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敘這一晚沒怎麽睡好，他一閉上眼，腦袋裏都是白天見到梁筠的場景，西裝革履被眾人簇擁的他，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唐敘歎了口氣，他揉了揉額頭，從床上坐起，餘光又瞥到櫃子上的那袋藥，心情更是煩躁，幹脆重新躺回去。

    後來也不知怎麽睡著的，在夢裏，他似乎又回到了大學時代，回到了他們最初、最美好的那段時光。

    他第一次見到梁筠，是在大二的秋天，受同係學長的邀請，他參演了一部本校學生自導自演的先鋒派話劇，那天在小劇院排練的時候，導演神秘兮兮地宣布會有一位帥哥來客串演出。他當時正在幫學姐們布置道具，沒留意觀眾席的動靜。忽然聽到一陣騷動，伴隨著某個女生略顯誇張的抽氣聲。

    唐敘疑惑地抬頭，就看到劇院的後門不知何時開了，一個高挑的身影逆著光從觀眾席後方走來。男生穿著米白色襯衣和牛仔褲，麵容光潔，黑發如墨，一雙眼睛深邃明亮，整個人的氣質幹淨而純粹。饒是唐敘在學校裏見慣了帥哥美女，看到男生出現的時候也愣了幾秒。

    “師弟，你可算來啦。”導演手裏捏著劇本，興奮地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梁筠麵前。

    “我給你介紹介紹我的團隊，這是舞美小吳，負責燈光和舞台設計，編劇美佳，負責劇本統籌，兩位主演……”

    唐敘知道快介紹到自己了，他莫名有些緊張。梁筠就站在前排的觀眾席中，隨著導演一個個介紹過去，他帶笑的目光也跟著一路轉移。

    “這是男二號，唐敘，嗯……他演一個有精神病的gay。”

    有精神病的gay是什麽鬼？學長，你介紹我的時候能走點心嗎？唐敘在心裏默默吐槽，臉上還是帶著禮貌的笑：“你好。”

    “你好。”梁筠微笑。唐敘這才注意到，他右邊眼角下有顆小巧的、淺褐色的淚痣。

    “啊，我忘了說，你們倆演對手戲，他瘋狂地迷戀你，並且綁架了你，做了些少兒不宜的事。當然，我們會拍得很含蓄，畢竟這是文藝片，不是qing色片。你沒問題吧？”

    唐敘按著額頭，已經不敢去看梁筠的表情，他總覺得下一秒梁筠就該甩臉子走人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梁筠隻是笑了笑：“沒問題。”

    這下換唐敘緊張了，他在這部話劇裏演女主的弟弟，雖然主線是講述教師女主和學生男主不容於世的愛情，但他這條副線戲份也不少，而且有大段深情的念白，他之前都是對著空椅子或者玩偶練習，現在有了真人，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說台詞了。

    “……對，我就是個瘋子，一個歇斯底裏的變-態，控製狂。我隻是想讓你看我一眼，想讓你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多停留一秒……不，一秒不夠，我希望你凝視著我，一個小時，一天，一個月——”

    “停！”導演從觀眾席上站起，皺眉看向唐敘：“你的眼神在閃躲，床上躺著的是你最愛的人，除了表達出瘋狂和深情外，你還要有獻祭般的虔誠，你願意為他付出所有，明白嗎？你先休息一下，調整調整狀態。”

    “好的，導演，我馬上調整。”唐敘滿臉歉意，他剛才的確分心了，當舞台空曠下來，隻剩他和躺在床上的梁筠時，他不可避免地感到緊張和忐忑。尤其是梁筠的雙手被綁在床頭，精致俊秀的臉露出脆弱的神情時，他心中的憐惜便不受控製地冒出來，嚴重地幹擾了他的表演狀態。

    “沒事，慢慢來。”倒是躺在床-上的梁筠笑著鼓勵他：“我們才剛開始合作，你不習慣很正常。”

    “嗯，辛苦你了。”唐敘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他被綁的手腕。為了效果真實，梁筠手腕上的麻繩是實打實綁著的，每次排練結束，他手腕周圍都會紅一圈，可唐敘從沒聽過他有任何抱怨。

    “我就是躺著而已，有什麽辛苦的。”梁筠眉頭微挑：“不過說實話，這張床要是再軟點就好了。”

    這話一出，兩人都笑了，氛圍頓時輕鬆很多。唐敘趁熱打鐵，看著梁筠道：“要不排練結束，我請你吃飯吧？”

    “好啊，吃食堂嗎？”

    “當然不是，去學校後街的川菜館，那家的水煮魚特別好吃。”說起水煮魚，唐敘就兩眼放光。他在蜀地長大，重油重辣的川菜從小就是他的最愛。他那時還不知道，梁筠口味清淡，跟他的愛好完全南轅北轍，為了遷就他，梁筠很多次跟他吃飯，都強忍著眼淚，把嘴裏的菜咽進喉嚨。

    兩人在生活中逐漸熟悉起來，在舞台上對戲也漸入佳境。有時排練結束，也會約著一起吃飯。唐敘知道梁筠在學校裏很受歡迎，追他的女孩能從南門排到北門，甚至還有過男生跟他表白。剛開始，他還並不覺得有什麽，最多是羨慕梁筠的桃花運。直到有一次兩人在校外的奶茶店買飲料，忽然有女孩羞澀地來問梁筠的電話號碼，他才第一次體會到那種陌生而酸澀的感受。

    唐敘有些慌了，他猜測自己是入戲太深，把梁筠真的當成戲裏麵那個深愛的男生，才產生了這種越界的感情。之前的他從未對一個同性有過這種感覺，高中時他也有過暗戀的女孩，雖然那段暗戀最後無疾而終，但他絕不會突然喜歡上一個同性。

    唐敘拚命告誡自己要分清表演和現實，除了排練，私下裏他也開始有意避開梁筠。很快，排練對他而言也變成了折磨。他必須長時間凝視梁筠的臉，用深情而熾熱的眼神看著他，有時他甚至都分不清，他嘴裏吐出的愛語究竟隻是台詞還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渴望。

    “……你是天使，也是魔鬼，是我的救贖，也是我的絞刑架，你宣判我重生，或是死亡……我求你，吻我……”

    這段戲是全劇的高-潮戲之一，男二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地闖入囚禁男配的房間，向他吐露愛語，並強吻了男配。為了給唐敘壯膽，導演真的給他買了兩瓶啤酒。唐敘喝了一瓶，很快進入狀態。吻戲自然是不可能實演的，導演讓兩人借位。隻是唐敘喝多了，台詞和表情雖然都很到位，但身體卻有些不受控製。看著梁筠近在咫尺的臉，他一時頭腦發熱，直直對著他的嘴親了下去。

    他看到梁筠瞪大眼，眼裏劃過明顯的震驚。他們側對著觀眾席，台下的導演和編劇都沒注意到這一幕。等唐敘反應過來自己都做了什麽時，他窘得滿臉通紅，拚命向梁筠道歉。

    “對不起，我……我喝多了……真的對不起……”

    梁筠淡色的唇被他親得有些泛紅，唐敘的視線掃過去，臉熱得幾乎冒煙。他根本不敢看梁筠的眼睛，隻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怎麽啦？”台下的導演還有些不明所以。

    “沒什麽，借位沒借好，磕到鼻梁了。”梁筠坐起身，臉色淡然。

    “噢，唐敘，別緊張嘛，兩個男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唐敘沒法輕巧地把這一頁翻過去，那天排練結束，他回到宿舍，腦袋裏都是那個荒唐的吻。梁筠的唇有些幹燥，但很軟，親上去像果凍一樣。唐敘按住額頭，拚命想把梁筠的臉從他腦海裏甩出去，可現實卻適得其反。那天晚上，他做了個更荒唐的夢，夢裏麵，他把梁筠盡情地按在床-上親了個夠，舌頭甚至伸進他的口腔，舔舐他的齒齦。他全身燥熱地從夢裏驚醒，掀開被子一看，內褲已經濕了。

    經過那一晚，唐敘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否認現實了，入戲太深也罷，因戲生情也好，他都已經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梁筠。

    公演在即，排練的日程也越來越緊。盡管唐敘已經知曉自己的心意，不過在舞台上再次麵對梁筠，他卻出奇地平靜，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快地進入狀態。

    “唐敘，你簡直是進步神速啊，看得我都起雞皮疙瘩了。”彩排結束，導演誇獎道。

    “多虧學長指點。”唐敘臉上帶笑，內心卻無比複雜。正式公演就在下周，等公演結束，他跟梁筠估計也不會再有交集了。他也不會再有機會借著戲裏的台詞，肆無忌憚地表達他對梁筠的感情。

    “唐敘，晚上還是一塊吃飯？”跟往常一樣，排練結束，梁筠背著包在門口等他。

    “不了，我晚上還有點事，你先去吃吧。”

    “好吧，你最近還真是忙啊。”梁筠歎了口氣，無奈地背著包走出了劇院。

    唐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胸口苦澀不已。梁筠依然把他當成親密的“哥們”，可唐敘心裏清楚，他沒法跟梁筠像以前那樣相處，他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和欲-望。他沒有勇氣跟梁筠坦白，隻能不斷地找借口逃避他，他就是個畏首畏尾的懦夫！

    如果沒有之後接二連三的意外，唐敘大概會一直把那段感情藏在心底，而梁筠，也永遠不會在他的生命裏刻下那麽深重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