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九 風波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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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劈棺手葉無天,是天啟第一豪門真正的扛鼎巨擘,他輩分極高,修為僅次於葉家四魁,屬於高手中的高手,在武道一途上造詣精深,堪稱宗師。除此之外,他還有個更了不起的身份:乃是當今帝國兵馬大元帥葉謫仙幼年武學的啟蒙老師。

    這樣一位傳奇人物如今貼身保護明喆安全,明喆在葉家的地位不言而喻。

    精神矍鑠的老人先向永夜拱手道了句辛苦,然後才將目光放到老狗和青椒身上,似乎在等候明喆發落,所以並未言語。

    直至此刻,青椒老狗才終於明白為何永夜得以放心大膽的解開二人身上束縛,一是為了穩定軍心,二是有葉無天坐鎮沙洋鎮,兩個小小千夫長能翻出怎樣的浪花。

    “他們受傷了?”明喆問向永夜。

    “隻是用了些手段,並未下狠手。”永夜淡漠答道。

    站在一旁的葉無天卻看出了端倪,“這二人一人體內腐朽不堪,同時生機不斷,是菌茸生於腐殖的景觀,另一人心脈肝髒受損,被自己元氣所傷,再不施救,恐撐不了多久了。倘若你未下過狠手,那這兩人在遇見你之前就有過一場惡鬥。”

    “我們先前被葵誆騙,都以為對方是奸細,在城外就打過一場,兩敗俱傷之時遇到埋伏在一旁伺機而動的黑風邑斧魁,合力求生,拚死了那惡匪。”青椒一路精神高度集中,如今稍有鬆懈,才發現自己身受重傷,元氣因為心髒不濟,久久未能回複。

    明喆沒有對青椒所言下定論,他很是恭敬的對葉無天抱拳行禮道:“請您出手相助,救下青椒一命,無論他是否是奸細,都牽連甚廣,暫不能死去。”

    葉無天頷首,然後走到青椒跟前,他將手掌輕輕按在青椒胸口,緩聲道:“我接下來要用元氣疏通你的經絡,同時修補你心肝破損之處,放鬆一些,莫要抵抗。”

    青椒屏氣凝神,隻見葉無天光潔無暇的手掌綻放出青綠色的光芒,充滿生機靈韻的元氣透過青椒的皮膚浸潤到五髒六腑,讓青椒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暢。青椒閉眼沉醉在這種近乎於破境的痛快中,情不自禁發出一聲低吟。

    隻不過這聲音著實不堪入耳,所以老狗咳嗽了兩聲,永夜麵色發黑,明喆額角青筋微跳,葉無天也不可查的皺了下眉。

    葉家以武入道,本就對人體構造了若指掌,一般都對醫術有所鑽研,葉無天作為家族閣老,妙手回春的本事自然不遑多讓,輕描淡寫就把青椒所受的致命傷給抹除了。

    “你們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來。”見青椒已無大礙,明喆喚來幾名士兵搬來桌椅,拿過筆墨紙硯,讓幾人坐定後開始細細研磨硯台,準備記錄口供。

    青椒要來永夜帶著的水壺,灌了滿滿一大口,開始手舞足蹈的說起一天經曆的諸多苦難,老狗因為牙齒全被永夜敲碎,說話咬字怪異無比,再加上插不上幾句話,索性就合起嘴巴歪著腦袋閉目養神。

    等到青椒全部交代完畢,已是一個時辰以後,永夜鼓鼓囊囊的牛皮水壺被口幹舌燥的青椒喝的一幹二淨,明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望著記了厚厚一摞的紙張,依然找不到任何線索。

    這時睡著的老狗睜開了眼睛。

    醒來的老狗精神好了不少,他從破成棉絮的爛襖子裏摸出一塊亮晃晃的物事扔到明喆桌上,明喆撿起仔細端詳,那是一塊拴著鏈子的鐵牌,牌子上麵刻著一個“三”字。

    “這是哪裏弄來的?”明喆問道。

    老狗張了張嘴,露出光禿禿的牙床,示意自己講話不方便。

    “給他紙筆。”明喆吩咐一旁的衛兵。

    老狗擺擺手,表明自己不需要紙筆。

    青椒見眾人不解,解釋道:“他一個仵作,不認得幾個字,寫也寫不明白,找些腐肉讓他吞了,把牙齒長出來,說話就利索了。”

    明喆揉揉額角,頗為頭痛道:“去尋些腐肉來。”

    衛兵聞言狠狠剜了青椒一眼,恨不得把這個胖子生吞活剝了,臨近歲末,誰願意去幹找腐肉這種晦氣至極的事情,可軍命難違,一百個不情願也沒處說理。

    許是運氣好,衛兵走出校場隻是拐了個彎,就在街邊的垃圾堆裏扒拉出幾隻凍死的麻雀,他尋了塊布捂著鼻子將腐了快一半的麻雀身子胡亂包起,火急火燎的趕了回去,攤在老狗麵前。

    “不是人的肉成不?”衛兵用近乎哀求的語調問向老狗,生怕這個諸多傳言在身的怪物讓他去找死人的肉。老狗沒有搭理這名士兵,他抓起一隻麻雀,不祛羽毛就囫圇吞入腹中,看的眾人胃裏一陣翻騰。

    衛兵受不了這視覺上的震撼,掐著脖子幹嘔起來,而老狗卻是藥到病除般的生出一口好牙,他向明喆抱了抱拳,說道:“我想先問明喆將軍一個問題。”

    “請講。”

    “三隊到目前為止,除去葵以外,還死過幾人?”

    “一人。”

    老狗點頭,接著說道:“青椒先前講過,我跟他是在一處窪地裏相遇,那裏有上百具被剝了皮的屍體,那上百人,應該全都是三隊的人。”

    “你說什麽?”這回不止明喆永夜,就連青椒都給嚇得不輕。

    老狗表情凝重,一字一句道:“我是說,現在駐守在沙洋鎮的三隊,已經有一小半來路不明了。”

    明喆摩挲著手中的鐵牌,“這個牌子就是從那些屍體身上找到的?你把你知道的詳細道來。”

    “根據我的判斷,他們至少死了半個月了,不知是為了掩藏他們的真實身份還是另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目,他們全被剝去衣物表皮,可我幹了那麽多年仵作,總有些蛛絲馬跡逃不過我的眼睛,三隊是負責操演機括的隊伍,長年累月製造器械,他們的指節比一般人粗大,這一點是最為明顯的。”

    “你的推斷很有道理。”一直沒有出聲的永夜附和道:“剝皮是為了方便偽裝,那些敵人會幻化成他人樣貌,我一直沒有想通其中原理,現在看來大概和剝下的人皮有關。”

    明喆長吐一口氣,看向永夜,“今日三隊把守的是沙洋鎮通往四方城鎮的要道,得讓他們全部來校場集合。”

    “明喆將軍何必如此慌張,有葉無天大人坐鎮此地,誰還能闖出禍事,就算混進幾個沙洋鎮附近赫赫有名的凶徒,葉無天大人對付他們也不過一彈指的事情。”青椒衝著明喆身後的老人擠眉弄眼。

    在日暮官場豪門縱橫這麽多年的葉無天怎會不明白青椒的意思,他隻是笑笑,道:“家主吩咐過,我隻負責少爺安危,其餘事情由明喆少爺自己定奪,我不能幹涉。”

    “大人您翻手就能解決的小事,總不能作壁上觀吧,我們自行處理可能會牽連許多無辜性命啊。”青椒想要再做努力,葉無天隻是搖頭,不再理會眾人,轉身進了校場一間剛剛搭建好的軍帳內。

    “鎮上的事情還是要靠我們自己,不要為難無天先生。”明喆拍了拍青椒和老狗的肩膀,然後鄭重抱拳,對著二人行禮道:“錯怪二位了,在這裏給你們陪個不是。”

    青椒麵對明喆的大禮,一下有點摸不著頭腦,覺得自己似乎沒有提供什麽可以翻案的鐵證,

    明喆見狀朗聲大笑,“你們二人說完以後,咱們葉家的劈棺手沒有將你們當場擊殺,就已經說明很多問題了。”

    青椒啞口無言,才發現自己竟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寒冬臘月,薄薄的短衣被冷汗浸泡的可以擰出水來。

    沙洋鎮共有三條官道,一條往北,一條往南,還有一條往東,其中往南的官道走上數百裏便可來到雙蓮鎮。

    由於是兩座不甚繁華的邊防小鎮,所以官道修的很是應付了事,坑坑窪窪的黃土路被積雪封凍,磕磕絆絆不說,馬車輪子還容易打滑,若是趕上沒有經驗的馬夫,座下良駒一個趔趄,往往就是一出人仰馬翻的慘劇。

    此時出行人已是很少,卻有一輛馬車自南向北徐徐駛來,車子因為雪天路滑走的不快,車裏的人則是心急如焚。

    “小姐,您可別催了,這大雪封山,道路險阻,萬一有個閃失傷著您了,叫我回去怎麽跟老爺交代啊。”

    馬車廂房簾子內飾都被厚重柔軟的毛皮包覆,加上一條分量不輕的棉花毯子,看起來十分舒坦。車中坐著兩名女子,其中一位是個瘦瘦弱弱的黃毛丫頭,卻像個姐姐樣柔聲細語,正在安撫身旁同伴,那同伴眉目清秀,生的可愛俊麗,稍稍長開的精致五官已經可以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如果永夜在此,腦袋定會一個有兩個大,因為車上坐的那位美麗少女,正是讓永夜束手無策的若南。

    “娟兒,我這眼皮子光跳,不會是什麽不祥之兆吧。”若南輕輕抓住身邊叫做娟兒的丫鬟小手,自己手心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哎喲我的小姐啊,鎮子裏大夫不是給您瞧了,就是休息不好,有些上火了。小姐是富貴之人,可別說這不吉利的話。”娟兒出言寬慰道。

    自永夜走後,若南在家中茶飯不思,父親見了著實心疼,為官多少年沒求過人的老鎮長終於為了女兒落下臉麵,買了幾斤好酒,拎到某位將軍府上,才打探出永夜調任沙洋,於是幫寶貝女兒備了車馬銀錢,就送她出門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每每想到此處,娟兒的心裏就一陣酸楚,她不知那個永夜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把自家如此懂事的小姐迷得神魂顛倒。

    舟車勞頓,前路漫漫。

    娟兒掀開簾子瞅了眼遠方開始模糊不清的山巒,忽然覺得那是頭蟄伏在黑暗裏的凶獸,張開了吃人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