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舞槍弄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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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 終不可諼兮。”書到用時方恨少, 觸景生情,有感而發,腦子裏蹦出來的也隻是《詩經》這種廣為流傳的段落。
平心而論,當年師父他老人家也是用心良苦, 為培養她知書達理的名門貴女氣質, 差點沒操碎一顆早該頤養天年的心。
像她這種榆木疙瘩腦袋, 詰屈聱牙的文章肯定吃不消, 師父他老人家特地挑選一些膾炙人口的詩文讓她背。
結果就連一首八十字的《關雎》,也要花費大半天的時間才勉強結結巴巴背下來, 隨後被放心出去耍一套拳,回來之後也隻記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這四句耳熟能詳的。
師父吹胡子瞪眼:“世間無人可一生平順, 是以上蒼在為師少年時便為設下一條韁鎖, 三不五時給為師添堵, 但自王氏十一郎登門造訪後, 那糟叟便安生許多,為師還道終於得了幾日安生,不想你又長成新的羈絆——為師委實不解,若言你智低下, 那些繁複深奧的武術招式,隻需看個幾遍便能記下;可要說你聰慧,如此朗朗上口的詩句,花費許多精力,卻仍舊轉頭就忘。”長歎,“果然是劫數——”幽怨地強調,“為師的劫數!”
當時覺得自己把師父氣得不輕,他老人家隻是強忍著沒動手抽她,可脫口的話還是充分表達出他的怒她不爭——她偏愛舞槍弄棒,平日言行不由模仿武夫,常以“粗人”自居,最是受不住文縐縐的說話方式,聽聽師父這番訓話,簡直酸倒牙,造孽呦……
如今回頭再看那一段歲月,真是懷念得緊,但那已是上輩子的舊時光。
“與卿一別幾日餘,終於得見,你卻愣在那裏不肯上前,這是什麽道理?”王玨玩味笑道。
衛戧自回憶中回魂,還以敷衍地微笑:“隻是觸景生情,不由想起師父他老人家。”
王玨痛快道:“又沒有多遠,想念就回去見一見,早前我同你說過,要去拜見南公他老人家。”端起玲瓏剔透的夜光杯,吃了一口酒,慢條斯理續道:“畢竟是將你撫養成人的恩師,迎娶卿卿不得他老人家點頭,那也太失禮了,正好你有此意,我們便結伴同行。”
好眼熟的酒杯,衛戧眯起眼:咦?這不是當日被王瑄從她這裏拐走的那一對兒裏其中的一隻?
王瑄初見它們,便意味深遠道:“除了原本約好的玉牌,還準備把這杯子交給我?”
事後細品:這杯子?這輩子!不知不覺就被那狡詐小子給套路了。
不過這夜光杯當日可是被王瑄坑走的,這會兒怎麽到了王玨手上?
轉念一想,王瑄的身體,此刻都被王玨享用著,何況是這些對他們來說,稀鬆平常的物什?
當然,對於衛戧來說,現在也有比那對夜光杯更重要的等著她,踱步到石桌前,撿了位於王玨對麵的石凳落座,伸手去抓酒壺,卻在指尖觸上壺身前定住,默默在心中掂量了掂量:行程已定,可要在和王玨說正事之前,就把自己灌醉,那可怎麽行!
這樣一想,衛戧定在酒壺前的手突然來個急轉彎,撈起擺在另一頭的茶壺,給自己斟滿一杯茶,端起來喝了兩口潤潤喉,視線放在茶壺上,一鼓作氣講出來:“我們閑話少敘,以你的能耐,自是知道我今夜有事相求,我便明說,迎親途中,我一時疏忽誤中圈套,阿濛為救我受傷,樊坷判斷阿濛是被鎖了魂,魁母前輩或有解法,然,像她老人家那種不世高人,非是我輩所能輕易得見,是以想勞請阿玨你與我同行。”
等了半天沒回應,衛戧抬起眼簾,看向王玨。
涼風習習,揚起他批垂在肩頭上的長發,令他整個人生出一絲飄忽之感,平日燦若星辰的眸子,此刻黯如幽潭,見她終於看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落杯之後,似笑非笑提出一個問題:“倘若斷崖之下懸著我王氏十郎與她虞氏小姑,二者之間你隻能救出一人,你選哪個?”
這個問題……衛戧不由皺起眉頭,還真是幼稚呀!剛想調侃王玨兩句,但轉念又一想,畢竟他遇難之時年僅七歲,這幾年一直被封印在鎖魂玉裏,想法不夠成熟也很正常。
衛戧心裏揣著事,腦筋比較直,如此一想,又把王玨平日言行舉止全不似稚童,這前後矛盾之處給忽略,隻是感覺老臉火辣辣的燒著——好像,似乎,有可能,她個新壇裝老酒的婦人,竟會對一個老壇裝新酒的男孩出非分之念……且不說門戶之別,就這真實年齡差——她給他當老娘都有餘,還妄想什麽新娘?
罪過,罪過,真是罪過!
反省著,反省著,繼而悲從中來……
一早去往王家,進到他們後山那座名為寶塔的巨墳,那下麵就藏著死於非命小王玨的骨灰。
試想一個隻有七歲,正是需要父母細心嗬護的稚子,卻被父母放棄,孤寂惶恐地留在火舌肆虐,房屋垮塌的險境裏,接著眼睜睜地看著他父親抱著他胞弟,攙著他母親逃出生天……從身體發膚到幼小心靈同時遭受巨大傷害,對於一個七歲孩子來說,他究竟是如何承受的?
衛戧越想越是心疼,特別她還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更是受不住這種聯想,傾身向前,手臂橫過小石桌,輕輕覆住王玨摩挲著夜光杯的手,輕柔卻堅定地開口道:“阿濛予我有相助之情,救命大恩,我不能置她於不顧;然則你更是多次助我及家人脫險,恩義比之阿濛,有過之無不及。”
王玨揚起眉:“所以?”
衛戧臉上露出一抹痛苦表情:“我這個人,有個壞毛病,倘若隻能選一個,恐怕割舍的會是‘自己人’。”
“要救虞氏小姑呀!”王玨說出這個對他來說應該算殘酷的答案,嘴角卻綻開明顯笑意。
衛戧被他亮眼的笑容耀得晃了晃神:“其後,哪怕隻有一分希望,我也會盡十二分的力,若實在無能為力……”
王玨眸光亮起來,饒有興趣道:“怎樣?”
衛戧誠摯道:“我必將竭盡所能,為你尋得一具合襯的新肉身。”
王玨怔了怔,隨即又微笑,隻是眸底那點亮光,似乎黯淡了一些:“卿卿竟也會做這巧舌之辯,我既提出這樣的問題,自然是在我隻有一條命這個前提下。”
衛戧凝了一凝,逐漸握緊王玨的手:“救不回你,我便隨你——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