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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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意外,發生在公演結束沒多久。
那場話劇公演後,在高校圈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但因為題材太過尖銳,又涉及同性情感,學校的管理層明令禁止他們去校外巡演。層層重壓之下,導演也扛不住,在校內免費演出兩場後,便宣布劇組解散。
唐敘記得,吃散夥飯的那天,下著大雨,飯桌上,很多人都哭了。幾個月的心血,就此付諸東流。倒是梁筠,表情從容,一個個安慰過去,還鼓勵導演不要放棄。吃完飯,一行人各自打車回學校。然而一回到宿舍,唐敘就懵了。雨下得太大,他又住在一樓,宿舍樓地勢偏低,一整層樓都被淹了,水深快到膝蓋。看著浸沒在汙水裏的行李箱和桌椅,唐敘欲哭無淚。他住的寢室一共四個人,兩個人是本地的,周末都回家了,另外一個有女朋友,在校外租房子,很少回宿舍。隻剩他一個人,對著被淹了的宿舍發怔。
打電話給相熟的學長,被告知已經收留了兩個住在一樓的學弟。唐敘也不好再去麻煩人,他想著反正床鋪比較高,將就住一晚也沒關係,明天雨或許就停了。
他重新收拾了遍宿舍,把舍友堆放在地上的東西全部安置到桌上或者放到高低床上。等弄完一切,他已累得滿頭大汗。宿舍裏沒有熱水,他隨便用冷水衝了個澡,正要上床睡覺時,手機忽然響了。
他一看,竟是梁筠的來電。先前聚餐,兩人沒坐在一塊,總共也沒說上幾句話。不知道梁筠現在找他,會有什麽事?
“喂?”帶著幾分欣喜,他接起電話。
“我聽說有宿舍樓淹了,你那邊沒事吧?”
唐敘知道,梁筠也在校外租了房子,很少回校住。他環顧了一圈潮濕的散發著腥味的宿舍,無聲地攥緊了手機:“還好,我沒事。”
“你確定?”梁筠的語氣有些古怪:“剛學長跟我說,你宿舍被淹了,問我能不能收留你一晚。”
唐敘頓時尷尬地笑了:“其實也不嚴重,就不麻煩你——”
“開門。”梁筠忽然加重語氣。
唐敘愣了半秒,隨即就一個激靈爬下床,連鞋都顧不上穿,踩著汙水打開了宿舍門。
梁筠手裏拿了一把傘,穿著高筒雨靴,站在門外。昏暗的走廊裏,他一雙深邃的眸子異常明亮,仿佛倒映著漫天星光。
“你怎麽來了?”唐敘見他身上的襯衣都淋濕了,趕緊給他找了件外套。
梁筠瞥了眼宿舍內的景象,眉頭微皺:“別找了,走吧。趁現在雨下得還不大。”
“那我收拾兩件衣服。”唐敘又開始翻箱倒櫃。
梁筠無奈道:“帶短褲就行了,你可以穿我的。”
兩人身高相仿,體型差異也不大。隻是穿梁筠的衣服……唐敘完全不敢想,他火速往背包裏塞了幾件衣物,跟著梁筠出了宿舍。
梁筠租的公寓離學校後門很近,十來分鍾就能走到。平時短短的路程,因為下大雨,今天卻走得格外艱難。到公寓的時候,唐敘的下半身幾乎濕透了。一進門,梁筠就讓他去洗澡。
“梁筠,我衣服還在客廳的背包裏……”洗到一半,唐敘才發現自己忘拿衣服了,隻得硬著頭皮向門外的人求助。
梁筠很快把他的衣服遞了進來。接衣服的時候,兩人的手指無意間相觸,微涼的觸感讓唐敘恍神了好幾秒。
“我洗好了,你去洗吧。”唐敘邊擦頭發邊從浴室裏出來。
“嗯,我把這頁書看完。”
這是唐敘第一次來梁筠住的公寓,一室一廳的格局,有陽台,南北通透。房裏除了必要的家具,沒有多餘的東西。見梁筠在客廳的長桌上看書,唐敘忍不住好奇地走過去。
“西方經濟學?”唐敘瞥了眼他手上的書封,露出驚訝的表情。
“嗯,我在k大還修了一個工商管理的學位。”
梁筠從沒提過他在修雙學位的事,難怪他在外麵單獨租公寓,宿舍那種環境,很難靜下心學習吧。而且他們念的還是藝術學院,別說去修雙學位,大部分人能考過英語四級就很滿足了。
“修雙學位應該挺累吧。我聽老陳說,你當初是高分考進來的,為什麽不直接去k大念管理呢?”老陳就是他們參演的那部話劇的導演。
“我的興趣是戲劇,不是管理。”梁筠合上書,長睫垂下,眼底劃過一絲黯然:“隻不過我爸認為,念這個專業沒什麽前途。”
“嗯,理解。我爸媽當初也是反對我念表演,不過我文化課實在不行,他們一聽說藝術院校可以減分,就勉強同意我報名了,也算歪打正著吧。”
“其實你很有表演天賦,台詞功底也很好。”梁筠看向他,眸中帶著欣賞:“尤其是醉酒的那場戲,你的情緒非常到位。”
冷不防被梁筠誇獎,唐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到醉酒後的那個吻,他更是臉紅耳熱。他撓了撓頭,不太自在道:“你也演得挺好的,跟科班出身的沒兩樣。”
梁筠笑了笑,站起身道:“我去洗澡了,你要困的話就先上床睡。”
唐敘點頭,走到臥室門口,他才發現一個很嚴峻的問題。隻有一張床,客廳的單人沙發椅也沒法睡人,如果他睡床,梁筠豈不是要打地鋪?
“要不還是你睡床吧?”等梁筠洗完澡出來,唐敘連忙道:“我打地鋪就行了。”
“我這裏沒有多餘的被子。”梁筠無奈地笑笑:“所以今晚我們一起睡。”
“可能有點擠,你不介意吧?”
“啊—我我當然不介意……”
梁筠的床不大,睡一個成人綽綽有餘,但睡兩個大男人就有些擠窄了。唐敘長手長腳的,一躺下去,就占了大半張床。
“早知道我就從寢室拿床被子過來了。”唐敘後悔不已。
“你拿過來路上也會打濕。”梁筠看了眼窗外,雨還在下,甚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他脫鞋上床,還沒躺下,就感覺唐敘條件反射地往旁邊挪了挪。
“你別挨著牆啊,挺冷的。”梁筠把被子攤開,鋪到他身上。
“過來點。”
唐敘“噢”了聲,往梁筠那邊靠了靠。他緊張得要命,兩條腿緊緊並著,手也不敢亂動,生怕碰到梁筠的身體。
梁筠關了床頭燈,在他身邊躺下。感覺到床鋪右邊一重,唐敘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你這麽緊張幹嗎?我又不吃人。”
唐敘慶幸沒開燈,梁筠看不到他漲紅的臉。
“我就是……不太習慣。”
梁筠打了個哈欠,很困倦的樣子:“折騰了一天,挺累的,早點睡吧。”
“嗯。”
見梁筠似乎睡著了,唐敘也放鬆下來。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他不知不覺中也沉入了夢鄉。
**
一夜無夢。
再醒來時,天光大亮。身旁的床鋪早沒了人影,他起身換衣服,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廳,發現梁筠已經在桌旁看書了。
“買了豆漿和油條,還熱著,趕快吃吧。”
“謝了。”雖然知道梁筠對任何人都是這樣溫柔謙和,但唐敘還是覺得胸口一暖。
“雨好像停了。”唐敘打開房間的窗戶,想到雨停後他就要搬回宿舍,心中有些不舍。
“嗯,不過天氣預報說未來三天有中雨,估計還得委屈你在我這兒擠兩天。”
“那啥……我住過來,不影響你複習吧?”唐敘突然想起,昨晚梁筠跟他說過最近要參加一個資格考試,他這麽突兀地住進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他。
“不會,你有空幫我打掃衛生就好。”
“這個沒問題。”唐敘舉手發誓:“我保證打掃得幹幹淨淨。”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才停,唐敘也在梁筠的公寓裏住了近一個星期。他每天回來都會把房間收拾整潔,陽台上晾的衣服及時收好疊好,有時梁筠在圖書館複習得太晚,他也會給他送夜宵或者點心。唐敘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原本想把這段愛意藏在心底,跟梁筠保持距離,做普通朋友。可自從他住進梁筠的公寓,更深入地了解他的為人和性格後,他心中對梁筠的愛意更甚,忍不住就想借著朋友的名義關心他、親近他。
他不清楚梁筠有沒有看出什麽。白天還好,即使近距離地看著梁筠,他也可以壓抑自己目光裏的愛意和欣賞。可夜晚就變成了莫大的煎熬,黑暗讓他心中隱秘的欲-望瘋狂生長,梁筠就躺在他身邊,睡姿毫無防備,他無數次都要狠狠掐自己的掌心,才能控製自己不去觸碰他。
住在梁筠公寓的最後一晚,唐敘失眠了。
那部話劇雖然被禁,但幾個主演也得到了一些關注。唐敘接了某部校園電影裏一個男三的角色,明天就要飛去外地試鏡,不出意外的話,試鏡完他就能進組,之後至少要在劇組待一個月。
這也意味著,他至少要有一個月見不到梁筠。
唐敘轉過頭,清冷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梁筠優美的側顏上。他長長的眼睫緊閉,麵容柔和,形狀姣好的唇微抿著。
他定定地凝視著梁筠的麵容,一股壓抑已久的燥熱在體內翻騰,他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輕喊了聲“梁筠”。
沒有人回答他,顯然,梁筠睡得正熟。
唐敘慢慢撐起身體,猶豫而熾熱的目光落在梁筠的唇上。
親一下就好了,梁筠不會發現,明天醒來,他也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懷著這種僥幸的心理,唐敘低頭在梁筠嘴上親了一下。
雙唇一觸即分,他很快做賊似地躺回去,將發熱的臉貼在冰冷的牆上。
胸口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著,在靜謐的黑暗中清晰可聞。
那是唐敘永生難忘的一個夜晚,那種隱秘而喜悅的心情,仿佛是一個盜賊懷揣著他最心愛的寶物,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獨自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