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你活著，才能為朋友搏得一絲生機。”

    因為生命可貴，女人勸了寒九許多，說完這句話，女人低下眉目：“如果……天下再也沒有你在乎的……”

    在乎？

    寒九不知道。

    他曾在乎的，都是謊言。

    妖界是謊言，原來隻是萬千妖山中的一座。

    種一池浮萍，伴一生一世，是謊言，翠兒獨自灰飛煙滅。

    公平是謊言，甚至是笑話。

    活下去，為朋友搏一絲生機？

    朋友是不是謊言？

    如果不是，翠兒化作天火時，他們在哪裏？

    如果是，他們的確陪我去過人間，闖過九層山。

    “隻要小姑娘一天找不到你，你的朋友們就能多活一天，因為他們是小姑娘威脅你的籌碼，沒人會輕易丟掉籌碼。”

    說完這個道理，女人低眉苦笑：“不過，小姑娘沒有耐性，也手段狠辣，你如果不讓她見到你活著，誰知道你的朋友們能活幾天？”

    女人也知道，這是多麽矛盾的言語。

    小妹找不到寒九，既是他們活下去的依據，也是他們活不了的道理。

    “寒九，我看得出，你心未死，還在經曆萬劫不複的折磨。”女人輕輕歎息，好似感同身受，聲音憐苦：“你一定失去了不能失去的人。”

    不能失去？寒九心如刀絞，如果可以，我寧願用命來換。

    “這個人，在臨去以前，對你說過什麽？”

    寒九心頭翻湧著翠兒無限依戀的眼神，還有情深意切的叮囑，“寒九，你好好照顧自己。”

    這是翠兒化作天火前的最後一句話，她的憐音還在耳邊呢喃，至今縈繞在心頭，從未消散過。

    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模樣，算好好照顧自己嗎？

    “這個人對你說過的話，你做到了嗎？”

    女人似乎能洞悉人心，當她看到寒九眉宇間的悲涼時，每個問題都在刺痛寒九。

    寒九無時無刻不想求死，何曾做到過翠兒的叮囑？

    如果這一切被翠兒知道，她會希望寒九怎麽做？

    “寒九，你我沒有舊情恩怨，我對你也並無所圖。”女人終於回身放下粥碗，她似乎放棄了，言語透著無力：“我隻是覺得，天下蒼生，都該珍惜生命。”

    女人不再和寒九說話，為自己盛了一碗粥，坐在灶台邊食用。

    她很安靜，吃粥的時候很優雅，聲音很輕。

    這輕輕的喝粥聲音，代表女人活著，這如同生命的聲音。

    天知道寒九咽下多少傷痛，他聽著女人喝粥的聲音，微微睜開眼睛，輕輕問一句：“如果我保全了朋友們，然後再死去，是不是就問心無愧了？”

    聽了這麽多，寒九依然沒有放下求死的念頭。

    隻不過，女人的話還是起了作用，寒九明白，沒有人活該被別人牽連而死，何況是曾經陪自己出生入死的朋友。

    聽到寒九這樣作問，女人再次端起寒九的粥碗，湊近寒九身邊：“我相信，孟先生一定會醫好你的。”

    接下來的時光，就是等待孟先生。

    這間農戶裏的存糧頗多，女人可以閉門不出，用白飯鹹菜也能調出美味。

    直到有一次，女人對寒九說：“這個時候是山棗子最甜的季節，我去摘一些回來，順便在山裏給孟先生留點印記，催他早些過來。”

    這些時日，寒九一直坐在缸裏，整個人虛弱無力，女人離去後，寒九妄圖起身，卻走不出這普普通通的泥缸。

    就算咬緊牙關拚了命，用了吃奶的氣力，渾身被汗水浸透，依然不行。

    在這座泥缸裏，寒九沒有力氣，也不能運行妖靈，實在太古怪了。

    過了些時刻，女人回來了，除了帶回來香甜的山棗子，還有滿滿一籮筐鮮草藥。

    “今天的山棗子又大又香，我馬上洗給你。”

    女人放下籮筐，捧起山棗，聽到寒九問一句：“孟先生什麽時候會來？”

    “孟先生這段日子收不到我送的草藥，就一定會尋我。”女人忙著手裏的活兒，將山棗泡在冷水裏，回答寒九：“況且，我在采藥的時候，給孟先生留了記號，他隻要看……”

    “孟先生也教過你醫術吧。”寒九打斷女人，輕笑反問：“我覺得這些日子隻吃了你的粥，就有了許多力氣，似乎毒性也在消退。”

    “是嗎？”女人轉頭一笑：“那真該謝謝寒九的誇獎了。”

    女人摟起棗子，抖淨上麵的水，不等寒九問話，繼續說笑：“常人中了你這麽重的毒，早就嗚呼哀哉了，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你有融毒之體，這可不是我煮粥的功勞。”

    女人將洗好的棗子放入海碗裏，繼續話語連珠：“不過，就算你有融毒體魄，也不可能喝幾天米粥，就能漲足力氣。”

    將海碗遞到寒九手裏後，女人揚起眉毛：“不信，你可以試試，我覺得你連這座泥缸都爬不出來。”

    寒九冷笑，女人的話，將他的猜測堵了回去，這座泥缸一定有問題，否則，她為什麽提起這座缸？

    這是此地無銀的道理。

    寒九吃一顆棗子，果然脆甜，他不再說話，看著女人淘米燒水，斷柴取火。

    在破廟裏，女人曾與小妹借一尊佛像鬥法，她的幻化之術在無形，現在，她徒手做粗活兒，裝作普通的農家村婦，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而且，女人和小妹的初遇就是水火不容，小酒館裏的再相逢也是綿裏藏針，潭水邊的密談更是平分秋色，她並不是乖巧女子，在寒九麵前，卻偏偏裝成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實在太假了一些。

    這些，寒九全都明白，也不必說出來，因為真相早晚會水落石出。

    都是謊言，，全天下都是謊言，這個女人就算極盡偽裝，也是句句謊言。

    如果說，小妹糾纏寒九，是想要寒九和他的鐵鏈。

    現在，鐵鏈已不在手中，女人糾纏寒九，又為了什麽？

    小妹回到崖底，看著幹涸的空潭，嘴角揚起冷笑。

    天上地下，還沒有我得不到的人，無論你們藏在哪裏，都在我的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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