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君子不妄動 動必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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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白迷迷,秋分稻秀齊。

    天空放晴,萬裏無雲。淡藍爽朗的天空映襯著官道兩旁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煞是惹人豔羨。

    經過幾日的跋涉,星邪與弦影已經來到了星州和軫州的交界處。此時高遠的晴空傳來幾聲嘹亮的雁鳴,星邪聞聲抬頭,看著大雁結隊,向著南方飛去。溫暖的陽光照著他清秀的眉眼,卻化不開他眸中的憂愁。

    弦影瞅見身旁少年的模樣,輕聲歎氣。十餘日結伴而行,星邪的恭謹,溫厚,淳良,聰慧都讓弦影十分欣賞,身為一名教習,這個後生讓他不僅起了結交之意,更有了愛才之心。

    遲疑片刻,弦影開口道:“星邪小兄弟,有一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星邪回過神來,歉然道:“您請問。”

    “這一路走來,看你時常麵帶憂色,能否多嘴問一句,你去軫州所為何事,說不定我可以幫襯一二。”

    星邪搖搖頭,臉色黯然,“有位師兄在蒼陽失去了音信,這次我是去蒼陽尋他去的。”

    弦影點頭,凝重道:“原來隻是路過軫州。蒼陽是遺棄之地,處處是流寇匪軍,還有輝耀的餘孽,你那位師兄怎麽會去蒼陽那種凶險之地。”

    “師兄以戰入道,他一直相信生死之間有大機緣,所以就在軫州參軍,去蒼陽曆練。”星邪說著語氣有些自責,“其實我很早之前就反對他的道,為了悟道傷人性命這種事情,太沒有道理,對自己也是風險極大,奈何師兄太過執拗。早知如此,當時我該再堅決一些的。”

    “你的師兄以戰入道,本身就有大勇氣,如今的狀況想必他也有所準備。至於傷人性命,小兄弟你可知道蒼陽的響馬襲擾我日暮邊境,燒殺擄掠,惡事做盡,你的師兄這是為民除害啊。正是因為有許許多多像你師兄這樣的人殺了很多大奸大惡之徒,我日暮百姓才得以安寧。”弦影勸慰道。

    “可是殺人總是不對的。”星邪說道。

    “殺人,有時候就是為了救更多的人,或許現在不該跟你說這些,但是將來你會明白的。”弦影拍拍星邪的肩膀,認真說道:“這個天下有很多人該死,麵對他們不能太過於良善,你留他們一命,他們就會用這條命再殺千千萬萬的人,人理當仁愛善良,但在大是大非麵前,也當殺伐果敢。古時的聖人麵對餓殍饑民,曾悲愴落淚,割掉自己的肉烹煮給落難之人充饑,而麵對欺壓百姓的暴徒山賊,也曾怒發衝冠,持劍十步斬一人。不必要的憐憫之心,在很多時候等同於愚蠢。”

    星邪臉色肅然,他舉手齊眉,對著弦影恭謹行禮,誠懇說道:“先生的教誨,星邪記住了。”

    鴻雁來,玄鳥歸,秋高氣爽。

    一路無事,三言兩語間,二人便來到了軫州地界內的小村裏。

    鄉下的土路不如官道那般平整,熙熙攘攘的行人也讓二人放緩了腳步。從早上就一直藏在星邪懷裏的吞吞終於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有些迷糊的探了探腦袋,兩支不老實的長耳朵蹭的星邪胸口微癢,星邪擔心吞吞著涼,把衣服緊了緊,和聲問道:“睡了這麽久,餓不餓?”

    吞吞搖搖頭,吐出粉嫩的舌頭舔舔嘴唇。

    “看來是渴了,我去帶你討口水喝。”星邪環視四周,目光落在了村頭一座低矮的瓦房,瓦房外的小院裏不像尋常的農戶一般養著幾隻老母雞,或者種些時蔬,而是盛開著一排排燦爛的金菊花,秋海棠,以及好些星邪說不上名字的花卉,姹紫嫣紅好不絢麗。

    瓦房前泥土夯實的台階上蹲著一個老漢,好像是剛剛從地裏回來,膚色黝黑的老漢抽著旱煙,身旁放著一柄沾著泥土的鋤頭和一把用來修剪枝葉的鐵剪,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院裏綻放的花朵。

    似乎是察覺到了星邪的目光,老漢朝著星邪的方向看去,二人目光相對,星邪抬手行禮,老漢笑著點頭回應。

    星邪抱著吞吞,走到院外,和聲說道:“我們是路過此地的,一路上沒有遇到客棧,能否在您這裏討口水喝?”

    “有什麽不可以的,來者是客,別說喝口水,就是留下來吃飯也沒有問題。”老漢笑的很開心,眼角深重的皺紋也舒展了不少。他起身開門,把星邪弦影邀進院裏。

    “老伴兒走後,俺一個人住在這裏好些年了,因為是個種花的,所以很少有機會出去轉轉,你們兩個娃娃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麵的人,若是路上不趕,不妨停留半日陪俺說說話。”老漢說著舀了一大瓢清水捧到星邪麵前,有些不好意思道:“喏,家裏沒什麽幹淨碗,隻能用這木瓢盛水了,小娃娃可不要嫌棄。”

    “不礙事,倒是給您添麻煩了。”星邪接過木瓢,抱到胸前,吞吞伸出兩隻前爪扶住瓢沿,忙不迭的把清水送入開合的三瓣小嘴裏,看來是渴壞了。

    “小娃娃跟你商量個事行不。”老漢看著喝水的吞吞,黝黑的臉微紅,一副有求於人,拘謹憨厚的模樣。

    “您請說。”星邪微微有些詫異。

    “俺膝下沒有兒女,老伴也走得早,除了這些花花草草,院裏再沒有別人,俺瞅見你這兔子機靈喜人,不知可否留給俺當個伴啊。”

    “這......”星邪麵露難色,沉吟起來。老漢家境窘迫,又孤身一人,確實可憐,但是若要將吞吞送予這老漢,星邪心中很有些不舍,況且他還需詢問吞吞自己的意思。

    看見星邪猶豫,老漢連忙開口說道:“娃娃莫要擔心,俺肯定會好生對待這小家夥,”

    “實不相瞞,吞吞很通人性,我與它朝夕相伴,早就把它當作自己的親人,但今日見您孤身一人,有它陪伴也確實是一件好事。如此兩難,不如我們讓吞吞自己選擇。”

    “小娃娃莫要誆俺,這兔子雖然模樣極討人喜歡,但從來沒有動物去留主人做不了主的道理。照你的說法,這兔子還成了精不成,那俺可不敢要。”老漢苦笑著搖搖頭,撿起地上的鐵剪,背過身去修理枝葉,佝僂的背影看的有些孤寂落寞。

    星邪看到老漢的模樣,想要開口解釋,卻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君子不徒語,語必有理。這位小兄弟讀書明理,怎會因為一己私欲,開口誆騙你這花農。”站在一旁的弦影不忍看星邪窘迫,開口解圍道。

    君子不徒語,語必有理。讀書人不講空話,說出的話,一定是有道理的實話。

    “你們讀書人那套俺不懂,俺隻知道這兔子跟了那小娃娃那麽長日子,若依他所言讓兔子自己選擇,難不成還會選俺這生人。要送便痛痛快快的送了,不想送便不送,俺還能搶不成。”老漢的語氣隱隱有些氣憤,似乎是覺得星邪與弦影在戲弄他。

    星邪皺眉,歉然道:“請您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吞吞如若不願留下,您有什麽需要也可向我提出,我一定盡力滿足。”

    “俺有什麽需要?”老漢聽到星邪的話,停下了修理枝葉的鐵剪,緩緩挪步,合上了院子的門。

    院門關上,院中的空氣似乎變得沉悶了起來。踏入明道中境的星邪感知到這片小天地的能量流動發生了變化,眼前的這名老花農,赫然是一位修行者!

    老漢體內深藏的元氣像是雨後的春筍,一點點從經脈髒器裏複蘇,他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不緊不慢的說道:“俺家裏窮,幾頓下來舍不得吃肉,要說需要麽,想喝一頓兔肉湯不知可不可以。”

    老漢先是要讓吞吞留下,之後又要拿它做湯,即便星邪心地善良,也聽出了老漢話裏的弦外之音,於是他眉頭皺得更緊,認真說出幾字。

    “君子不苟求,求必有義。”

    與君子不徒語的解圍不同,星邪說君子不苟求,是勸誡。人不應該貪取妄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會以苟且心態妄想獲利,更不會落井下石,謀求私人利益,豪取強奪。星邪想以此言,勸說老漢放棄心中的想法。

    然而老漢看著星邪,深藏在皺紋之中的雙眼精芒閃爍,他舉起手中的鐵剪,直起了佝僂的腰身,大喝道:“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

    “休要胡謅。”弦影踏前一步,擋在星邪身前,怒斥道:“君子行事,必定正直,你這般不講道理,胡攪蠻纏,也配說自己行必有正?”

    “老漢年輕時遊曆四方,豈會看不出這兔子是隻妖精,三番五次出言要替你們除去這禍害,誰知你們卻被迷惑了心智,俺為民除害,替天行道,如何不正!”

    “我知道它是隻妖,但我與它相伴至今,它從未有過害人之舉,我的老師也說過妖族與我們相處融洽,一般不會加害於我們。我不知道是什麽經曆讓您對妖族產生了如此見解,但是每條性命都有活下去的權力,萬望您讓我們離開此地。”星邪說道。

    老漢並不答話,手腕微微一抖,鐵剪便化作一道閃電向著站在最前麵的弦影暴射而去。

    弦影麵色大變,卻覺得肩上一沉,同時有股柔力拖著他向後退去幾步,隻聽“哐當”一聲,那柄鐵剪便插在了弦影腳前的土裏,沒入地下數尺。

    出手相救的人是星邪,他的心裏有些難受,他想不明白為何老漢可以如此無所顧忌的出手,就算是除妖,為何如今連人的性命都不憐惜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弦影臉色蒼白,顯然是被嚇的不輕,他抬手指著老漢,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

    “先生您再往後站站,照顧好吞吞,這裏交給我了。”星邪喘了口氣,把懷中的吞吞交給弦影,然後取下了肩膀上的包袱。

    包袱鼓鼓囊囊,塞的是衣物幹糧盤纏,包袱外綁著一截黑色的鐵棍,鐵棍的一頭被削尖,是那杆叫作離雲的鐵釺。星邪把鐵釺握在手裏,因為握得很用力,所以指節處有些發白,所以他有些緊張。

    君子當不徒語,因為語必有理。

    君子當不苟求,因為求必有義。

    君子當不虛行,因為行必有正。

    星邪想著先前的話,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抬手舉起鐵釺,向著老漢砸去!

    君子當不妄動,如今星邪卻動了。

    因為——

    動!必!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