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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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 驛站人多口雜,不如再往前走一段, 尋個妥善之處說話。”青鬆建議。

    七爺道好。

    青鬆與青柏躬身告退,等到暮色四合之時,已經諸事安排妥當。

    青鬆將一副炭筆畫成的簡單輿圖攤在七爺麵前,“另外定的是榮盛車行的車,車把式姓魯,跟屬下有些交情, 他向來跑京都到青州府這條線,沿路熟悉得很。護衛明著有兩人,暗中另有四人,都是真刀真槍見過血的。”邊說, 邊在輿圖上指點, “驛站往西約莫七八裏,路北有間荒廢的土地廟, 暫可做敘話之處。”

    七爺淡淡道:“布置周全些,切莫傳出風聲, 壞了嚴姑娘名聲。”

    “七爺放心, ”青鬆斬釘截鐵道, “這次所用之人都是先前打過多次交道的, 口風非常密實, 絕不會走漏隻言片語……已經商定每天辰正動身趕路, 午正打尖, 申正便進店歇腳, 落腳客棧都是鎮上相熟的店鋪,護衛會提前過去通告。路上共走六天,第七天一早就能趕到濟南府,等把嚴姑娘送到,護衛會傳信回來。”

    “就這麽定了吧,”七爺點點頭,揮手讓他們退下。

    嚴清怡每天忙著收拾東西,對此全然不知。

    期間何若薰打發人送信來,說何夫人臥病在床,實在脫不開身送她,請她見諒。來人還帶了一隻海棠木匣子,說是何若薰給的程儀。

    裏麵是何若薰經常戴著腕間的那串雕著蓮花的沉香木手串。

    而芸娘沒有寫信,卻吩咐錦繡閣的王繡娘來了。王繡娘笑吟吟地說:“我家掌櫃查出來有孕,已經成親七八年了,一直沒動靜,好容易有了,東家高興得不行,拘著掌櫃不讓出門。掌櫃說她會給濟南府的鋪子寫封信,嚴姑娘若有事就去那邊鋪子找秦管事。”

    她口中的東家是芸娘的相公石坤,之前芸娘為了行事方便,對外說石坤是東家,自己做掌櫃,王繡娘習慣了,一時半會兒也沒改口。

    嚴清怡很為芸娘高興,笑盈盈地答應了。

    因陸致平常上衙早,有時候夜裏會歇在外院不一定在正房,臨行前,嚴清怡特地往正房去辭別。

    陸致沉著臉,幾近淡漠地說:“女子最重要莫過於三從四德,古人所言,‘婦有長舌,唯厲之階’,便是前車之鑒,你回去之後將女四書多讀幾遍。”

    “婦有長舌,唯厲之階”意思是愛搬弄是非的女人,會導致亡國之禍。說得是周幽王的王後褒姒。

    嚴清怡本想分辯幾句,轉念一想,明兒就走了,何必找這些不痛快,沒應聲,隻屈膝行個禮就出來了。

    大姨母隨著進了西廂房,無奈地說:“你姨父性子古板,就愛胡亂教訓人,不過他也是為你好,姑娘家伶牙俐齒張牙舞爪地給人印象不好。”

    嚴清怡吸口氣,應道:“是。”

    大姨母四下瞧瞧,見屋裏東西俱都歸置得整整齊齊,而案旁一摞疊好的衣物,正是這幾個月來添置的,頓時歎道:“你這孩子,這是幹什麽?”

    嚴清怡還是原先那套說辭,“這半年承蒙姨母照看,一應衣食用度處處是好的,這衣裳有的還沒上身,有的也隻穿過一次兩次,姨母留著賞人,也是她們的福分。”

    “給了你就是你的,跟姨母還這麽外道?”大姨母板起臉,“姨母沒把你當外人,莫非你心裏還把姨母當成別人?”

    嚴清怡心裏腹誹,人都是話說得好聽,如果姨母親生的女兒遇到此事,姨母還會置身事外不成,姨父還是會把表姐趕出去不成?

    可姨母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娘,原也沒有什麽可指摘的。

    嚴清怡笑一笑,“我聽姨母的”,揚聲吩咐春蘭打開箱籠。

    她來時,柳條箱籠輕飄飄的隻裝了一半,現在東西多了些,卻仍是不滿,隻待把那摞衣裳塞進去,箱子才密密實實地塞滿了。

    大姨母滿意地點點頭,和藹地道:“今天早點歇下,明天一早要趕路,我已經吩咐廚房備了幾盒點心,趕路不由人,若是餓了就將就著墊補墊補。”

    嚴清怡謝過大姨母,將她送出門,吹滅燈燭上床。

    夜風吹動石榴樹,枝椏搖晃不停,映在帳簾上的黑影也張牙舞爪地動個不停。

    嚴清怡突然有些恐慌,前後兩世,她從來不曾一個人趕路。

    前世,不管是去豐台還是田莊,總是跟著蘇氏一道,用的是府裏車輛,身邊連丫鬟帶婆子還有隨車的小廝,總得有十幾人。

    明天,她身邊隻有春蘭與冬梅,又是用著車行裏的車,而且是千裏迢迢去濟南府,路上至少五六天。

    嚴清怡左思右想總覺得心裏不踏實,索性披衣下床,也不點燈,就著窗外淺淡的月色,打開箱籠,伸手摸索半天,將郭大叔給的那把短匕摸出來,放在床頭矮幾上。

    第二天,陸致果然早早就上衙了。

    嚴清怡與蔡如嬌陪著大姨母用過早飯,略作收拾,就聽二門上婆子來回,說車行裏的馬車在門口等著了。

    蔡如嬌頓時落下淚來,拉著嚴清怡的手搖個不停,“你走了,我怎麽辦,就剩我一個人。”

    嚴清怡嗔道:“胡說,怎麽就你一人了,這不還有姨母。往後你應該更孝順姨母才對,把我這一份孝心也帶上。”

    大姨母也作勢掏出帕子摁摁眼角,“姨母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等過幾個月,姨母再讓人接你回來。”

    說完,見婆子將箱籠抬了出去,也便收起帕子,攥住嚴清怡的手道:“時辰不早了,別誤了吉時。”與蔡如嬌一道送嚴清怡出門。

    門口停著輛普通的黑漆平頭車,車夫手裏握著馬鞭正在周管家說笑,兩個護衛則牽著馬站在馬車旁邊。

    透過帷帽輕薄的麵紗,嚴清怡看清車夫的模樣。身材很壯實,皮膚黢黑,臉盤略有些方,厚嘴唇,一雙眼睛雖然小,卻很精神,眸子滴溜溜轉動不停,在瞧見她們一行時,眸光明顯閃了閃。

    看上去不太像是個安分的。

    嚴清怡摸摸懷裏硬邦邦的短匕,扶著春蘭的手上了馬車。

    大姨母沉聲對車夫道:“我家老爺在兵部武選司當差,路上若有為難之處,盡管報上我家老爺的名諱。”

    車夫笑嘻嘻地說:“太太放心,這條路我熟,就是閉著眼也能將府上小姐送到。”說罷拱拱手,抬腿上了馬車,揚聲道:“走咯!”

    緊接著,外麵傳來清脆的馬鞭聲,嚴清怡隻覺得身子一震,馬車朝前馳去。

    馬車原本還算寬敞,但因放了隻柳條箱籠,便占去了一半地方,嚴清怡隻能跟春蘭和冬梅擠在一排座位上,雖然說不上擁擠,可也沒法行動自如。

    約莫行過兩刻鍾,馬車到達正陽門,等待出城的空當,車夫揚聲道:“咱們盡快趕路,直到正午時分再做歇息,若是姑娘有何需要,用力敲敲車壁就成。”

    言外之意,他打算一路狂奔直到正午,中間不會歇腳,如果有人內急就告訴他。

    嚴清怡皺眉,低聲道:“這不行,連著趕路,人哪裏能受得住,兩條腿怕不是要麻死了?”

    春蘭也覺得不妥當,她跟著大姨母從餘杭一路到濟南府再到京都,都是走一個時辰就會下車鬆散一會兒,要麽喝口茶潤潤嗓子,要麽去茅廁解手,哪有這般趕路的?

    春蘭掀開窗簾探出頭,客氣地說:“鄭大哥,我家姑娘說不用太急,最好過一個時辰就停一停,大哥也順便喝口茶歇歇腳。”

    車夫笑道:“妹子這話一聽就是外行,這趕路呢,都是緊快不緊慢,頭兩天馬匹腳力好,趕緊多跑些路,後幾天就是想跑也跑不動。而且,跑快點早些去驛站歇息,要是天黑趕不上驛站就隻能歇在荒郊野外了。”

    嚴清怡聽著不對勁,揚聲道:“我們不著急,早一天晚一天沒關係,鄭大哥盡管按著方才所說,每過一個時辰歇息一炷香工夫。”

    車夫道:“不成不成,這趟差事周管家隻給了五十兩銀子,車行抽去三十兩,分到我們哥仨手裏才二十兩,一路來回至少十天工夫,還得拋去吃喝住店,真正剩下沒多少了?”

    嚴清怡道:“這幾天的花費不用鄭大哥破費,隻要慢些趕路便可。”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車夫不情願的回答,“好吧。”接著馬車猛地一震,卻是已經出了城。

    冬梅怯生生地說:“我聽著車夫怎麽惡狠狠的,有點可怕,會不會路上動什麽壞心思?”

    春蘭笑道:“沒事兒,咱們是官眷,又不是平頭百姓,他們不會膽大妄為。再說,冤有頭債有主,咱們要是出事,老爺太太肯定會找車行計較,這筆賬早晚算到他們頭上……他們就隻是粗魯了些,言語上不好聽,未必有膽子作惡。”

    這話讓冬梅安下心來,也多少寬慰了嚴清怡。

    馬車出得城後便加快了速度,加上城外的道路本不如城內平坦,一路上坑坑窪窪的,顛得嚴清怡幾乎散了架。

    有心想車夫歇歇,可才沒跑多久,且思及車夫那惡劣的態度,隻能忍著。

    約莫跑了小半個時辰,馬車毫無預兆地停下來,害得嚴清怡差點跌落到車座下。

    嚴清怡紅漲著臉穩住身子,就聽車夫的聲音,“諸位爺,能不能讓下路,容小得過去。”

    春蘭悄悄將窗簾掀了條縫。

    隻見不太寬的官路上,一前一後停著兩輛馬車,若是馬車都靠一邊停著倒罷了,偏偏一個靠左,一個靠右,前後相隔兩步,正將官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聽到車夫問話,自前頭馬車車旁繞出個濃眉大眼的壯漢來,粗嘎著聲音道:“老哥稍等片刻,我這車輪子鬆了,等上緊之後立馬讓路。”

    車夫有些不虞,卻仍是耐著性子道:“要不,勞駕把後麵車往右靠靠,稍微讓出兩尺,讓我能過去就得,主人家著急趕路,實在耽擱不起。”

    壯漢笑道:“也行,後頭車輪鬆了,前頭的車沒毛病,我讓哥兒幾個把前麵的車挪動挪動……老哥行色匆匆的,是要往哪裏去?”

    車夫答道:“是個遠差事,往東昌府去。”

    嚴清怡驟然心驚,她分明跟大姨母說得清楚,是先要回濟南府安頓下來,然後再去東昌府接薛氏。車夫為什麽說要直接去東昌府?

    不行,趁馬車停著,她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否則馬車飛奔起來,還不是任由車夫說了算。

    嚴清怡打定主意,從懷裏掏出短匕攏在袖子裏,讓春蘭掀開車簾便要下車。正在這時,從前頭馬車突然躥出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鉗製住車夫。旁邊護衛慌忙拔劍,不等劍出鞘,不知何處飛來兩粒石子,正擊在馬腿上。

    馬匹吃痛,“嗷”一聲嘶叫,揚蹄將護衛摔在地上,幾乎同時,又出現數人,將三下兩下將護衛捆了個嚴實。

    嚴清怡大驚失色,近些年萬晉政通人和海晏河清,雖然談不上路不拾遺,但也極少聽說攔路搶劫的事情。尤其這還是官道,離京都不過半個時辰,萬無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想到此,嚴清怡心頭一沉。

    這個時辰,按理正是客商或者行人趕路的好時候,已經過去一炷香工夫了,為什麽不見一輛馬車過來,就連人影也沒一個。

    嚴清怡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敢貿然下車,認命般與春蘭冬梅擠在一起。

    這時車外傳來男子恭敬的說話聲,“嚴姑娘,且情移步下車,我家主子有事相商。”

    聲音有些耳熟,像在哪裏聽過似的?

    嚴清怡悄悄掀了車簾,瞧見七爺身邊那個沉默的沒有半點存在感的隨從正躬身站在車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