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四度青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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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武帝九年,八月中旬。
巫家於毒堡事件後回途中行至洛陽城郊外遇襲。
巫山空雷身亡,巫山秋雨重傷,巫家比巫山空雷年長者全部遇害。
今日的武林之主巫家,其血自城郊沿著青石小徑一直流到洛陽城內,流至昔日的武林舊主墨夷家遺址附近。
此江湖急訊傳遍武林之時,毒堡之內端木孑仙已然昏迷數日。
客院中的江湖中人聽聞後無不震懾心驚,心有戚戚……
雖道巫家與墨夷家滅門之事恐有牽連,但無刃刀巫家出事,仍是江湖一大厄事,必將引得波傾浪湧,武林浩蕩,江湖再起風雲。
端木孑仙醒後倚身於榻上,滿麵蒼白地聽著葉綠葉述完,一麵咳一麵道:“綠兒……速速告知客院中的傷者……讓他們盡快離去。”
葉綠葉聞言一愣:“師父何意?”
端木孑仙目中憂甚:“你隻快去……”
這時虞韻致突然快步奔來,入屋便道:“先生!毒堡門前來了眾多朝延兵馬……”
葉綠葉麵露惑色,隻微微蹙眉。
端木孑仙卻是頃刻間麵色更見蒼白,語聲一寂,低微道:“是為師之過……已然遲了……”
……
洛陽城內,墨夷家舊址位於城西一角,蛛絲結簷,斷壁殘垣,一片荒涼。
墨然立身在這一片廢墟中,任手中長劍慢慢滑落至深長的野草叢中。
“爹、娘,這麽多年……你們可以安息了。”
枯藤朽木,野草拂迎。
昔日聲名赫赫、今朝破敗殘蕭的墨夷府中,雪色的綸巾隨風拂蕩,墨衣飄搖,揚起流雲飛絮。
墨然望過這片熟悉又陌生的院落,依稀還記得當年院中楊柳依依、水木清華的情景,恍然間低頭,隻餘這一片雜草叢生。
雖是大仇初報,卻仍舊改不了這一片荒煙蔓草的淒涼。
墨然靜立院中,神情極是清雋溫柔,卻終歸淚落兩行。
靜靜看著那把躺在野草叢中的長劍。
劍身遍染泥塵草屑,刃上血跡猶未幹。
“安息了吧?安息了嗎?”輕輕問一句,恍然默聲。“還是難得安息吧……”
一襲素衣長裙的女子緩步走近,立身在了墨然身後。“主人還想覆滅葉家皇室是麽?”
墨然望著院中野草,語聲輕淺:“我要讓葉家知道……我墨夷氏可為他安邦輔國,也可讓他自亂朝綱。”
郭小鈺看著墨然。“葉家若覆滅,大夏便也將亡,即便如此,主人也在所不惜?”
風拂廣袖,獵獵作響。
墨然抬首:“待到淩王舉兵,我助陣於他與朝廷相抗,讓葉家自相傾軋鬥個兩敗俱傷……如此,方紓我墨夷氏長恨。”
語聲一低,墨然輕言道:“至於夏國,若這樣輕易就亡了……那便亡了吧。”
素衣之人聞言靜了一刻,而後道:“如此,一切都在主人預料之中……宮中傳出消息,吳太後暴斃。”
墨然一震:“何時?”
“昨夜。”
墨衣之人倏地回頭,“吳太後一死,葉齊、吳鬱必反,如在此時,葉齊必定是退往益州。”
郭小鈺點了點頭:“即便沒有主人背後推手,葉齊也是必反。如今主人與他承諾的‘巫、雲、鬱’,一者巫山空雷已死,巫家本受爭議之下又失肱骨,短期間必難複立、威信不存;二者驚雲閣,年前已是元氣大傷,與文墨染的內線接連已斷;三者吳鬱,吳太後死訊傳出此人必然舉兵助陣淩王……此三者,全在主人意料之中。”
墨然向前走了一步,似想到什麽,麵色忽然變了:“不,時機不對……依你我所掌握,她應是還在毒堡之中。”
郭小鈺微蹙眉道:“主人說的是端木孑仙?”
“葉齊若退往益州與吳鬱會合,必不會放過師妹。”墨然猝然轉身,凜聲而問:“吳太後暴斃,可是影衛動手?”
郭小鈺眉間一擰,神情也肅:“七影傳回的消息,是他們動手。”
墨然麵色陡寒:“隻有我原葉家影衛墨夷氏有此能為潛伏宮中刺殺皇太後,但我安排的卻不是此時。”
郭小鈺一震,立時道:“七影衛隻聽主人之命,不會提前。”
墨然靜了一刻,複又踱了兩步,而後肅麵搖頭道:“不……他們還聽一人的……但是此人應該已經死了。”
郭小鈺心下一凜:“主人說的是影人。”
墨然極慢地點了頭,語聲寒冽。“我有太多的命令,都由他轉述。讓他們將行刺之事提前,隻有他能做到。”
郭小鈺震色道:“主人說過,以影人當時所受的傷,鮮有人能救。隻有端木孑仙……”
“不是師妹。”墨然想到一人,麵色陡變……既驚又震且怒:“除卻師妹,我所知的……還有一人能救影人。”
“主人的意思,天下間還有醫術堪比端木孑仙者?”
“有……”墨然低聲寒冽道:“當年的雲門棄徒……我師弟,赫連綺之。”
郭小鈺聞之,不覺間已擰眉。
“立時與我趕回毒堡。”墨然大步行出,語聲急凜:“傳信與虞韻致……這便是她最後一個任務,之後她便不必聽命於我。“
“主人請說。”
“無論如何,護她周全。”
郭小鈺低頭斂目,已然不用去問那個“她”是誰。淺聲應了:“是,主人。”
……
梁州城外,青風寨前。
梅疏影領瓔璃立於山寨門前,身後十數人抬棺靜候。
不多時青陽子等人跟隨在石木花身後奔出。
那頭發花白的老者一步踏出寨門,直愣愣地看著梅疏影身後之棺。
“在下梅疏影。”
石木花控製不住地凝了老淚,又呆又怔地蓄在眼裏……好半晌才移了目光轉向手執玉扇的白衣公子。
“你就是那驚雲公子梅疏影……?”語聲呆怔,嘶啞低喑。
“是。”
石木花幾乎是在梅疏影話音還未落盡時便衝上前去,一掌揮向了梅疏影。
“公子!”瓔璃驚聲。
梅疏影卻是不避,神色仍從容。
下一刻掌風臨額,卻是沒有揮下。
石木花老淚縱橫,抖著手往後退了數步。“當著阿草的麵……老頭子不打你……不叫阿草心疼……”
梅疏影微微抿唇。
瓔璃目中氤氳,眼眶已紅。“老前輩,我家公子並非是害死……”
梅疏影卻出口打斷了瓔璃的話:“瓔璃,把東西給到前輩。”
瓔璃目中深憂,躊躇一刻,將一個布囊遞到了老者麵前。“請老前輩收下。”
石木花看著那沉甸甸的布囊卻是淒笑起來:“小子何意?我乖囡死了,就拿銀子來打發老頭子?想了了這樁事?”
梅疏影立身在石木草棺前,緊握手中之扇,語聲卻是悠緩:“老前輩不要是麽,本著江湖道義本公子恐有好事者囉嗦,所以給到這些銀兩,原本估摸著石姑娘算是半個江湖人,於武林中行走應是死生不計,也覺無甚必要。”
石木花頃刻老淚縱橫:“你!”
梅疏影便又道:“前輩既是不收,我便叫瓔璃將銀子收起來,我等回了。”白衣的人竟當真轉身就走。
“公子……”
“站住!”石木花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老頭子不會無端受你的施舍……江湖恩怨,生死有命,我怨不了誰……”
緩緩邁步上前,心疼地撫上玉棺,石木花顫抖著聲音道:“隻是你走之前……可否看看老頭子的山貨,若看得中,就買了……若看不中,就走吧。”
梅疏影握扇的五指更緊,微見冷白。
他道:“好。”
石木花看著麵前白衣公子俊逸風流的形貌,不得不憶起棺中人曾與念叨此人的無數個日夜,驀然心揪疼窒,哽咽抑聲:“我家乖囡……眼光是不差的……”
梅疏影隻是沉默。瓔璃眼眶更紅。
下一刻石木花驀然啞聲與身後之人道:“七嫂,去……去將二小姐屋子裏,床頭那隻大紅喜的錦袋拿來。”
山風霍然喧囂。
吹亂寨前淩亂而難承的心。
不多時婦人將布袋提來,抹著眼淚小心翼翼地捧到梅疏影麵前:“公……公子,是……是這布袋子……裏麵都是二小姐平日……”
梅疏影目光一轉,語聲已沉,隻道:“瓔璃,收下。”
紅衣女子立即上前恭敬地接過了布袋,小心地抱在懷裏。
“把銀兩留下。”白衣翻飛,梅疏影轉身便走。
步伐既穩,又沉;身形既傲,又冷。
又蕭然。
“姓梅的!”石木花顫抖地扶在棺槨上,衝著他的背影哭道:“我不問她究竟是因誰而死……怎麽會死……隻要你來年今日……來年今日……”枯瘦的老人抖聲一字字道:“來年今日……你若還記得來這裏看一看她……於她墳前上一柱香……老頭子我……就不怪你了。”
梅疏影腳步一頓,身形霽然……複又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下山而離。
“我會記得。”
白衣揚落,人已行遠,山風默然。
青風寨前,眾人慢慢圍住了玉棺。
靜默半刻,響起一片哭聲。
“二小姐……”“阿草……”“二小姐……”
“我的乖囡啊——”
已行至山下的白衣人腳步漸緩,驀然伸手從瓔璃手中的布袋裏取出一隻繡有白雪紅梅的精致香囊,垂目靜靜望了少許,複又放下,轉身而離。
“走吧。”
“是……*************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
行之未遠,玖璃飛身而至,快步行到梅疏影麵前。
“公子,四支青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