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七 偷餘生 賭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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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狗人如其名,垂垂老矣,一張毫無光澤的臉麵皺皺巴巴,像是被人用火鉗烙過一般,他陰森的目光死死盯住青椒,如同盯著一根豐腴肥美的排骨。

    青椒和老狗在沙洋鎮共事了許多年,可打心眼裏還是會犯膈應,隻不過以前總安慰自己老狗再如何不堪也是折磨敵人,誰想有朝一日真會站到了自己的對麵。

    沒有天時,沒有地利,沒有人和,但三十六計走為上的法子在這裏行不通了。

    青椒伸手入懷,因為煙槍沒有帶,所以他掏出的不是煙槍,而是一枚被摩挲的光潔發亮,獸骨雕琢成的骰子,他將骰子隨意拋進雪裏,不羈笑道:“老狗,咱們來打個賭。”

    “青椒大人以賭入道,牌技精湛,賭桌上贏多輸少,我多半是賭不贏的。”老狗伸出長長的,黑黢黢的舌頭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不過生死這種大事,多半也是賭不了的。”

    青椒仍是在笑,“那可未必。”

    老狗並未答話,他俯下身子,裹在身上的破棉襖驟然鼓起,夾雜著腐臭氣味的元氣如同狂風卷起冰雪冷霧,吹的天地一片模糊。

    漫天花白中老狗探出一隻鋒銳利爪,直直向著青椒麵門抓去,青椒向後踏出一步,腳下亮起一束藍色光芒,光芒一出,老狗像是受到重創,生生在半空止住攻勢,跌落在地,吐出一大口漆黑滾燙的血液。

    “你......這是怎麽回事?”老狗平複呼吸,待在原地沒有妄動,不愧為洞世境的修行者,他通過感知天地能量的流動變化發現身周數丈已經完全被青椒的元氣所覆蓋,以青椒隨意拋在土裏的骰子為中心,附近的每塊土地下都暗藏玄機。

    “得虧你沒有慌忙亂走,要不然咱倆今日說不定都得死在這裏。”青椒抬手撫去額頭上滿布的汗珠,剛才那一刻看似氣定神閑,其實卻到了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還好自己的運氣向來不算太差。

    “沒想到青椒大人竟然踏入洞世中境擁有了領域,隻是這領域著實有些獨特,我竟沒有看出端倪。”老狗似乎傷得不輕,他說話氣息不穩,血也越吐越多。

    “此方領域確實特殊,喚作‘貪歡’,與尋常領域克敵製勝,加持己身不同,我的領域威力大上許多,但敵我不分,均有可能受傷乃至喪命,所以我很少使用。可今日麵對坐擁百餘來具屍身,幾乎處於不死境地的你,常規手段幾乎必敗無疑,隻得賭上一賭。”

    老狗問道:“怎麽個賭法?”

    “規矩說清,免得你上來亂踩一通。這片小天地以骰子為中心,方圓十丈分成一百零八塊土地,分別對應萬子,筒子,條子各三十六張骨牌,這三類牌代表你我二人的心肝肺,你踩到哪張牌,對應的髒器就會受到重創,很有意思吧。”

    老狗瞥了眼雪中的骰子,又看到青椒腳下所踩藍芒匯聚成的“叁條”圖案,若有所思道:“你擲的是兩點,也就是說雙數牌你受傷,單數牌我受傷?”

    青椒撫掌稱讚,“很有悟性,就喜歡跟你這樣的聰明人賭,剛剛我的這一腳,把你的肺踩了個窟窿。”

    “隻可惜我太聰明了。”老狗臉上露出獰笑,他接連朝著青椒踏出三步,第一步踏出時,腳下亮起“貳萬”,青椒麵色瞬間蒼白如紙,緊接著兩步卻連續亮起“壹餠”和“伍餠”,老狗又嘔出大口血液,趴伏在地再難前進。

    青椒知曉老狗心中所想,覺得這人比看起來還要難以對付。老狗能力“腐生”可以通過食屍恢複傷勢,那眼下這個殺敵一切自損八百的陣局自然沒了本該具有的優勢。

    一百零八張骨牌中單牌共六十張,雙牌共四十八張,擲骰子得單數者要吃虧許多,青椒便想憑借這點將老狗活活耗死在陣內,可惜老狗腦袋轉的更快,反正身處這亂葬崗一般的雪地,自己等於擁有了無數保命金牌,大可以有恃無恐放心亂踩,待青椒身受重傷無法行動,自己則能夠啃食幾具屍身重新煥發生機。

    隻是世事哪能皆如想的那般簡單,肺腑遭受重創帶來的是身體功能上的紊亂,越是修行者影響越是巨大,老狗縱使有免死金牌,但首先他也得先有能力將金牌掛在脖子上才是,眼下他匍匐在地動彈不得,青椒隻需收了領域,殺他就易如反掌。

    說來隻是片刻,沉默站在原地的二人卻在心智上進行了數輪更為凶險的交鋒,青椒擔心老狗一身邪門功夫再弄出什麽幺蛾子,不敢輕易撤去領域,隻得靠骨牌將他牢牢牽製在冰住的屍體以外,而老狗也在考量究竟能否放手一搏。

    風雪停了,四周萬籟俱寂。粘稠的血液一滴滴落在雪麵,發出撲哧悶響,二人身前都積了一灘殷紅,熱騰騰冒著煙氣。

    青椒看著倒在麵前的老狗,隻剩兩步的距離,他將心一橫,咬牙朝前走出一步。

    肆餠

    “他娘的。”青椒剛剛罵完,兩肋就傳來陣陣劇痛,肝髒破裂讓他渾身灌了鉛一般沉重。伏在地上的老狗見狀不知哪裏生出的氣力,他再次掙紮著站起,隻需走出一步就能將青椒的腦袋給扭下來。

    可這一步卻踩出了一個“柒萬”,於是筋疲力盡的老人眼前一黑,徹底沒了動靜。

    賭場上青椒贏多輸少,戰場上更是百戰百勝,青椒想得意的仰天長笑,嘴巴張開卻痛的吐了一地血沫子,他悻悻然作罷,吃力的抬腳狠狠跺下,將老狗的脛骨腕骨踩個粉碎,徹底廢掉他的行動,才放下心來撤掉對他來說亦不輕鬆的領域。

    “你快要死了,我敬你在以前也是條漢子,待會不為難你,給你個痛快,但在死之前你得告訴我,是誰指示你這樣做的?”

    “呸!”老狗用最後的力氣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惡狠狠說道:“我在日暮是不招人待見,可你也休想從我口中撬出一個字來,叛逃蒼陽的雜種,你還沒有資格跟我講話!”

    青椒被罵了個狗血淋頭,腦袋有些發暈,他吃驚道:“你說我是叛逃蒼陽的雜種?難道投奔敵方的不是你?”

    老狗聞言也是一愣,他看到青椒吃驚的表情不似作偽,又瞅見青椒懷裏被鮮血染紅的紙人,他腮幫高高鼓起,從口中吐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紙人來,“葵幾天前告訴我有奸細來往於大悟界和沙洋鎮,讓我跟著此物就可尋到叛逆,我在這裏埋伏許久,看到你過來雖然心裏奇怪,但沒有考慮太多。”

    聽到老狗這樣說,青椒心中大概明白了七七八八,“葵說是你偷了他的替身傀,瞞天過海偷摸跑出來的。”

    “什麽替身傀?”老狗越發不解。

    “他娘的,我們被那個戲子給耍了。”青椒終於找到了幕後之人,他一腔怒火幾乎要把自己的牙齒咬碎,“現在你我二人重傷,我怕有人要坐收漁翁之利了。”

    “給我喂些腐肉。”老狗知道青椒所言非虛,馬上意識到了處境險惡,若再不恢複傷勢,則萬事休矣。

    還未待二人有所動作,一柄巨斧從遠方破開昏沉沉的霧霾,直直劈在地麵,橫在青椒和老狗之間。巨斧震得積雪淩空升起數丈,露出其下土黃色的地麵,與此同時,一個身披猙獰獸甲的巨漢龍行虎步,向著這邊走來。

    “果然有所收獲。”巨漢聲音震耳欲聾,遍布刺青的臉上須發皆張,“這下沙洋鎮的戰力一下子就去了十之二三。”

    “嗬,天寒地凍,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了。”青椒抹去眉宇間夾雜的殘雪,“大悟界黑風邑的斧魁,殺豬賣肉悟了道,真當自己是霸王台的屠夫了。”

    “連收屍的人都替我們找好了,葵真是心思縝密。”老狗與青椒交換一下眼神,覺得當下還有一線生機,這斧魁雖是沙洋鎮附近出了名的悍匪,一身蠻力銅皮鐵骨,腦子卻是公認的愚鈍魯莽,乃至於身為洞世境的修行者,經常被一群不曾修行的地頭蛇誆騙戲耍,大概葵在蒼陽能動用的人脈有限的緊,否則怎會派出這樣一個虎頭虎腦的家夥善後。

    戰鬥經驗豐富的青椒和老狗隻是對視一眼就有了主意,青椒忍著肺腑心脈撕裂的痛楚強行提起一口長氣,在冰天雪地裏快速穿梭,他將自己能觸碰到的屍體一具具扔向斧魁,斧魁冷笑三聲,蒲扇樣的巨掌把這些可憐屍身盡數拍的粉碎,然後索性拔起地上的斧頭,掀起數道淩厲氣刃。

    青椒身法靈活,與體格極不相稱,氣刃多是擦肩而過,斧魁等不及青椒再次換氣,邁開兩腿橫衝直撞,追向青椒。

    殺人心切的斧魁絲毫沒有注意到戰場的另一邊,趴在地上的老狗撕扯著先前屍身散落的碎肉,一路氣息暴漲,元氣越發充沛。

    青椒的一口氣雖綿延悠長,但總有盡時,沒過多久便不能支撐他繼續奔跑。斧魁見青椒停下腳步,當他是放棄抵抗束手就擒,正要一斧將這可惡的胖子剁成肉泥,誰料青椒身後忽然衝出一團黑影,以不似常人體態的詭異身手與斧魁電光火石間交手十來個回合,正是傷勢愈合的老狗。

    二人邊打邊退,腳下泛出十來道藍色光輝,各類骨牌紛紛亮起。待二人纏鬥分開,皆是麵如金紙,氣息微弱。

    老狗啐了一口胸中淤血,撈起身邊一條不知屬於誰的胳膊,放入口中嚼的嘎吱作響,看的青椒眉頭直皺,但老狗的氣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

    “沒想到貪歡領域還可以連接和你沒有關聯的二人?”老狗望著七竅流血,僅靠巨斧苦苦支撐的斧魁問道。

    “骰子罩住誰,誰就進了賭場,人生嘛,就是這樣世事難料。”青椒看著老狗和斧魁所立之地遍布屍骸,他強忍著胃中不適,用最為擅長的得意強調說道:“隻不過老狗大人,我這次可是給你備足了本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