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 投桃未報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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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提親遵循傳統,各地風俗不同,但無一例外有很多繁俗禮節。通常要找媒人先問過雙方生辰,如若合適,男方整理麵容,提上禮金便可登門拜訪。因地製宜,禮金數目和內容都有所差異,女方接待的形式也不甚統一,但天南地北,唯獨沒有哪個地域是以“喝酒提不起半分興趣”來作為對未來嶽父的開場白的,茶館裏的眾人不約而同當作沒看見這一幕,要不然讓他這位十餘年的老鎮長臉麵往哪裏放。

    這麽一句話實在太過突然,不管鎮長有沒有把永夜當做自己的準女婿,今日永夜著實沒給他留半分麵子,以至於星邪等人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位向來不怕事大的小爺到底說了些什麽,哪怕聰慧如星邪,也顯得些許忙亂,不知如何圓場,而墨麟和明喆兩位精通世故的人物,早已眼觀鼻鼻觀心,觥籌交錯,自顧自喝起酒來。

    好在鎮長並未當場發作,而是不緊不慢的飲了口茶,靜靜與永夜對視。向來古板嚴肅的他居然在心裏對永夜沒什麽厭惡,反倒越發的感興趣。

    可憐天下父母心,鎮長一人將女兒拉扯大,就算公務繁忙,又有誰會將孩子的終身大事當做兒戲。私下裏這位鎮長多多少少留意過永夜的風評,雖然不少人對他的心狠手辣頗有微詞,但為人品質方麵卻出乎意料的沒有異議,尤其是當他以身為質換回整隊人馬平安,更是讓鎮長對這位少年產生了敬意。

    “好,與我喝酒無趣,那便說些你感興趣的事。”鎮長拉過一條板凳,端正坐下,道:“南兒有意於你,先前我也說過婚配一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們情投意合我不反對,不知令尊令堂對南兒是何看法?”

    在若南心中,自己的父親一直是位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人,對武夫乃至於修行者都不甚感冒,本以為父親今日是來當那拆散鴛鴦的狠心人,沒想到他竟一退再退,不由得心花怒放,喜笑顏開。

    永夜依然沒什麽反應,隻是平淡說道:“我自幼被老師收養長大,無父無母,鎮長讓我詢問父母意見,實在不知從何問起。”

    這寥寥數語後麵隱藏的辛酸故事,隻有與永夜一同長大的星邪才能完全體味。

    星邪不忍這樣的對話再繼續下去,他抬手對著鎮長一拜,說道:“我們師兄弟幾人大半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和老師生活在赤水城,若說父母之命,我們可能還要回去將此事告之老師。如今我們幾人團聚,估計最多再過一日就可返程回家,隻是路途遙遠,還請鎮長耐心等待些日子。”

    鎮長一方麵自知失言,一方麵對星邪這名通情達理的少年很是欣賞,臉上表情有所緩和,他點頭道:“如此也好,都是些孩子,出來闖蕩著實不易,過會我給你們拿點盤纏,路上不要太省著了。”

    “你們帶上我一起回去。”

    知曉永夜身世,也自幼喪母的若南鼻子發酸,心裏一陣絞痛。她柔柔怯怯的聲音讓喧囂的茶館瞬間安靜下來,還沒成親就要過門,這雖不是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但終究不太合乎規矩,傳出去也不是件美事。況且小鎮裏讀書人實在不多,眾人心目中知書達理的若南就成了女孩子家禮義廉恥的標杆,她可萬萬不能開這個先河。

    鎮長臉色鐵青,出言訓斥道:“胡鬧什麽,快給我回家去!”

    若南卻像是沒有聽到父親的話,她水光泛濫的眸子盯著永夜,認真道:“你父母都不在了,但還有我陪著你,我跟你一起回去見你的老師,保證會讓他滿意的,我會做飯,洗衣服,還會種花……”

    “三師兄的賤內可比師姐好養多了,把她騙回去老師要笑開花。”小師弟小聲嘀咕道,旁邊的明喆聽到這話,一口氣沒接上來把茶水噴了一地。

    永夜此時的臉色比鎮長好看不到哪裏去,他抬手一個暴栗狠狠砸在小師弟腦袋上,冷聲道:“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沒人把你當啞巴。”

    然後他背對若南,將桌上的酒一飲而盡。

    “若南姑娘,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距離上次你跟別人海誓山盟,也才過了一個多月的光景,還是我把你救回來的,如今又來與我說這些話,倘若我再回來的晚些,你要一同回去的,恐怕會是那位白竹公子吧。”

    永夜的一席話讓若南啞口無言,眾人皆知這位大家閨秀甚是重情重義,但偏偏按照永夜的說法又挑不出什麽毛病,於是連勸解都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看著水靈靈的姑娘眼淚又在眼眶裏打轉。

    “我是名軍人,全部的心思都花在怎麽從戰場上活下來,至於你說的這些我不感任何興趣。我救你是軍人職責所在,沿途做的所有事情也隻是為了安定你的情緒,如果這樣讓你產生了其他想法,還是希望你打消這些念頭,好自為之。”

    聽到永夜的話,本就很是消瘦的若南麵色蒼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頹然倚在父親的懷中。

    鎮長長歎一口氣,心疼的拉起若南的手,柔聲道:“永夜百夫長話粗理不粗,本就是兩情相悅的事情,別人無意於你,你又怎好胡攪蠻纏下去,跟為父回家去吧。”

    “我不信,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想過……”

    “沒有。”不待若南說出後麵的話,永夜就將其打斷,接著說道:“若南姑娘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就請回吧。”

    “你……”若南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竟是氣血上湧的征兆。

    “回吧,回吧。”鎮長攬過若南,不忍在此地久留,給眾人道了個別,匆忙離去。

    待得鎮長和若南走遠後,墨麟小心翼翼的瞥了永夜一眼。

    “本來以為會是一樁美事,未曾料到你是這樣的反應。我們這把老骨頭尚且還不能完全自持,你這少年郎又在擔心什麽。怕戰死沙場?那全天下的將士豈不都要打光棍了?看得出來那姑娘在你心裏地位極重,如此做法傷人傷己,何苦呢。”

    “有些東西得到的時候太美好,失去的時候就會更殘酷。”永夜晃了晃酒杯,望著酒水裏映出的陌生又熟悉的臉龐,很有些心煩。

    “你這話也有理。”墨麟笑笑,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

    “既然我們從蒼陽回來了,那就說說後續的事情。眾所周知蒼陽三凶互相製約,如今元帥大人出手致使潮虎潰敗,打破了這一平衡,另外兩處禁地有所動作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混沌域太過遙遠,先暫且不提,灰石城毗鄰的大悟界恐怕會有些大動作。”

    “沙洋鎮。”明喆反應很快,脫口而出了一個地名。

    “不錯。”墨麟讚許道,“沙洋鎮正是日暮和大悟界的咽喉之地,如今原先負責布防的羽將軍藤宮已經出走蒼陽,不排除他會投奔到大悟界那位屠夫的麾下。邊防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我吃完這頓飯就要馬上趕回天琅郡,一方麵著手重新布置防線,另一方麵會前往京城麵聖報告此事,估計會費些時日。在此之前,為以防萬一,我會先下調令向沙洋增派五隻千人隊,四名千夫長,多出的那支千人隊由永夜擔任千夫長,明喆任偏將軍管理沙洋全部軍務,你二人準備準備,越早動身越好。”

    “是!”明喆和永夜抱拳領命,軍人風骨顯露無疑。茶館裏的眾人聽到墨麟居然可以隨意調動任命偏將軍,都大驚失色,這樣的人物他們可是一輩子都見不到一次的。

    墨麟怎會注意不到周圍人情緒的變化,他頗為得意的起身鄭重抱拳,努力讓自己擺脫那副老農的形象,回禮道:“波瀾漸起,讓二位長途奔波,辛苦了,拜托了。”

    “職責所在,談何辛苦。”明喆和永夜齊聲答道,可謂給足了麵子。

    “這才像個下官的樣子,天天擺個臭臉,不知道還以為你是我長官呢。”墨麟滿意的看著永夜,笑著對他的胸膛來了一拳。

    “那三師兄就不跟我們一起回去了?”小師弟眨巴著眼睛看向星邪。

    “國事大於家事,永夜師兄有更重要的事。”星邪發現小師弟的發帶係歪了,仔細替他扶正。

    “真希望這樣的國事越多越好。”小師弟愁眉苦臉的歎口氣,星邪的手就僵在了那裏。

    於是永夜的額角莫名暴出一根青筋。

    墨麟忽然想起了什麽,對星邪說道:“之前我家那頭孽畜給你添麻煩了。”

    星邪一愣,這才想起墨麟說的是天琅郡的那頭鯥王,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怪將軍,是我行事魯莽了。”

    “當日我本要親自去救你,結果有人先我一步,所以我就沒有出手,一直沒能跟你道個歉。”

    “將軍哪裏的話,已經救過我師兄弟二人的性命了,何須道歉。”

    “明知力不能敵,還是義無反顧,向死而生,是大勇,我救你,也救得是日暮江山社稷的未來。”墨麟欣慰道:“連弦影先生都讚歎不已的少年,你的名字注定會在京城大放異彩。”

    “將軍過譽了。”星邪行禮致謝。

    “能培養出你們這樣的師兄弟,有機會真想見見你們的老師是何方神聖。”

    話剛說完,墨麟想起還有半碗米飯沒有吃完,趕忙就著剩下韭黃炒蛋,把米粒扒拉幹淨,含混說道:“反正你也要來京城,咱們那裏再見。”

    京城即是天啟城。

    奉天昭告,應運而啟,星邪對那座素未謀麵的古老城市,忽然生出了許多敬畏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