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啟天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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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中天,蟬鳴聲聲。``

    毒堡小樓中。

    白衣的人闔目躺在榻上,額際慢慢沁出冷汗。

    雪娃兒似感受到異樣,“唰”的抬頭睜著圓溜的大眼緊緊盯著身旁白衣人。

    “蕭兒……”喃聲隱顫,能聞愛憐心疼窒澀,於無意識間自榻上之人口中傳出。

    “……蕭兒。”端木闔卻的雙目倏地睜開,眼前一片混沌與黑暗。

    “師父!”葉綠葉應是聽聞了聲響,快速推門而進:“師父怎麽了?!”

    端木孑仙撐臂而起,青絲雪發拂落榻沿,抬頭向著葉綠葉的方向怔怔而望。

    滿麵蒼白,額發沁濕。

    葉綠葉一眼見得女子眼中昏茫痛色,麵色一震。“師父……?”

    “師父師父您怎麽啦?!”阿紫隨後竄來,身後虞韻致緊隨。

    眼前仍是暈眩昏沉不止,端木孑仙斂眸半晌微微喘息,片刻後,低聲道:“為師做惡夢了。”

    阿紫一愣,還未會意,葉綠葉麵色一正,立時往地上跪下,語聲恭肅道:“師父之意,可是要立時布陣承啟天鑒以視!”

    白衣人抿唇而靜,微微斂聲罷,頷首道:“……嗯。”

    “哎哎?!”阿紫驚奇道:“師父要承啟天示了嗎?!”

    夏夜的風溫和寧淡,柔旭而慰人。

    皓月當空,繁星燦熠。

    白衣的人沐浴罷,盤腿端坐在院中布置妥的陰陽八卦陣中。

    葉綠葉、阿紫一左一右站立在女子身後。

    端木孑仙運力行身,水迢迢之力所到之處,雪色長衣微微於陣中拂起,陣中太陽、太陰、少陽、少陰所在四象位,隨之亦慢慢升騰起東南西北四個風旋。

    虞韻致立身遠處,見之驚異怔愣。

    風旋乍起,院中拂動的風便似止了,空氣靜默凝滯,連蟬鳴聲都好似輕了。

    唯餘陣中風旋升騰不止,越來越高越來越細,升入夜空難以明視。

    端木孑仙端然靜坐,青絲雪發飄搖拂起,長衣鼓蕩翻飛,揚起又落。

    阿紫立身在八卦陣後方卻什麽也感覺不到,不由睜大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小嘴咧大,滿麵新奇。

    綠衣的人則一身絕肅。

    端木孑仙額際慢慢沁出冷汗,麵色越加蒼白,風旋升騰間雙唇已如雪色。

    葉綠葉從後望見,不由擰眉而憂……凝目間霍然發現,白衣人腕間、雲蕭所施用以疏開陰絡的銀針已然不見。

    師父!

    葉綠葉心頭一緊,咬牙擰聲,當下憂極!

    轉麵看了一眼阿紫,白日裏還幾分晦暗的麵色果然已好轉許多……

    阿紫覺到葉綠葉的目光,卻是不明所以,偏頭回視她歪著腦袋眨了眨眼:“???”

    葉綠葉肅然轉麵回來,未置一言。

    毒堡院中,四方風旋忽是傾斜合攏,俱往陣心端木孑仙所坐之位旋去。

    “啊!”阿紫見得一驚,忙向一旁葉綠葉驚聲問:“師父她不會有事吧?”

    葉綠葉眉間緊皺,眸中憂甚,卻隻是緊抿唇不答,隻肅聲道:“莫出聲擾亂師父!”

    紫衣人兒隻得呐呐點頭。“哦……哦。”

    下一刻,四方風旋合而為一成一風渦,白衣的人置身其中衣發皆翻飛,身上極慢極慢地透出一陣寧白淺淡的清光。

    清光漸盛風渦漸強,待到衣發飛揚間難以看清陣中之人形貌時,隱約聞女子空靈而飄渺的語聲低低吟出:“天有常道,地有常數……福善禍淫,降災於夏……第九任清雲鑒傳人……恭請天示。”語聲清冷漠然,無悲亦無喜,隱隱約約,縈繞在耳。

    阿紫正納罕怔愣,便見陣中白衣人周身風渦立止,緊閉的雙目緩緩睜開。

    一刹那間,溫潤寧和的清光中,白衣人的雙眼竟化作琉璃透白之色,有如雪魄明珠,剔透玲瓏。

    阿紫張大了嘴愣愣地看著,一度以為自己眼花,小手一揣眼睛再要睜大眼去看,白衣人衣發皆已落定,雙眸亦慢慢合上了。

    清光漸滅,雙眸亦複如常。

    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滯,人世皆靜、萬物皆止。

    下一刻,風揚蟬響,院中之氣一動。

    葉綠葉一眼見得陣中之人身子一晃,頃刻向前栽去。

    “師父!”

    葉綠葉幾步衝上前去立時將白衣女子扶抱住。“師父!您沒事吧?!師父!”

    阿紫亦急急竄來:“師父師父!”

    端木孑仙麵白如雪、唇無半絲血色,身上額間俱是冷汗。

    無力地倚靠在葉綠葉身上,白衣人虛弱而低微道:“……淩王將反,奇謀將失。”

    葉綠葉聞之立震,馬上道:“師父,可要立即傳信入宮?!”

    白衣的人一手捂在胸口上,下一刻竟猝然咳出一口血來。

    “師父!”“師父師父?!”

    昏迷之前端木孑仙卻是搖了頭,憫然而無力道:“不必了……已經、來不及了。”

    ……

    陰雲蔽月。

    洛陽城郊外,數輛馬車被砍得支離破碎,到處可見斷臂殘肢和潑墨一樣的血。

    濃濃的血腥味彌漫不散,被暑風吹得越來越腥烈。

    一人一身黑衣執劍而立,領影網眾士站在滿地殘屍中央。

    他們之間,一人滿身是血一臂已斷,被黑衣少年以劍所指,癱跪在地。

    跪地之人蓬頭散發、滿麵血汙,早已看不出昔日的威名。

    黑衣少年原是恨恨地看著他,後聞身後腳步聲行來,立時轉頭。

    月光下,一襲墨衣雲紋之人緩緩踱步而來。

    黑衣少年看見他,目色一震,眼中有一瞬間的恍惚,手中的劍忽覺拿不動,目中恨意頃刻消散,慢慢回複澄澈無垢。

    來人走到他麵前,伸手撫去了少年陰柔絕美的一張臉上濺落的血點。

    但見少年人衣上原有的雲紋被血濺成朱色,月光下一片晦暗,宛如黑衣羅刹。

    “義父。”少年人回視墨衣雲紋之人,按住了他撫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於掌心握緊。“你來了。”

    墨衣雲紋之人點了點頭,而後轉麵看向了跪坐地上的那人。

    那人一眼見到他,瞠目發抖,不可置信。“墨……先生……”隨後立時反應過來,悲憤急促道:“是你……毒堡時就於我等身上下了毒!你……你……究竟是誰?!”

    那一襲墨衣之上繪有大片繁複的雲紋,夜風輕拂間端然而沉靜,平和而溫寧。

    俯身蹲下,墨衣之人平視著地上的人。

    淒然一笑,語聲幽寂:“至今日,你可還能認得出我?空雷哥哥。”

    乍聞這一聲烙在心底、熟悉陌生難以磨滅又萬分恐懼的喚聲,巫山空雷瞳孔猛地一縮,呆呆地看著麵前的人。

    有如聽到了當年稚齡之童匍匐在地對著自己無助哭喊的哀求:

    空雷哥哥……空雷哥哥……救救我爹娘……不要殺我們……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空雷哥哥……

    心猛然擰起,巫山空雷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是你……是你……原來是你……”

    墨然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隻是淒而又冷地笑,不應聲,不說話,一身悲戚,滿目傷疼。

    “……原來你還記得。”

    “嗚——”空山空雷忽是控製不住地哭了出來,呆愣愣地癱跪在滿地血水屍骸之上……什麽也說不出。

    墨然抿唇又笑,眼中不知為何就氤氳了。輕輕抬手向一側伸出。

    身後少年立時將長劍遞到了他手中。

    墨然看著巫山空雷,慢慢道:“二十四年……我能等到今日……隻因為,我想親手殺了你。”

    巫山空雷亦看著他,如是哽咽道:“你……很恨我吧?”

    似回想起了當年那一幕,墨衣之人眼中氤氳的淚猝不及防地滑落下來,他手中五指一轉,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入了巫山空雷胸口。

    “你巫家滅我墨夷氏滿門,我當然恨你……可我最恨的,是你當年避開了我的眼睛,卻還要假惺惺地在哭!”

    巫山空雷悶哼一聲,一大潑血濺上墨衣之人襟擺雲紋,亦成晦色。

    墨然直直地看著巫山空雷:“你是不是覺得,你轉身不看,流下幾滴眼淚,我就能原諒你、就該原諒你?”

    巫山空雷口中湧血不止,布滿血絲的眼中慢慢晦暗。

    “對不起……”眼角亦是落下淚來,巫山空雷意識慢慢模糊,空直的目光望向墨然,口中低微而喑啞地喃道:“你原諒我吧……?”

    墨然手中的劍拔出又再度埋入麵前之人的胸膛,直至沒柄。

    暑夜的風無聲無息地吹過兩人臉頰,墨然看著眼前之人慢慢空洞的雙眼,鬆開了五指。

    失了支撐,巫山空雷的屍體向前傾斜靠在了墨然身上。

    墨然一時未動。

    久久,終道:“……好。”

    兩人腳邊,屍橫遍野,血水流滿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