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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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護法。”
右護法親自啟門,將人讓進房中,急於得知結果因此一雙眼角開滿褶皺的眼由瞳孔深處迸射光亮。
“確認了。”來人一口氣都不敢多喘,慌忙稟告,“承影盜走青金鈴確有其事,宮主已派人暗中追查,下令尚無結果前誰都不準泄露半句。”
“太好了!”右護法身後有人大歎,回過頭來,屋中早已坐滿身份手段皆是不俗的雲滇高層。
他們此次齊聚,不為別的,就為翌日廖菡枝大婚,嫁的卻是當初大逆不道謀害前宮主的劊子手。
右護法手捋白須,頗有幾分無奈:“若宮主肯聽從勸告,押後婚期,我等又何須行至此地,同室操戈。”
在場即刻有人相勸:“護法不該如此作想,馬含光那廝本就是萬極禍患,此回是宮主鬼迷心竅一意孤行,若老宮主泉下有知定也恨其不肖,反倒要感謝右護法替其教女。”
“說得不錯。”又有人道,“那青金鈴失竊未必不是老宮主顯靈,此鈴一失,她所謂萬極宮主不過徒有虛名,論名聲勢力,又如何與右護法相比?且此次與馬含光內鬥,總壇上下早被他二人攪得烏煙瘴氣,眾弟子人心渙散,再這般下去,即便我等不出手,大亂亦是不遠。”
“可那馬含光,絕非易與之輩,不可小覷。”
“右護法且將心放寬,那廝內力被封已有時日,即便宮主犯傻替其解封,一時三刻也難以重回巔峰。我等隻需趁其洞房銷魂一舉奪下出雲岫,到時二人被困武王峰動彈不得,是生是死還不是護法您一句話的事。”
“不。”右護法沉吟,“馬含光此子,非死不可。”
“嗬,護法所言甚是。那就莫怪明日大婚,宮主那處,驚大於喜。”
……
話雖這樣說,來日天光後的各種儀式便就是忙中有序,急而不亂。
伍雀磬任性地叫停婚事又繼續,總壇上下作戰一般雞飛狗跳,但勞累不著她。
她一早起身美美地將自己打扮了,上妝後讚歎了一番廖氏人的好胚子,左右欣賞確保滿意,然而待那頭飾一佩戴,眼前珠簾垂墜當即遮了她半張臉,精心梳妝半點用沒有。
行禮仍舊回了主峰出雲岫。
伍雀磬被眾多魔道“妖女”由原寢殿簇擁出了閣,珠簾後的一對似水明眸便開始殿內殿外地亂逡巡,搜尋她那位新郎官。
如照中原俗例,馬含光是要拿八抬大轎上門迎人的,但身為宮主,她卻先得至羲和廣場拜巫神,再行出嫁之禮。
馬含光那方亦是天未亮便開始籌備,所經工序並不比廖宮主少。沈邑親自把關,連新人那纏手的顏色都換了三回,每一根發絲都精雕細琢,一絲不苟得像張羅著給自家兒子娶親。
雖說沈邑不敢拿馬含光當兒子,但那份深感欣慰、老淚縱橫的心大抵都是相同。可算走到了這一日,他險些以為他會孤獨終老,好在廖菡枝手腕高。
當年的馬含光便就是狂妄又蒼老,老的是他那心,沒了為情所動的那份本能,一世便隻能有一回至死靡它。如無廖菡枝,沈邑相信,這人的七情六欲早已死在了他那年的風華盛景,太可惜,卻也徒歎奈何。
“好兄弟,我祝你一世花好月圓。”
馬含光笑了笑,人立在嶙峭殿的長階下,輕握住微汗的掌心,遠遠望著那祭祀高台上的一抹正紅姝影。
今日的馬護法同是一襲紅衣豔麗逼人,發功扭轉了麵色,那瓷白的肌膚就好似光中美玉一般清潤又動人,又加他五官俊逸,身形似劍,拔絕又銳利,再是懼他忌他之人,仍忍不住人叢中多望他一眼。女子眸中多是驚才絕豔,男子心中便是不屑:成個親,妝扮得過了頭,年紀一大把,似個小年輕。
伍雀磬彼端結束祭祀,一回眸,便就有一頂空轎隔空飛來。那轎身全紅,綾羅帷幕,彩鳳盤環,無人相抬,卻可躍空而過,擦著眾人頭頂,穩穩停在了祭台上的廖宮主麵前。
伍雀磬笑,掀簾入轎。
八人抬轎。
這短短幾步路,那人也不忘諸多講究。
不久後嶙峭殿中,二人並立,行了那拜天拜地的大禮,萬極弟子,魔道眾人,震天齊呼:“賀宮主大婚之喜。”
伍雀磬心中忽升了一縷感觸,想馬含光曾盼將她迎娶,不僅迎娶,卻是要望二人親事受萬人祝福,不止祝福,又願她以他馬含光之妻的身份為眾人景仰,並能以此為傲。
這些成真固然好,如他能做一代宗師,她便是那宗師夫人,受八方羨豔;可若他不是,她側目望他,縱然他隻是這惡名昭彰的魔宮護法,又或那高聲交織的祝福裏並無多少真心,哪怕他二人結合根本無人祝福,她也願牽他的手,與他行夫妻之禮,走過那一世餘生——珠簾撩高,馬含光於她額間印上一吻,眼瞳漆黑,靜謐地望住她,深沉而溫暖。
有人起哄:“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可有感言發表?”
馬含光轉身,難得帶笑,俊眉入鬢,不掩那高挑喜悅:“酒宴即刻開啟,諸位盡興,馬含光有美在側,便不做陪了。”
“怎可如此?”人群不服,“馬護法的喜宴,怎能跑了新郎官?”
廖宮主便即刻發話:“本座新喜,自己的郎君都沒對上幾回,怎可便宜你們?今日各位盡情飲宴,一醉方休,唯獨有一點,醉了可別跑去武王峰,打擾了本座好事,管你是誰,絕不輕饒。”
眾人大笑,於那笑聲中亦不乏有人,扭頭互視,對上了眼色,便頃刻垂下眸光,無聲拉長了唇角。
……
馬護法將新夫人抱回武王峰,第一件事脫了喜服,轉頭便奔了廚房。
他臨走前還交代了聲:“師姐餓麽,我去弄些吃的給你。”然而伍雀磬正被人服侍著拆她的華服重冠,轉個身的功夫,新婚夫君就沒了人影。
“人呢?”她出殿外,忙有侍者來給她釋疑:“宮主的夫君人在廚房。”
“嗯。”稱呼改了,伍雀磬頗覺順耳。
她人來到廚房外,也沒待靠近,就聞房內有人喚她:“師姐,我在廚房。”
伍雀磬循聲而至,沒入內,房門敞開,她人靠在門框上,望著灶台邊馬含光被一捧日光所籠罩的背影。
“旁人若知馬護法趕著回房是回廚房,不知會作何感想啊?”伍雀磬閑閑地望那人挺拔身形,打趣。
馬含光快手攤了幾張餅,疊在瓷盤放去那簡易的木桌,笑道:“旁人作何感想與我無關,但聽聞師姐為保身形,晨起至今粒米未盡,餓的是我夫人,師姐可知我會心疼?”
“嘴巴真甜。”伍雀磬靠近,方伸了手,便被馬含光攔住,抓她去木盆旁舀了清水給她洗手。
瞧他仔細模樣,伍雀磬得便宜笑道:“這點小事我會做,況且你真怕我餓,吩咐廚子準備肯定比你馬大護法親身上陣要專業。”
“這不同。”馬含光回身略一環視,“這麽好的廚間我還真有些不舍,器具齊全,寬大敞亮,武王峰每一屋舍都是華而不實,唯有此處,格外合用。”
伍雀磬皺眉,壓低聲問:“怎麽你也聽到了風聲,今夜怕是不輕鬆。”
馬含光給她擦手,不著聲色道:“無需壓著聲量說話,於你我的地盤,連這個也防,就真該擔心防不勝防了。”
“好,那你說怎麽辦?”
“今日是大喜之日,”馬含光去桌前撕了塊餅喂她,“師姐想來已做好準備,該不會讓人毀了今夜的人月兩全才是。”
“自然,但……”
“若是準備萬全,憑對方如何鬧騰,你也隻需沉著不動;若打了輸算,自覺無力應戰,哪怕你擔心得徹夜難眠,照舊無濟於事。師姐眼下最該緊記的,是今日於你我而言的意義,沒人能毀了它,也沒人值得師姐憂心忡忡。”
“好,每次都是你最有道理。”
馬含光笑著拭她唇邊的碎渣:“不是我有道理,是師姐通曉大義,明辨事理,所以這麽乖、這麽聽話、又這麽讓人欲罷不能的女子,究竟是誰如此好的福氣才能將她娶進家門?”
伍雀磬失笑,餅也不吃了,油乎乎的手按在對方白皙又幹淨的臉上,回了那明知故問的問話:“是你啊,馬含光!”
那人點頭:“我就知道,最大的好運,從始至終都為我所有。”
再後來,伍雀磬倒真把有人對她不利的情報給拋諸腦後,與馬含光你儂我儂訴盡了千言萬語。
然而,甭管千言萬語抑或甜言蜜語,與心愛之人一起,這種話總是不缺的,簡直就是日常瑣事的一種。雖然並不能減削它的珍貴,但難得今日是個特別之日,伍雀磬總有些遺憾在胸。
卻又不能抒。
夜晚,馬含光幫她沐浴完畢,換了那柔軟輕薄的便服,解了長發,燈下取出黃金所製、翡翠瑪瑙鑲嵌的合巹杯,手臂相挽飲下交杯酒。
伍雀磬燈火通明處望著那眼前人,兩世輪回,隻覺這一刻是如此纏綿哀怨感天動地。
四字概括,便是來之不易。
馬含光接了她的空杯放下,始終平靜而柔和地回應她的注視。“我老了,”他問,“師姐介意麽?”
沒完,等下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