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敘睜開眼時，有一瞬的恍惚。

    簡陋的吊燈，泛黃的窗簾，漆麵剝落的衣櫃。這是劇組的賓館。

    想到下午還有一場打戲要拍，唐敘迅速坐起身，開始收拾床鋪。換衣服的時候，他的視線不經意掃到床頭的塑料袋。

    上麵清晰地印著“xx藥房”幾個綠色的大字。

    昨天和梁筠相遇的畫麵霎時全部湧入腦海，唐敘盯著那袋藥看了幾秒，轉身進了洗手間。

    去劇組的路上，唐敘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男二試鏡？還是李導的新片？”唐敘不敢置信地按著額頭：“學姐，你沒在開玩笑吧？”

    電話那頭的人，就是當年他參演的那部話劇的女一，叫劉倩，是個北方女孩，長得明豔動人，性格也大方豪爽。她跟導演因戲生情，畢業沒多久就領證結婚了，唐敘還參加過兩人的婚禮。結婚後劉倩便淡出了演藝圈，專心支持老公的導演事業。

    “當然沒開玩笑，我一個朋友得到的消息，李導對投資方給的名單不滿，想多挑幾個人，所以公開試鏡，隻要有意向的，都可以報名參加。”

    “聽說男主是顏斐？”唐敘回憶起之前在網上看到的相關消息。

    “嗯，顏斐的男主基本定了，男三好像是徐秋陽。”

    都是娛樂圈裏響當當的名字，一個是影視雙棲的當紅巨星，自帶頂級流量；一個是演技與顏值並存的新晉小生，萬千迷妹追捧。唐敘就是用膝蓋想，也知道去試鏡的人絕對會踏破門檻，根本沒有什麽希望輪到他這個默默無聞的十八線線演員。

    “李導之前隻拍電影，這是他第一部電視劇，攝影和編劇也都是他之前拍電影的禦用團隊，劇的質量絕對有保證。我待會兒把試鏡時間和地址發給你，這部劇是同名小說改編的，叫亂臣，你去網上搜搜，最好看一遍，提前熟悉一下人物和情節，到時候也有準備。”

    唐敘吸了口氣，道：“謝謝學姐，我會試試看的。”

    “有什麽可謝的，咱們都認識多久了。”那頭笑聲清脆，忽然話鋒一轉：“你現在這部戲什麽時候殺青，咱們有空聚聚？”

    “快了，兩天左右應該就能結束。”

    “老陳的紀錄片正好要去a市取景，你在田林是吧？到時候我們應該經過那兒，到時候一起吃飯？”

    “行啊，我請你跟老陳吃飯。”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不知想到什麽，那頭猶豫了幾秒，放輕聲音道：“對了唐敘，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嗎？有沒有談個朋友什麽的……”

    唐敘怔了一下，學姐一向不是八卦的人，今天怎麽會突然問這種問題？

    “唐敘，你別有壓力，我不會給你介紹對象。我就是覺得你一個人在外麵挺不容易的，要是有個人能照顧照顧你……”

    唐敘看著窗外崎嶇不平的小路，失笑道：“其實一個人也不錯，很自在。學姐，你不用替我擔心。”

    “嗯。”那頭似乎鬆了口氣：“去試鏡也別有壓力，唐敘，你不比那些大牌演員差，不管結果怎麽樣，一定要有自信，明白嗎？”

    “明白。”

    掛了電話，片場也快到了。趁著化妝師給他上妝的功夫，唐敘在手機上買了《亂臣》的正版電子書，打算晚上回去仔細讀一遍小說。下午的打戲是最難拍的一場，他跟刺客在竹林裏苦戰，最後為了救男二，用身體替他擋下刺客射出的毒箭，當場毒發身亡。吳導的打戲一向追求美感，幾分鍾的鏡頭，他可能要反複研磨，拍上一天。唐敘吊在威亞上，脊背反複撞向堅硬的竹子，又被慣性彈回空中。最後一條結束，他從威亞上下來，差點沒累得直接趴地上。

    “小唐，辛苦了，完成得不錯。”吳導從監視器後抬起頭來。

    “應該的。”唐敘不敢邀功。

    “對了，你明天後天不是都有通告嘛，我看就兩場文戲，明天一塊拍了吧，也免得你在片場幹等。”

    唐敘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有些受寵若驚道：“謝謝導演，那我明天再過來？”

    “嗯，早點回去休息吧。”吳導揮了揮手，又開始和身旁的攝影指導說話。

    此時天色已經黑透，唐敘去帳篷裏卸了妝，換好衣服出來，肚子早就餓得咕咕直叫。他坐上劇組的大巴，去鎮上的餐館吃飯。鎮上有家湖南米線餐館他常去，夜裏客人少，他一個人坐在有些油膩的長木桌上，低頭吃著米線。角落裏老舊的電視機正在放財經新聞，主持人毫無起伏的聲音在窄小的餐館上空回蕩：

    “據悉，國內日用品零售巨頭梁氏集團即將以3.6億美元的報價收購美資快消企業mf，收購消息一出，梁氏的股價飛速上漲，今日收盤時已漲到……”

    他抬起頭，電視畫麵裏出現了梁氏集團雄偉壯觀的辦公大樓，鏡頭忽然一轉，對準了一輛停在噴泉旁的黑色賓利，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下了車，被眾人簇擁著走進辦公大樓。

    “評論員認為，梁氏集團新任ceo上任不到兩個月，便頻繁有大動作，此前收購海星文化，讓業界以為梁氏即將進軍娛樂產業，現在卻又將經營不善的mf納入旗下，舉動實在有些大膽……”

    “老板，結賬！”唐敘吃完碗裏最後一根米米分，抬起頭道。

    “來了。”老板家正在念小學的小孩屁顛顛地跑過來，用有些稚氣的聲音道：“十塊。”

    唐敘從錢包裏掏出十塊錢給他，笑道：“拿好，別掉了。”

    “這幾天的錢都是我收的。”小男孩自信地挺了挺胸脯：“我算術很好的。”

    “好什麽好，你數學作業還沒做完呢！”老板的大嗓門從隔簾後傳來。

    小男孩吐了吐舌頭，立刻拿著錢跑了過去：“知道啦，馬上做。”

    唐敘從店裏出來，嘴邊還帶著笑意。他不急著回賓館，一個人在路上慢慢走著。風中隱約飄來桂花的香氣，他抬頭看了一眼夜空，今晚的月亮很圓，一朵雲也沒有，依稀還能看到幾顆星子。他看著月亮，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部校園劇的試鏡很順利，他當天就進了組，之後在劇組大概待了一個月，等自己的戲份一殺青，他立刻買了機票，飛回學校。

    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梁筠。把行李箱往宿舍一放，他拎著兩袋從機場買的特產，激動不已地跑到梁筠公寓門口。

    借著送特產的名義來看他，梁筠應該不會多想。

    然而，他按門鈴，裏麵沒有人應；又給梁筠打電話，也沒人接聽。今天周末，梁筠也不可能在上課。

    唐敘隻好打電話問老陳，卻得知了一個讓他瞬間呆住的消息：梁筠似乎談戀愛了，這幾天他都沒回過公寓。

    “倩倩跟我說的，她說最近經常看到梁筠跟k大那個校花走在一起，兩人挺親密的，我前幾天約他看展他也說他家裏有事，我估計他是跟那個女孩在一起了。”老陳嚼著嘴裏的炒米分，不知想到什麽，邪笑道：“現在都這麽晚了，他還沒回來，難不成……嘿嘿，兩個人開房去了？”

    “滿腦袋齷齪心思。”對麵的劉倩翻了個白眼。

    “本來就是嘛。哎唐敘，特產什麽時候送都一樣，或者你先送到我寢室？我知道你倆關係好，你也別傷心，梁筠不是那種重色輕友的人，他不會忘了咱們的。”

    “吃你的米分吧。”劉倩在他額頭敲了一記，她搶過電話，對著那頭道：“唐敘，別等了，你把東西放門口吧，留個紙條就成。過來吃燒烤啊，美佳她們都在，我們給你接風。”

    “嗯，你們吃吧，我東西還沒收拾，就不過去了。”唐敘勉強笑道。

    掛了電話，他把那兩袋特產放在門口，又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才轉身離開。

    得知梁筠有女朋友後，唐敘過了近一周渾渾噩噩的日子。他之前在外地拍戲的時候就曬黑了一圈，加上這一周吃也沒吃好，睡也沒睡好，整個人麵黃肌瘦的，梁筠再見到他時，嚇了一大跳。

    “唐敘，你怎麽成這樣了？”

    兩人是在學校南門口碰見的，梁筠提著行李箱，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而唐敘手裏捧著一本西方戲劇史，正神思不屬地走在路上。

    “你……”唐敘看到他手裏的行李箱，自然就想起之前聽說的那些傳言。他的喉頭艱難地滑動了兩下，低啞道：“恭喜你啊，有女朋友了。”

    “什麽女朋友？”梁筠一頭霧水：“我剛從老家回來，前幾天我外婆去世了，我回老家參加葬禮。”

    這下換唐敘愣住了，他呆呆道：“我聽老陳說的，他說倩姐看到你跟k大的校花在一起……”

    “那是我爸一個世交的女兒，她剛考到k大，很多東西不熟悉，伯父讓我關照一下她。”梁筠無奈地笑了：“他們應該誤會了。”

    “這—這樣。”唐敘感覺胸口毫無生氣的心髒似乎又開始熱烈地跳動起來，他低下頭，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外婆去世了。你……還好吧？”

    “還行。”梁筠笑笑，清俊的眉眼有些憂鬱：“她走得很平靜，最後還跟我說了會兒話，我已經很滿足了。”

    唐敘看到他眼底的黯然，胸口一下揪起來，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默默地伸手幫梁筠拿行李箱。

    “倒是你，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梁筠忽然看向他，眸子裏有思索和疑惑。

    “在那邊拍戲很累？”

    “是……挺累的。”唐敘說著違心的話：“可能我第一次進組，沒什麽經驗。”

    “以後多習慣就好了。”梁筠安慰他，又問了幾句劇組的情況，唐敘一一回答。不知不覺間，兩人便走到了梁筠的公寓門口。

    “玫瑰餅？”梁筠詫異地看著門口的兩袋特產，又瞥了眼唐敘：“你送的？”

    “不是，我——”

    “還有張紙條。”梁筠蹲下身，拿起上麵的紙條，輕聲念著：“提前祝你中秋快樂——唐敘。”

    唐敘攥著行李箱拉杆，臊得臉通紅：“反正在那邊拍戲嘛，就順便買了點特產給你。看你沒在，就放門口了。”

    他覺得自己這兩天的舉動實在是太反常了，哪有朋友之間弄得這麽肉麻兮兮的，還是兩個男的，也不知道梁筠會不會多想。

    “謝謝。”梁筠勾起嘴角，提起那兩袋特產：“晚上就在這兒吃飯吧，我下廚。”

    “你下廚？”

    “怎麽，不敢吃？”梁筠轉頭瞟了他一眼。

    “我之前沒看你做過飯。”唐敘麵色猶豫。公寓的廚房很新，唐敘住在那兒的時候也從沒見梁筠用過。他看起來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難不成還會做飯？

    “之前備考太忙了，沒什麽時間。”梁筠進門換鞋，接過唐敘手裏的行李箱：“附近有個菜場，待會兒我們一起去逛逛，你想吃什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