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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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柏應道:“好,我這便去查。”

    這一年七爺的身體著實強了許多, 即便在秋燥之日也隻是多咳了幾聲, 並不像前幾年那樣咳得沒完沒了, 恨不得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萬皇後見七爺氣色大好, 重重地獎賞了和安軒諸人,尤其是小鄭子,還得了皇後娘娘賜的臘八粥。

    臘八粥易得,宮裏每年都放下發,而且喝過就沒了。

    可皇後所賜是坤寧宮小廚房單另熬的,每年隻預備康順帝、皇後娘娘以及幾位皇子的份額。

    臘八那天, 坤寧宮的姑姑提著食盒到和安軒來, 頭一碗粥奉給了七爺, 緊接著又端出一碗給小鄭子,“皇後娘娘說這一年公公伺候七爺勞苦功高, 特地賞給公公,往後還得盡心盡力。”

    和安軒上下都看在眼裏,沒有不羨慕小鄭子的。

    因為七爺身體轉好, 萬皇後不辭辛苦地舉辦了好幾次宮宴。

    中秋節辦了賞月會, 萬壽節辦了賞花會, 元宵節又辦了賞燈會,每次都邀請了數十家勳貴家眷進宮赴宴。

    三皇子楚燁在去年六月與國子監袁祭酒的長孫女成了親,封號為“恭”, 已經開府單過。四皇子楚煒則定得是白鶴書院山長李亙文的女兒, 是今年九月的婚期, 府邸也選好了,在黃華坊,得的封號是“順”,剩下個最不討萬皇後喜歡的五皇子楚炤。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萬皇後是在替七爺張羅親事。

    去年三月三的桃花會,七爺一陣猛咳打消了許多人的念頭,可連著幾次宮宴看下來,七爺身體強健了許多。

    原先被貴人們壓製下去的小心思又都冒了出來。

    上元節的宮宴上,萬皇後笑著說:“上元節燈會,百姓都闔家出門賞燈玩樂,咱們也不用拘束,聽說諸位公子姑娘都是飽學之士多才多藝,不妨展示一番,聖上另有彩頭贈予。”

    柔嘉公主為表孝心,頭一個下場,彈了首喜慶的琴曲《慶豐年》。

    本來諸位姑娘小姐還擔心當眾展現技藝折了身份,可看到柔嘉公主都下場了,自己又不比柔嘉尊貴,還端著幹什麽。

    於是羅閣老的孫女彈了支《花好月圓》,張禦史的姑娘畫了幅《國色天香》,錢侍郎的麽女即興賦詩一首,其餘女子要麽彈琴要麽寫字,恨不得把平生所學都展示出來。

    萬皇後仔細瞧過,其中還真有不少好顏色的女子,有的清麗、有的靈秀、有的溫婉、有的穠豔,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遂暗中記下了幾個名字。

    等宴會結束猜燈謎的時候,萬皇後便將那幾人分到七爺一組裏。

    繞著玉液池掛了一整圈的花燈,有高大華貴的龍燈,有精致唯美的鳳燈,有工藝精湛的走馬燈,還有小巧可愛的兔兒燈、猴兒燈,照得禦花園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天上明月皎皎,地上華燈爍爍。

    玉液池映著明月,映著華燈,湖麵被風吹動,泛起細碎漣漪,漣漪一圈圈蕩開,跳動的光點也隨之蕩開,美輪美奐。

    七爺站在澄瑞亭裏,穿一襲寶藍色綴著玄色狐狸毛的鬥篷,墨發用寶藍色緞帶束在頭頂,似高山遺雪般清雅而尊貴。

    他仰頭瞧著紅綢帶上寫的謎語,猜到了便溫文一笑,笑容如春風拂麵,又似細雨飄飛,讓人感覺溫潤清涼,情不自禁地想要近些,再近些。

    而他與生俱來的淡然氣質又教人心生怯意,不敢輕易上前冒犯。

    那個晚上的那道寶藍色身影,牽引了無數世家女子的心。

    回到和安軒,七爺褪下鬥篷,一下子就倒在羅漢榻上,疲憊地說:“原來應付別人,是這麽累的事情。”

    萬皇後卻覺得七爺情思開始萌動,時不時地召了京中女眷進宮敘話。

    不免會提起七爺,便有那心思活泛的旁敲側擊地打聽七爺的喜好。

    萬皇後有種與榮有焉的得意,笑著問七爺,“這陣子惦記你的人可不少,不如等三月三再辦一次桃花會?上元節是夜裏,燈光底下看人瞧不真切,咱們白天仔仔細細地看。”

    七爺斷然拒絕,“不用再看了,那些姑娘都很漂亮,春蘭秋菊各有風采,可是……我不急著成親,還是等明年我養好身子再說。”

    萬皇後很是悵然,可想起通微法師的話,七爺要等二十歲才能諸事順遂,隻得答應。

    左不過就一年的工夫,再等等也無妨。

    這將近一年,七爺再沒提到過嚴清怡,隻偶爾會問起陸致的案子。

    陸致在官場浸淫久了,也實在會審時度勢,對於侵占土地強買店鋪之事,隻假作不知,將一切過犯都推在蔡家跟大姨母頭上。

    再有張閣老力保,經過好幾個月的扯皮與試探,陸致貶為會同館任大使,是個正九品的官職。而大姨母則判定仗十下,流放一千裏。

    陸致卻不像二姨父那般傻,在二姨母還在監牢之時就送去了一紙休書。

    陸致自始至終不曾流露過休妻的念頭,反而三番五次往牢獄裏探視,散去數百兩銀子上下打點,終於將流刑改為輸役,再然後以銀抵工,輸役也免了大半。

    凡知此事者,無不稱讚陸致為人厚道,重情重義,又替他惋惜,因為姻親之過累及自身。

    陸致謙遜地說:“薛氏嫁給我二十餘年,替我生兒育女操持家事,因家中貧困不得已才與姻親合夥經商,一時不察也是有的,我豈能因此休妻?再者,薛氏父母均已亡故,又無兄長可以依靠,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棄之不管。”

    一時,眾人都覺得他高義,雖然貶成芝麻官,聲名卻比先前好了許多。

    七爺雖然不問,小鄭子與青柏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他仍是惦記著嚴姑娘。

    果不其然,剛知道嚴姑娘進了京,立馬就要過來看看,而且還怕撲空,特地起了個大早,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等在馬車裏。

    依著七爺的身份,想要什麽樣的姑娘沒有?

    再或者,就是相中了嚴姑娘,請萬皇後下道懿旨,豈不立刻得償所願,何至於這般費盡心思?

    青柏不忿歸不忿,動作卻很快,不過三四天的工夫就將一張紙呈在七爺案前,“我托人打聽過,沒聽說嚴姑娘定親之事,倒是查出來跟她走動頗近的三個人,都是在濟南府有過來往的。”指了第一個,曹大勇,道:“曹壯跟嚴其華自幼認識,兩家知根知底,曹家曾有意求娶嚴姑娘,後來沒有了下文。曹大勇跟嚴姑娘的胞弟一同在濟南府衙學武,關係頗好,不過這兩年倒是疏遠了。”

    又指著第二個名字,“李實是在牢獄裏對嚴姑娘多加照應之人,這人眼下跟秦四娘的合離婦人打得火熱,必然不是他。”

    最後指著第三個名字,“林栝是揚州人士,雙親早亡,是濟南知府張培源內人的表外甥,曾在濟南府衙訓練衙役,前年武舉得了第四名傳臚,現在寧夏固原鎮當百戶,去年五月曾受命回京催糧草,連連受挫,在戶部鬧過一場不小的爭執,還是羅閣老出麵擺平了。”

    七爺盯住那兩個字看了會兒,開口問道:“東昌府朱家一家三口是哪天死的?”

    青柏心頭一跳,“五月二十八,林栝一行是五月三十進得京。”

    如果腳程快的話,兩人之內肯定能從東昌府趕到京都。

    七爺淡淡道:“再去查查林栝,再有,朱家的案子找出真凶了沒有?”

    青柏搖頭,“東昌府鄭南初以前跟朱貴相互勾結被申飭,此次對辦案便很不積極,再者民不告官不究,朱家人都忙著爭家產,沒人關注凶手之事。”

    恐怕朱貴的三個閨女早就想讓那個傻兄弟死掉了。

    七爺無奈地搖搖頭,輕聲道:“去吧。”

    嚴清怡渾然不知七爺對她仍未死心。

    她正為了生計而整日忙碌,以前住在濟南府自己家的房屋,自己家裏能種菜,她都覺得生活拮據,現在吃菜吃麵都得花錢,每月還得額外有三兩半的租金。

    果然是“長安居,大不易”,京都居,也不容易。

    沒辦法,嚴清怡隻能重操舊業,仍是做絹花出去賣,好在京都人手頭鬆散,比濟南府的人舍得花銀錢,每支絹花最少也能賣到二十文。隻要賣出一支,她們一天的花費也就夠了。

    這天,嚴清怡剛把藍布包裹鋪開,就見眼前多了雙粉底皂靴,順著鴉青色長衫看上去,正對上一雙憤怒的眼。

    是陸安康,旁邊還跟著陸安平。

    陸安康死死地盯住她,“這不是嚴表妹嗎?我還以為我看錯了,沒想到真是你。”

    嚴清怡不緊不慢地將絹花一支支擺上去,又逐個把花瓣整理一下,這才站起身,“公子,買絹花嗎?不賣的話,請讓一讓,你當著我的生意了。”

    陸安康怒道:“嚴三娘,你把我娘害得那麽慘,怎麽有臉往京都來?”

    嚴清怡笑一笑,“我又沒逼著自己的妹妹嫁給傻子,也沒有欺行霸市強占民田,有什麽沒臉的?二表哥是讀書人,肯定知道衛國的石碏因何殺了自己的兒子。何況,我一介布衣,濟南府又離京都這麽遠,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害姨母?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而已。”

    “你!”陸安康伸手指著她,“虧我娘對你那麽好,把你當親閨女似的,你……你兩麵三刀恩將仇報!”

    嚴清怡冷笑,側頭看向陸安平,“大表哥,你是明白人,你覺得姨母為什麽把我帶到京都來,是真的把我當親閨女待?”

    陸安平“呃”一聲,不知如何開口。

    嚴清怡續道:“剛來京都不久,應該是前年秋天,姨母帶我跟阿嬌給張閣老賀壽,還特地囑咐穿繡牡丹的衣衫。當時還遇見宮裏的範公公了。沒過幾天,原先太常寺主薄薑守仁就升任平陽府同知,說不定明年考績還能再升一級。記得當時薑守仁的女兒也穿著繡牡丹的褙子……大姨父是不是很羨慕薑守仁的官運?”

    陸安康詫異地盯著嚴清怡,又看兩眼陸安平,臉色漸漸發白,“不可能!你就是信口胡說,我娘怎麽可能是那種人?她最是慈善,出門見到乞兒都會散錢出去。”

    嚴清怡譏諷道:“她是你娘,自然你隻看得見她的好。若真是慈善,怎麽會為了八千兩銀子就把妹妹往火坑裏推?二表哥回鄉應試,一路帶的銀錢不少吧,沒準兒就是從這八千兩裏麵出的。”

    “你胡說八道,我才不相信,”陸安康蒼白著臉,快步離開。

    陸安平深吸口氣,低聲道:“嚴表妹,我娘確實有些事情做得不對,可她是情非得已,而且也已經得到了懲罰。去年在牢獄裏待了好幾個月,又受了仗責十下,到現在還不能下炕……”

    “我娘三月二十六日過世了,再也活不過來了。”嚴清怡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

    陸安平忙道:“實在對不住,但此事並非我娘所願。她也不想……”

    嚴清怡再度打斷他,“你耽擱我做生意了,我不比你們家臉皮厚,專門靠算計親戚發家,我隻能憑著手藝做點小本生意。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再見麵彼此當作不認識。”

    陸安平尷尬地離開。

    嚴清怡猶不解氣,瞧見地上一粒石子,恨恨地踢了出去。

    春蘭低聲勸道:“姑娘消消氣,二少爺一門心思就想著讀書作畫,別的都不往腦子裏去。”

    嚴清怡並不記恨陸安康,隻是覺得諷刺,陸安康根本什麽都不懂,憑什麽口口聲聲罵自己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忽然,就想起前世。

    陸安平在羅家住了兩個月,羅家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可他翻臉不認人,轉眼就洋洋灑灑寫出四頁狀紙,把羅家告到禦前。

    羅雁回整天咋咋呼呼的,除了鬥雞就是遛狗,而自己,隻是養在深閨的嬌貴女子。

    其中會不會也有什麽隱情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