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一章 肥膽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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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秀的話差點把崔宣雨嚇昏過去。短暫的暈厥後,崔宣雨問:“官人,你什麽時候犯過法了?”

    “好幾年前了。”元敬陽答著話,身軀動也不敢亂動。

    “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呀?”

    “為了你啊。”

    崔宣雨搖頭,不解其意:“為了我?”

    辛秀“夠了!沒空聽你們說情話了。現在我要將膽敢行刺父親的人就地正法!”

    “等等、等等,有個問題我沒搞清楚。”禹邊雲道:“我們總堂主到底犯了什麽罪?”

    陳文溙道:“刺殺朝廷命官。”

    “刺殺的是什麽官?”

    “隆興知府辛棄疾。”

    “那辛棄疾現在是隆興知府嗎?”

    “不是……”

    禹邊雲倆手一攤:“那不就得了。這位大娘子,把您的兵刃放下吧。”

    陳文溙道:“慢著,稼軒雖然現在不是知府了,但他過去是知府,而且就在知隆興府事的任上,遭到了他的行刺。我們秉公執法,必須要將他帶走!”

    禹邊雲問:“定罪總要講證據的,你們有人證物證嗎?”陳文溙拿起斷箭道:“這便是物證。”說著,他讓辛儷把竊取來的兩支雕翎箭也一並拿來,比照道:“你看,這斷箭是當年稼軒遇刺的時候取得的箭矢,這兩支是你們總堂主用的箭,是不是一模一樣?”禹邊雲豈會認輸,他仔細觀瞧後道:“確實是一模一樣,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麽呀——這都是你們拿來的箭矢,我萬羽堂根本沒有此種箭支。”

    咦——這倒是了,禹先生詭辯和不要臉還是有兩下子的。元敬陽兩眼放光,頓時又來了精神。

    辛秀喝道:“你還狡辯,這兩支箭分明就是我從你們總堂主箭斛裏拿的!”

    禹邊雲若有所思道:“從元總堂主的箭斛裏拿的?什麽時候的事情,總堂主你知道嗎?”元敬陽把不要臉發揮得更上一個台階,一臉無辜道:“我怎麽知道,我用都不用這種箭,她就算當麵要,我也給不了她呀。”

    “你——這明明就是你的箭!”辛秀氣憤無比,但她總不能親口說箭是自己從元敬陽身上偷竊來的吧。

    “這明明就不是我的箭,你們拿著東西就過來往我頭上扣帽子,我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上套呢?”

    “你之前還說了我爹能空手接你的箭!”

    “我說過這種話了嗎?或許我提到過稼軒,但他空手接箭這種事,我並未親眼瞧見過,隻是聽聞他的事跡,覺得他有這種本事罷了。”元敬陽剛才還在套裏呢,轉眼就翻臉說起便宜話了,不愧是禹邊雲教出來的。

    “你——麵目可憎、奸詐狡猾之徒,我現在就殺了你!”辛秀稍收右臂,將劍尖直指元敬陽心窩,而後猛刺過去——

    “別!”

    “閃開”

    辛秀轉身踹去,將衝過來拉著自己胳膊的崔宣雨一腳踢趴,再轉回頭的時候,元敬陽已經退開五步,持弓待放。

    元敬陽滿麵怒容,厲聲道:“把劍給我放下,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就憑你?”辛秀自覺武藝超凡,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裏。

    “那憑他們呢?”

    辛秀朝身後看去,還有五六張弓正對著自己。雖然極不情願,她還是慢慢半蹲,把劍丟在了地上。

    元敬陽使了個眼色,耶律宓暫時放下弓,往前走了幾步扶起了崔宣雨。崔宣雨從小嬌生慣養的,沒挨過罵沒受過打的,哪裏吃得住辛秀的一腳,現在她捂著腹部,閉著眼睛眉頭緊鎖,疼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元敬陽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他喝問辛秀:“你叫什麽?我好給你的墓碑刻字。”

    “誤會,我們一定有誤會!”現在換陳文溙賠著笑臉說這種話了。辛棄疾的兩個女兒目前都由自己照應,要是出了事,他自認為擔不起責任。

    元敬陽叱道:“麵目可憎、奸詐狡猾之徒,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然後他又對辛秀道:“你用右腳踢傷了我的夫人,要想離開這兒,就得留下你的右腳。”

    “使不得、使不得呀!”陳文溙非常緊張,辛秀要是在這兒留下右腳了,日後他估計得在王員外一家和辛棄疾麵前留下右半邊身體。

    元敬陽道:“什麽使得使不得的,你們上我萬羽堂門來找茬就使得,我給你們點教訓讓你們長長記性就使不得了?砍腦殼的仰仗官府威風,不把老子放在眼裏,老子他娘的還是開國男呢,你是個什麽垃圾玩意兒,前倨後恭的,以為老子在平江這幾年白混的?揚古、秦銳,把他們綁了,扔在庫房裏,等會直接丟外麵水渠裏浸豬籠!”

    “得令!”溫迪罕揚古引著七八個人在弓箭的掩護下控製住了陳文溙等三人,上麻繩捆好,押著往外走。

    “等會兒。”元敬陽叫住了:“你——”他打手勢示意,叫辛秀轉過臉來,然後命令道:“先向我夫人賠禮道歉。”

    “快賠禮啊,賠完禮說不定就沒事了。”陳文溙甚是識時務,低聲對辛秀道。

    辛秀瞥了眼臉色蒼白的崔宣雨,然後隨口說了句“夫人抱歉”。

    元敬陽瞧著更生氣了,指著她道:“態度不端正,你頭一個浸豬籠跑不了!”

    “跑不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真跑不了?”辛秀抵吼一聲,身上綁縛的麻繩崩斷成幾截,隨後她順手抽出妹妹攜帶的父親佩劍,轉身揮臂,一劍砍傷了三個人。有幾名堂眾衝上來還想跟她過兩招,結果連辛秀的劍都沒看清就被打翻在地,吐出苦水。

    這時這幫潑皮出身的堂眾很快暴露了本性——欺軟怕硬。他們見辛秀眨眼功夫打倒了五六個弟兄,恐懼不已,集體往後退縮。

    “怕個錘子,你們一塊兒上,還怕剁不了她!”

    聽到總堂主的嘶吼,堂眾們又鼓起勇氣,呐喊著一擁而上。

    辛秀迅速認清形勢,作出了極為果斷的決定:跑。

    幾十號人追著辛秀,將她從會客堂門外趕到中庭,又從中庭追逐到靶場。堂眾們從武器架上順手抄了長槍,散開陣型跑到四麵,然後重新聚攏圍堵,把辛秀困在垓心。辛秀見情況不妙,大喝一聲朝前揮劍,劈裏啪啦將七八杆長槍槍頭砍斷,而後下腰雲劍,又將身後的五六杆槍削掉槍頭。

    剛剛趕來的史霽風就看見一群人黑壓壓地圍上去,但很快就被某種力量衝擊得鬆散,堂眾們東滾西爬,臉上寫滿了害怕。

    “師弟啊,這娘子著實厲害,我們敵不過呀!”當年跟著錢開山投奔萬羽堂的三個史霽風的師兄見狀,還以為又見到了當年在建康酒樓裏好不容易才殺死的金叔夜。

    “哪家娘子這麽厲害?”史霽風問。

    “聽說是辛棄疾的大女兒,將門虎女啊。”

    話正說著,辛秀用腳勾起一根槍杆,握在左手輪轉打來,又扇倒了兩名堂眾。

    嘍囉靠不住,就得頭領上了。駱庭光貓在一邊,冷不丁站起身甩手先後丟出兩枚鋼針,辛秀頭一歪躲過第一枚,再用牙咬住了第二枚。“呸——暗器傷人,旁門左道!”辛秀吐了鋼針,將手中槍杆像扔標槍一樣擲向駱庭光。駱庭光剛看清“標槍”軌跡想要躲閃,就被擊中胸口,仰麵倒地休克過去。

    “一枚飛針,百倍奉還,過癮嗎?”

    邢木瑤見妹妹被打得昏厥,氣憤無比,先丟一枚飛針,而後雙匕齊出,閃身騰挪攻向辛秀後腰。豈料辛秀躲開飛針,直接一腳後踹,把邢木瑤踢得倒退五六步,令其摔倒在地一時半會兒起不來了。

    俗話說一力降十會,辛秀不但有“力”,還“會”。辛秀其實是一個百年一遇的習武奇才,在其父的教導和自己的努力下,她早已成了不世出的絕世高手。萬羽堂的這幫人,理論上沒幾個能在她手下過三招。

    然而史霽風作為武癡,即便看出來自己不是對手,也毅然拿起遊龍槍攻去。辛秀見又有人敢上前挑戰,心中大喜,舞劍先招架遊龍槍的前兩刺,而後趁著史霽風收勁準備第三刺的空檔,雙手持劍點向其印堂。史霽風哪能看不出來這一點的要命處,立刻換招橫舞槍身意欲拍開長劍。怎料辛秀突然變招,猛向前一步,點變為劃,先給史霽風的右臂留下一道血口子,而後隨著步伐變化,劃又變為削,她原本在史霽風身前的人,倏忽就轉移到了身後,還把劍架在了對手的後頸上。

    “功夫挺糙啊。”辛秀嘲諷一句,一揮劍脊,拍在了史霽風的後腦勺上,將他拍的暈暈乎乎,前傾著走幾步也摔倒了。

    剩餘堂眾們見三位頭領在辛秀麵前不堪一擊,頓時作鳥獸散。

    “別打了、別打了,都停手吧!”

    陳文溙衝到靶場外喊出這句的時候已經晚了。靶場上到處都是躺在地上或昏迷不醒、或"shen yin"不止的人,而辛秀持劍站在最中間,睥睨眾生。辛秀把劍反握一背,左手衝周圍躺著的一幫人一指,道:“如陳叔所見,我們都已停手了。”

    陳文溙輕撫腦門,自言自語:“就當是這麽回事吧。”

    話說陳文溙原本被綁了,怎麽現在跑到靶場來勸架呢。原來他見辛秀和萬羽堂大打出手,害怕出什麽差池,更何況自己北上有重任在身,可不能真的浸豬籠去。於是他隻能告知元敬陽禹邊雲二人,自己乃是皇城司指揮,有重要公務在身,還欺騙他們說自己來萬羽堂,是為了尋覓網羅可堪大任的豪傑,之前一驚一乍地唬他們其實是一種測試。

    這種鬼話當然沒人會信,不過禹邊雲翻出他的腰牌,經過仔細鑒定確認的的確確不是偽造的皇城司腰牌後,還是相信了陳文溙話的前半部分。綁了皇城司指揮,就如同冒犯了皇上的手腳,權衡之後,禹邊雲還是讓元敬陽放開陳文溙,讓他跑到靶場來勸架。

    當雙方重新坐在會客堂說話的時候,氣氛和初到之際已經截然不同了。這會兒沒有好茶好點心伺候了,陳文溙、辛秀、辛儷三人旁邊的茶幾上就放了三隻盛了涼水的瓦碗,點心也撤了,換成了隔夜的燒餅,這都是元敬陽特地吩咐的。當然這會兒元敬陽去照顧崔宣雨了,會客堂裏是禹邊雲和李衡來負責與陳文溙三人交流。

    尷尬的幹笑之後,陳文溙拱手道:“方才生了點誤會,隨我而來的大娘子出手重了些,還請萬羽堂的兩位軍師海涵。”禹邊雲道:“你把湯藥費出了,再賠點銀子,想必總堂主不會過分記恨的。當然前提是夫人沒有大礙。”

    陳文溙嗬嗬笑著看向辛秀,意思是人是你傷的,你看怎麽辦。而辛秀瞪了他一眼,陳文溙頓時明白,這錢得自己出了,誰讓他年紀最大呢。

    李衡問道:“陳指揮一開始不說自己是皇城司的,才釀成誤會,那敢問陳指揮最初來到我萬羽堂有何目的啊?”陳文溙道:“剛才不是說了嘛,我奉皇上之命,執行重要公務,前來萬羽堂是為了遴選英豪,助朝廷一臂之力。”李衡道:“皇城司親從親事官數千,陳大人身為指揮,出來執行公務,居然不帶一兵一卒,還要從民間找人協助,著實讓我等難以信服。”

    讓你們難以信服?我連自己都不信。我本就是賦閑在家,擅作主張,打算獨自前往金國搞事的。陳文溙心裏自嘲了幾句,卻靈光一閃,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北上尋找忠義巡社,何不真的讓他們萬羽堂來幫我呢?若是忠義社南歸成功,為朝廷添了一支虎狼生力軍,我便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封妻蔭子,光宗耀祖,於國於家都是好事一樁,除了過程比較危險。陳文溙打好算盤,道:“幾位心存疑慮,本指揮也能理解。隻是本指揮此次的確執行的是絕密公務,來此確為遴選人才,如果功成,參與此事的人皆能得到封賞。幾位若有興趣,不妨密室詳談?”

    李衡和禹邊雲對視一眼,考慮一番後便叫萬羽堂的其他人在門外守候。陳文溙亦將辛秀和辛儷支出去。待門窗緊閉好後,偌大的會客堂隻有三人。幾人將桌椅拉近些深入討論。

    “皇上命我北上,召集忠義之士南歸。但由於目前宋金兩國和平,本指揮隻能獨自便衣前去北方。不過,皇上準許我在途中尋找幫手,便宜行事。而且一旦事成,自本指揮以下所有義士頭領皆可得封賞。”

    禹邊雲道:“先別急著拿好處誆我們,我們總堂主差點把命丟了、還靠江州府衙的人以及範大人幫忙記功請賞才得了個開國男。你講的去金國召集義士南歸,一聽就是風險很大的事情。我們在江南的好日子過慣了,可不想把腦袋係在腰上冒險。”

    “那你們連皇上的號令都不聽嗎?”

    “皇上號令的是你,又不是我們。”吃那麽多虧了,萬羽堂可不想再上一次當。

    局麵一度很僵,陳文溙覺得也不必非要找這群剛剛發生過衝突的人當幫手,於是一邊盤算著下一步計劃,一邊隨口道:“反正召集義士南歸,頭領們每帶回來十個人即封一戶,帶回來一百人即封保義郎【*】,以一百為基數,每翻一番則升一品,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禹邊雲和李衡迅速心算起來:一百人是保義郎,二百是修武郎,四百是武功大夫,八百左右武大夫,一千六中侍大夫……如果真的有奇跡發生,帶回來一萬二千八百號人,就可以當太尉了呀!雖說武官見文官先自降一級,但弄個六七品的武官當當,也比沒有頭銜的學士強吧!禹邊雲不禁心動了,讀書半輩子,不就是為了功名嘛,現在有獲得功名的快捷途徑,幹嘛不試一試呢?

    “唉,看來你們沒有興趣,我還是找找別人吧,聽說平江還有個玄影門是嗎?”

    “指揮且慢行。”禹邊雲笑嘻嘻地叫住陳文溙,讓他坐回來,然後吧自己沒喝的好茶遞給他,打算詳細談談合作事宜。

    陳文溙一見此情形,便知道事已經成了一半,於是坐下來該換顏色,開始講起了自己的條件:第一、一同北上的人不能太多,多了招搖過市引人注目,容易壞事,必須要精選得力幹將不超過十人;第二、北上過程中一定要聽指揮的指揮,此事乃皇帝授命的重要公務,容不得有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說是條件其實更像是警告,那便是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必須立下生死文約,立下生死狀後,北上召集義士南歸過程中任何人的傷亡結果全部自負。

    李衡聽到最後一條,甚為不解,忙問為什麽。

    陳文溙忽然惆悵起來,他起身在堂中踱步,良久,方才開口解釋:“因為宋金兩國和平,我等北上之事沒有朝廷在明麵上的任何支持,一旦敗露,兩國都會以攪亂邊境之罪將我等剿殺!”

    【*】保義郎:宋代武官名,從九品。(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