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底溫潭畔，雨簾山洞裏，小妹對孟先生說了關於救活寒九的秘密。

    “如此說，他的確對你很重要。”孟先生低眉沉思，長長歎一口氣：“可是，事情這麽波折，就算救活了他，也很難如你所願。”

    “這不需要你操心。”小妹揚起得意的笑容，一副自信滿滿：“你隻管救他，其他的事情，我來辦。”

    孟先生笑了，婷婷起身，走出山洞，步入雨絲。

    她看了看飄蕩的寒九，依舊安然如睡，潭水隻是洗去他的青紫膚色，現在還是氣息遊離，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

    她細心觀察，略微沉吟後，轉頭對小妹說：“兩百年後，你來領人。”

    兩百年？她兩片嘴唇碰一碰，就流逝多少好時光？

    “瘋女人，我怎麽等得了兩百年！”

    小妹氣罵一聲，縱到孟先生身邊，豎起三根手指：“三天，你若救不活他，你也告別天地吧。”

    “你說我是瘋女人，你又何嚐不是？”孟先生低頭輕搖，笑小妹無知：“你以為解毒是買菜，可以討價還價？”

    小妹不語，周身散出寒意，她從來都沒有這麽好的耐心。

    “如果寒九沒有求生的念頭，就算你給我三萬年，我也救不活他。”女人側眸反問小妹：“你看他的樣子，是想活下去的樣子嗎？”

    “這很好辦。”小妹話音冰冷，連呼吸都冒著寒氣：“他在小山頭兒裏有幾個相好的，我把她們抓來這裏，他一天不活我就殺一個。”

    小妹談論別人的生死時，好像在談論下一頓飯吃什麽這樣簡單。

    “如果寒九足夠在乎相好的性命，這的確足以促使他有求生的欲望。”孟先生點點頭，轉眼反問小妹：“那你還等什麽？”

    小妹冷笑，化作一旋飛雪，飄搖向妖界而去。

    孟先生遙遙望著飛雪遠去，唇角揚起笑意。

    她踏上潭水，輕盈的走到寒九身邊，解開束住辮子的頭繩，甩去潭水，將寒九捆起來。

    她提著繩索，踏浪而起，縱入雲端深處，也帶走了寒九。

    潭水空空，隻有餘波蕩漾，等他們隱身於雲端，一池深潭幹涸了，仿若這裏從來沒有過一滴水。

    夕陽斜斜墜下時，孟先生帶著寒九從雲端落下來。

    眼前一片農田，正是秧苗旺盛時，孟先生提著寒九進了一家農戶。

    農戶空空，沒有人在，但灶台水缸等應用之物卻應有盡有。

    孟先生提起水缸的木蓋，將寒九裝入缸裏，隨後拾起灶台旁的幹柴秸稈，開始引火燒水。

    她對這間農戶似乎很熟悉，連米麵油糧放在哪裏都知道。

    看她忙碌的樣子，似乎在做晚飯。

    不一會兒，這裏就熱氣蒸騰，飯香飄渺。

    孟先生取來碗筷，從熱鍋裏盛了一大晚粥，放在灶台上晾涼，再從鹹菜壇子裏取了一棵醃蘿卜，洗了又洗，切了一些細絲兒，拌在涼好的粥裏。

    她端著粥碗，走近寒九，邊走邊用勺子攪動，讓米粥更溫熱適口。

    寒九微睜雙目，輕輕一句：“孟先生，不必麻煩了，反正我已注定是個死人了。”

    “你叫我孟先生？”女人撲哧一聲失笑，連連搖頭：“這是騙她的謊話，你怎麽也信了？”

    女人盛了半勺粥，湊近寒九唇邊：“你要是再不吃不喝，就等不到見到真正的孟先生了。”

    都說女人心是海底針，怎樣都猜不透，寒九也沒想到，繞了一大圈，她並不是孟先生。

    寒九閉上眼睛，不吃東西也不說話。

    女人端著粥碗，有些無所適從。

    微微輕歎如蘭，女人皺緊眉頭：“我如果不騙那個姑娘，怎麽能從她手裏救你出來？”

    寒九心底索然，已經萬念俱灰的人，何必談論生死？

    “我本以為我把你扔下崖底，我再跟著墜崖，她就不會再追查。”女人苦笑，十足的無奈：“沒想到，她跟得太緊，竟然耽擱了這麽久。”

    無論女人說什麽，寒九始終無言相對，像一個死人。

    “活著多好啊。”女人看著寒九，長長歎一口氣：“春夏秋冬各自美麗，天地萬物燦爛芳華，如果能一直活著，一直看著這些變遷……”

    女人的話音裏有渴望，也有悲涼。

    沒有誰能與天地同壽，總有一天要告別這些芬芳。

    女人嘴裏的活著是期待，寒九心裏的活著卻是折磨。

    懷念之痛，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卻是最折磨人的痛。

    “從你的眼睛裏，我看到了絕望，你的確不想活了。”女人話語連珠，一直不肯停下，反問寒九：“你的朋友們也不想活了嗎？”

    朋友們？一起長大的朋友們。

    水竹影，風微闌，彩漣漪，花半月。

    他們，正值最好的青春，為什麽不想活下去？

    “寒九，我們在潭水邊的對話你都聽到了，你心裏知道，你的朋友們根本不是小姑娘的對手。”

    女人說出事實，繼續說她的用心良苦：“我如果不將你搶走，明天，你就會失去第一個朋友。”

    提到朋友的生死，寒九微睜雙目，輕輕冷笑：“我的朋友們在妖界裏，妖界有十方結界護持，不是臭婆娘想進就能進去的地方。”

    “妖界？”女人蹙眉，想了又想：“妖群之眾，散落萬千，你說的是哪座妖山？”

    堂堂妖界，被她喚作妖山，真是惹人生笑。

    “難道天下還有第二個妖界？”

    “天下從來就沒有妖界。”女人低下眉目，不忍心的對寒九說出事實：“妖是孽靈，不被天地所容，是諸神擊殺的邪祟，沒有一日不受性命之憂，尚能存活的妖山，一定是不成氣候的妖山……”

    女人停下，淡淡苦笑，似乎替妖群感歎天地不公。

    頓了許久，女人告訴寒九真相：“你說的十方結界護持，隻是薄如窗紙，一捅就破。”

    寒九愣住，他不敢相信，他曾崇拜過的妖界，隻是萬千妖山中的一座。

    難道，“妖界”裏的所有妖，都一直活在謊言裏？

    “寒九，以小姑娘化雨成冰的功力，她若想踏平你的妖山……”

    看著寒九眼裏的空洞，女人實在不忍心再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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