毫不客氣,跟李承鄞吵了這麽多年,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是圈套。我摸索著終於把頭發解下來,然後爬起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老實呆著!”

    “我想……”

    “不準想!”

    “我要!”

    “不準要!”

    他吼起來:“你能不能講點道理!人有三急!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明白!我要解手!”

    我呆了呆,也對,人有三急,上次我在東宮急起來,可急得快哭了。情同此理,總不能不讓他解手。

    我把綁著他的兩條金帳鉤都解開來,說:“去吧!”

    他剛剛解完手回來,宮人也開門進來了,看到滿地扔的衣服,個個飛紅了臉。看到李承鄞額頭上的傷,她們更是目光古怪。她們捧著水來給我們洗漱,又替我們換過衣裳,然後大隊人馬退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扣上了門。

    我急了,還繼續關著我們啊……

    李承鄞也急了,因為送來的早飯又是下了藥的湯餅,他對著窗子大叫:“太祖母……您是想逼死重孫麽?”

    我反正無所謂,大不了不吃。

    李承鄞也沒吃,我們兩個餓著肚皮躺在床上,因為床上最暖和。

    太皇太後真狠啊,連個火盆都不給我們換。

    李承鄞對趙良娣真好,寧可餓肚子,也不願意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是躺在那裏也太無聊了,李承鄞最開始跟我玩雙陸,後來他老是贏,我總是輸,他就不跟我玩了,說玩得沒意思。到中午的時候,我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李承鄞還拉著我解悶:“唱個歌給我聽!”

    “我為什麽要唱歌給你聽?”

    “你不唱?”李承鄞作勢爬起來,“那我去吃湯餅好了。”

    我拉住他:“行!行!我唱!”

    我又不會唱別的歌,唱來唱去還是那一首:“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

    李承鄞嫌我唱得難聽,我唱了兩遍他就不準我唱了。我們兩個躺在那裏,無所事事地聊天。

    因為太無聊,李承鄞對我說了不少話,他還從沒對我說過這麽多的話。於是我知道了東宮為什麽被叫做東宮,知道了李承鄞小時候也挺調皮,知道了他曾經偷拔過裴老將軍的胡子。知道了李承鄞最喜歡的乳娘去年病逝了,他曾經好長時間挺難過。知道了他小時候跟忠王的兒子打架,知道了宮裏的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是我從前聽都沒聽過的奇聞,知道了李承鄞同父異母的弟弟晉王李承鄴其實喜歡男人,知道了永寧公主為什麽鬧著要出家……

    我做夢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和李承鄞兩個人,會這樣躺在床上聊天。

    而且還聊得這麽熱火朝天。

    我告訴他一些宮外頭的事,都是我平常瞎逛的所見所聞,李承鄞可沒我這麽見多識廣,他聽得津津有味,可被我唬住了。

    李承鄞問我:“你到底在哪兒見過豬跑的啊?”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豬跑?”

    李承鄞沒好氣:“你不是說你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嗎?”

    “哦!”我興奮地爬起來,手舞足蹈地向他描述鳴玉坊。我把鳴玉坊吹噓得像人間仙境,裏麵有無數仙女,吹拉彈唱,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無一不會……

    李承鄞的臉色很難看:“你竟然去逛窯子?”

    “什麽窯子,那是鳴玉坊!”

    “堂堂天朝的太子妃,竟然去逛窯子!”

    我的天啊,他的聲音真大,沒準兒這裏隔牆有耳呢!我撲過去捂住他的嘴,急得直叫:“別嚷!別嚷!我就是去開開眼界,又沒做什麽壞事!”

    李承鄞眼睛斜睨著我,在我的手掌下含含糊糊地說:“除非……你……我就不嚷……”

    不會又要啃嘴巴吧?

    男人怎麽都這種德性啊?

    我可不樂意了:“你昨天親了我好幾次,我早就不欠你什麽了。”

    李承鄞拉開胸口的衣服,指給我看那道傷疤:“那這個呢?你打算拿什麽還?”

    我看著那道粉紅色的傷疤,不由得有點兒泄氣:“那是刺客捅你的,又不是我捅你的。”

    “可是我救過你的命啊!要不是我推開你,說不定你也被刺客傷到了。”

    我沒辦法再反駁,因為知道他說的其實是實話,不過我依然嘴硬:“那你想怎麽樣?”

    “下次你再去鳴玉坊的時候,帶上我。”

    我震驚了:“你……你……”我大聲斥道,“堂堂天朝的太子,竟然要去逛窯子!”

    這次輪到李承鄞撲過來捂住我的嘴:“別嚷!別嚷!我是去開開眼界,又不做什麽壞事!”

    “咱們被關在這裏,一時半會兒又出不去,怎麽能去逛鳴玉坊……”我徹底泄氣了,“太皇太後不會把咱們一直關到新年以後吧……”

    李承鄞說:“沒事,我有辦法!”

    他出的主意真是餿主意,讓我裝病。

    我可裝不出來。

    我從小到大都壯得像小馬駒似的,隻在來到上京後才病過一次,叫我裝病,我可怎麽也裝不出來。

    李承鄞叫我裝暈過去,我也裝不出來,我往那兒一倒就忍不住想笑,後來李承鄞急了,說:“你不裝我裝!”

    他裝起來可真像,往床上一倒,就直挺挺的一動不動了。

    我衝到窗前大叫:“快來人啊!太子殿下暈過去了!快來人啊……”我叫了好幾聲之後,殿門終於被打開了,好多人一湧而入,內官急急地去傳禦醫,這下子連太皇太後都驚動了。

    禦醫診脈診了半晌,最後的結論是李承鄞的脈象虛浮,中氣不足。

    餓了兩頓沒吃,當然中氣不足。不過太皇太後可不這樣想,她以為李承鄞是累壞了,所以即使她為老不尊,也不好意思再關著我們了。

    我被送回了東宮,李承鄞可沒這樣的好運氣,他繼續入齋宮去了,因為明日就要祭天。我雖然回到東宮,但也徹底地忙碌起來,陛下並沒有將元辰大典交給高貴妃,而是由我暫代主持。

    過年很忙,很累,一點兒也不好玩。

    我最擔心的是元辰大典,雖然有永娘和高貴妃協助我,但這套繁文縟節,還是花費了我偌多功夫才背下來,而且接踵而來的,還有不少賜宴和典禮。

    每天晚上我都累得在卸妝的時候就能睡著,然後每天早晨天還沒有亮,就又被永娘帶人從床上拖起來梳妝。以前有皇後在,我還不覺得,現在可苦得我呱呱叫了。我得見無數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接受他們的朝拜,吃一些食不知味的飯,每一巡酒都有女官唱名,說吉祥話,看無聊的歌舞,聽那些內外命婦嘰嘰喳喳地說話。

    宴樂中唯一好玩的是破五那日,這天民間所有的新婦都要歸寧,而皇室則要宴請所有的公主。主桌上是我的兩位姑奶奶,就是皇帝陛下的姑姑,然後次桌上是幾位長公主,那些是李承鄞的姑姑。被稱為大長公主的平南公主領頭向我敬酒,因為我是太子妃,雖然是晚輩,但目前沒有皇後,我可算作是皇室的女主人。

    我飲了酒,永娘親自去攙扶起平南公主,我想起來,平南長公主是裴照的母親。

    裴照跟她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我下意識開始尋找珞熙公主,從前我真沒有留意過她,畢竟皇室的公主很多,我與她們並不經常見麵,好多公主在我眼裏都是一個樣子,就是穿著翟衣的女人。這次因為裴照的緣故,我很仔細地留意了珞熙公主,她長得挺漂亮的,姿態優雅,倒與平南長公主像是母女二人。在席間按皇家的舊例,要聯詩作賦。永娘早請好了槍手,替我做了三首《太平樂》,我依葫蘆畫瓢背誦出來就行了。珞熙公主做了一首清平調,裏麵有好幾個字我都不認識,更甭提整首詩的意思了。所有人都誇我做的詩最好,珞熙公主則次之,我想珞熙公主應該是男人們喜歡的妻子吧,金枝玉葉,性格溫和,多才多藝,跟裴照真相配啊。

    我覺得這個年過得一點兒也不開心,也許是因為太累,我一連多日沒有見著李承鄞,聽說他和趙良娣又合好了,兩個人好得跟蜜裏調油似的。我覺得意興闌珊,反正整個正月裏,唯一能教我盼望的就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節。

    我最喜歡上京的,也就是它的上元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