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指揮與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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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超過十個人,那我們合計一下,出七個人吧。”到了做決定的時候,禹邊雲和李衡商量後道。

    “不,是九個。”

    “你不是還帶著兩個嗎?”

    陳文溙道:“她們姐妹倆隻是跟著我出來周遊而已。而且她們也並不知道我此行所肩負的重任。”李衡道:“這樣啊,那我們得和總堂主好好商議一番。”陳文溙也並不催促,其實商量多少天都是可以的,反正他要做的事情也沒有時間限製。

    待雙方矛盾稍微緩和些,禹邊雲和元敬陽在書房裏談起了陳文溙所說的高風險好事。

    元敬陽暫時還沒心情討論這些,他氣道:“若是雨兒傷了哪裏,別說是辛棄疾的女兒了,皇帝的女兒我都不饒!”禹邊雲問:“那夫人現在如何了?”元敬陽道:“肚子上青了一塊,不過她叫我不要過分追究,我自然要聽她的話,不‘過分’追究。”禹邊雲搖搖頭道“我看還是罷了。你追究得了辛大娘子嗎?”

    元敬陽更來氣了,堂堂萬羽堂,雖說最初是一幫烏合之眾組建的,可也不至於被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打得丟盔棄甲吧,真是欺負我這裏沒人嗎?秦銳趙英琪夫婦倆還有平重衡,以及在萬羽堂蹭飯吃的李天師,眼瞧著辛秀把堂裏人打得屁滾尿流,就是不上去動手,是怕自己敵不過,吃虧丟了麵子嗎?

    禹邊雲建議:“總堂主若是覺得養了一幫沒用的廢物,不妨驅使他們做做有利可圖的事,隻有這樣,你才能了解到他們到底有什麽樣的才能。”

    “此話怎講?”

    “有件利益可觀的大事,當然,也很危險……”禹邊雲將北上金國,召集義士南歸,每帶回來多少人就可得多少封賞的事詳細告訴了元敬陽。

    “此事當真?”

    “是陳文溙指揮親口所說,據他講是皇上特命他辦這件事的。”

    元敬陽冷笑道:“那個一臉諂媚相的狡猾男子?三句話就有兩句是假的,我可不相信他放的狗屁!”禹邊雲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跟著他去楚州邊境,到時候不就什麽都一清二楚了?”元敬陽聽著這話覺得不對勁,蹙眉問:“你答應他了?”禹邊雲道:“隨口說的客氣話而已,敷衍一下嘛。”

    元敬陽盤桓稍許,覺得還是把陳文溙喚過來讓他自己再講一遍比較好,於是他便吩咐堂眾喊陳指揮。

    不久陳文溙便來到了書房。

    “關門關門。”

    堂眾遵命關門。

    陳文溙又見元敬陽,再次躬身行禮,對白天的事表示歉意。

    元敬陽略有不悅地擺手道:“道歉這種事,說一萬句也頂不上賠個禮的,還是免了吧。”

    陳文溙隻能尷尬地在元敬陽麵前坐下。而後在詢問之下,他又將白天編造出來的鬼話重新說了一遍,試圖獲得對方的信任。起初元敬陽還是心存疑慮。可陳文溙是什麽人,那是連沈玉璃都差點誆成功過的皇城司指揮,及治下特軍烈風令的前指揮,最擅長搞陽謀用花言巧語欺騙別人了,憑元敬陽的道行,還是抵擋不住他的一番說辭,對並不存在的封賞動了心。加上曾經剿滅水賊得到朝廷嘉獎,元敬陽都開始和軍師討論起北上的人選來了。

    “我,禹先生您,李衡——不,李先生就讓他看家吧;”考慮到李衡有當反賊的黑曆史,他帶著人回來領賞,可能上報的時候會出些問題,此外總堂也需要人照應,元敬陽排除了他,重新選人,“那就換成耶律宓,耶律宓與忠義社複遼軍等反金義軍都有接觸,讓她去合情合理。至於邢木瑤駱庭光兩人分不開,要麽一起去、要麽一起留在總堂,還是帶著吧,這就五個了。秦銳、趙英琪兩個……”元敬陽對曾在暴雪坊做事的他們兩個依然心存戒心,考慮會兒後決定還是讓他們留在總堂看家。

    “還差四個,史兄弟怎麽樣?”禹邊雲提議。

    元敬陽搖搖頭:“史兄弟現在沉迷於經商,而且他不可能同意離開房南秀太久的。”

    禹邊雲忽然反問了一個問題:“他不願意離開自己夫人太久,那你就願意嗎?”

    “我?”元敬陽沉默了,沉思片刻後,他抬頭答道:“當然不願意。但如果我冒一次險能獲得封賞,就可以讓雨兒和元寶過得更好,讓她更為我感到驕傲。一段時間的分離,隻是為了相見時更加溫馨。”

    禹邊雲想到了被離家出走的自己丟在眉州五年的妻小,心中亦感慨萬千,他像是隨意地用拇指在右眼角揩了一下,微微低頭道:“總堂主你成熟了很多。”既然有賜名之情分,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把元敬陽看成了自己的兒子,見兒子不再是過去那個隻知道吃喝玩樂、好勇鬥狠的青城山皮猴子了,禹邊雲倍感慰藉。

    “接著選人吧,”元敬陽道,“揚古怎麽樣?他是金人,還曾在猛安軍當過差,對北邊一定非常了解。”

    “揚古……揚古他是金國的通緝犯,難道總堂主忘了?”

    元敬陽犯了難:“這倒是啊,還真沒法讓他跟著幫忙了。那第六個人選誰呢?”禹邊雲想到了一個好人選:“李天師啊,他去過很多地方,見多識廣,對金國的了解,不一定遜於揚古。”元敬陽沒有立刻同意,他考慮到李天師已經八十多歲了,路上旅途勞頓,別折騰死就不錯了,還是讓人家安享晚年吧。不過在禹邊雲的強烈建議下,他還是把這第六個坑給李天師暫時保留了。

    “還差三個人,要不要找狄門主他們一起?”

    “不——”元敬陽連連搖頭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吃最膩的肉、喝最烈的酒。更何況幾年前建康打船運幫虧還沒吃夠嗎?”當時幫助狄萬英打張十一,其實主要誘因還是元敬陽一時激憤,然而他現在卻把責任全推卸掉了,腦子裏光記得吃的虧了。

    “三個人……”禹邊雲忽然問陳文溙:“陳指揮你混皇城司的,黑白兩道通吃才對,就沒認識幾個江湖上的朋友?你也找幾個人啊。”

    陳文溙先沒回答,而是反說:“你們選的人我絕對放心,不過在此之前我仍有一事想搞清楚。”

    “請講。”

    陳文溙看著元敬陽,小聲問:“當年行刺稼軒公的,究竟是不是你?”

    元敬陽微張著嘴一時無言,隻見他將手指在椅把上不自主地畫了兩個圈,無聲良久後,他口中蹦出來一個字:“是。”

    陳文溙開懷大笑,令另外二人莫名其妙。而後他壓低聲音說:“能在稼軒手下過招還全身而退的,定不是平庸之輩。但願元堂主在金人的槍林箭雨之中也能應付自如、遊刃有餘。”

    元敬陽冷笑一聲道:“別說這種話,幹危險的活計之前要講反話的,指揮懂嗎?”陳文溙順著他的心意笑道:“喔,那就應該說,不知道我們這一趟,是站著回來還是躺著回來。”元敬陽搖搖頭:“躺著的就回不來了。”

    並不好笑的玩笑開完,他們三個還得找第七個人。

    “平重衡怎麽樣?”禹邊雲問。

    “他雖然懂漢話,但畢竟不是漢人,又是剛來大宋幾個月而已,恐怕對此事不會太用心。不過他功夫不錯,人還算忠實可靠,給禹先生當個保鏢倒是可以,算他一個吧。”

    禹邊雲又把人選點了一遍,然後對陳文溙道:“陳指揮,我們這兒已經出了七個了,還剩兩個你不妨找找自己的同僚或者弟兄?”

    陳文溙當然不好意思說自己在皇城司內失勢,過去那幫酒肉朋友都不願意幫自己。他假裝思考之際,忽聽得門外有一人說:“我來當第八個吧。”門沒插上,辛秀在幾人的驚愕下走進了書房。

    “陳指揮,你藏了好大的事啊!”說完這句,辛秀又盯了元敬陽一刹那,臉上的表情仿佛在告訴他:我跟你還沒完,你給我老老實實等著。

    陳文溙害怕辛秀同去北方有失,勸道:“大娘子,你不是還得回臨安照應你丈夫讀書嗎,怎麽能隨我去金國呢?”辛秀道:“夫君在臨安住在老師家,吃穿不愁,我去了也幫不了什麽忙,倒還不如找點事幹幹。”陳文溙連連搖頭:“你一介女流,怎麽能——”

    “一介女流怎麽了,我這一介女流,不比你靠譜?”辛秀鄙夷道:“就許你們建功立業,不許我立下功勳,封個誥命夫人當當?”

    陳文溙多次勸阻,也拗不過辛秀的性子,最後隻能無奈地同意了。

    目前就差一個人了,暫時沒有好人選,幾人商討一番決定還是先回屋休息,明日再議。

    次日一早,禹邊雲找到李天師,向他說了北上召集義士南歸的事,李天師平生最好挑戰,當即答應下來,還說自己的老骨頭仍能活動幾年,不如做一做於國有利的大事。這第六個坑就算填上了。

    至於元敬陽,想到今天是去棲鳳樓收賬的日子,錢比天大,他自然是暫時放下選人一事,直奔棲鳳樓拿銀子。

    棲鳳樓頭牌蕭紫蘭因為上回事情的折騰,不單對元敬陽充滿了怨恨,對自己也憎恨起來,恨自己命不好,一直沒有值得托付的人來到身邊。這種想法愈發強烈,她就變得愈發放浪,原本賣藝不賣身的,現在隻要錢給到位,誰都可以留下來過夜。此種做法讓棲鳳樓生意比過去更好,但也極度摧殘了她的身心。然而元敬陽以東家的身份看待此事,覺得雇工出力,天經地義,如果僅憑這一條就足以評判一個人的話,那他算得上是個人渣。

    走到臨近棲鳳樓的一個路口時,元敬陽瞥見牆根坐了一個乞丐。他動了一輩子都難得動一回的惻隱之心,掏出一枚成色不怎麽好的銅板,丟進了乞丐麵前的破碗裏。

    “願上帝保佑你,仁慈的先生。”那乞丐在胸口做了個奇怪的動作,而後握住雙手放在唇邊如是說道。

    “嗯……呣?”元敬陽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話語,倒退回他的麵前,問:“你說什麽?”

    “我說‘上帝保佑你,仁慈的先生’。”乞丐道。

    “什麽鬼話?”元敬陽糾正道:“現在不是上帝了,現在是玉皇大帝。”他又仔細看著乞丐,待瞧清楚對方樣貌的時候,他好像被震天雷炸起來一樣往後彈跳一步,驚道:“妖、妖怪!”

    “我不是妖怪。”乞丐道:“我是外國人而已。”從乞丐的語氣聽來,他仿佛對別人恐懼自己的長相已經見怪不怪了。乞丐長了一頭紅發,眉骨深陷,鼻梁提拔,顴骨不高,下巴較厚,乍一看跟壁畫上的噴火妖怪很像。

    “鮑德溫聖王辭世,領主們內鬥不休,薩拉丁在埃及和敘利亞屯兵二十萬,虎視眈眈。我向上帝祈求指引,他讓我來到東方尋找救贖。”乞丐簡單講述了一番自己的經曆,道:“我是天主教徒,也就是你們所說的景教。”乞丐身上的衣服已經辨識不出具體的款式了,但隱約能看見胸前有個白色十字。

    元敬陽暗暗吃驚,道:“唷,你還是個旅行家?”

    乞丐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鞠了一躬道:“醫院騎士團騎士扈從格蘭特·萊恩,見過好心的先生。預言指引我,將快要進入冬天前的一天,將一枚不足分量的銅幣丟進碗裏的矮個子瘦先生,將會帶我暫時脫離苦海。”

    “咳咳——不足分量的話就不必說了吧?”元敬陽感覺有點尷尬,然後又問他:“你說你是什麽團的人,什麽意思啊?”

    格蘭特·萊恩便向他解釋何為騎士團。元敬陽大概明白了:“你是軍社的小頭領,是這個意思吧?怎麽淪落成要飯的了,是不是被瀟湘社整的?”

    萊恩從屁股後麵的地上拿起來一把形製很特別的雙手大劍,道:“這是我的主人在我臨行前贈給我的,他說未來必有人能讓我獲得騎士的地位,而我將靠這把劍拚殺出自己的地位,但不是十字軍一樣的暴行,而是真正的正義之舉。”

    “你還會耍劍?”

    “我會耍賤,而且可以不分時間與場合。”萊恩也是個學習語言的天才,來到大宋個把月,就學會了漢話,甚至知道如何玩文字遊戲。

    “我最討厭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人了。”戲謔完,元敬陽眼珠子滴溜一轉,有了壞主意:聽這龜兒子的口氣,像是要投到我門下討口飯吃了,正好北上之事缺個人選,看他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估計給口飯就願意賣命,不妨讓他來當——

    “第九個圓桌騎士嗎?”萊恩以自己的方式說出了元敬陽想說的話。

    元敬陽張目結舌,呆立在了原地。

    萊恩淡淡地說:“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指引。”

    “不是玉皇大帝?”

    甭管怎麽樣,人總算是湊齊了,經過幾天的籌劃,下定決心後,元敬陽將總堂所有頭領悉數召至議事堂。

    禹邊雲拿出五塊銅牌,大聲道:“耶律宓、邢木瑤、駱庭光、平重衡、萊兄弟,你五人出列。我命你五人隨總堂主同皇城司陳指揮執行重要任務,途中所有行為必須經指揮大人與總堂主首肯,功成之後定有嘉獎。”

    五人上前,依次接過銅牌。

    而後禹邊雲又拿出三塊銀牌,道:“李天師、辛秀,你二人為客將,一切行為受指揮大人調度,不得違背。”

    二人上來接下銀牌。

    然而禹邊雲衝陳文溙道:“指揮大人還有何話要講?”

    陳文溙擺手道:“有話路上再講吧。”

    “那差不多了,選個黃道吉日——”

    “我還有話。”元敬陽站起身來,拿出了腰間的肋差。他將崔宣雨叫到身邊,然後目視眾頭領,朗聲道:“本總堂主離開萬羽堂期間,日常事項均由李先生、史兄弟等安排,爾等不得有任何違抗。此外,若有重大事宜,諸頭領研討辦法之後必須經由夫人同意才可施行。我將此肋差交由夫人,夫人在此期間擁有一切生殺大權,爾等見夫人與肋差,如同見我,明白了沒有?”

    眾人從未見過元敬陽如此嚴肅,一時間被不尋常的威嚴嚇住,紛紛低頭,異口同聲道:

    “我等明白了。”

    淳熙十二年九月初七,一支十人小隊從平江啟程,他們的計劃是先到揚州、楚州兩地,於萬羽堂分堂進行補給。然後過邊境前去徐州,由徐州經歸德府前往開封,再以開封為中心,向中原四麵召集反金義士。

    計劃看起來還算可行,就是小隊的組成有點問題。一個滿嘴謊話的指揮,兩個滿腦子都是封賞的江湖門派頭領,帶著七個民族不同、信仰不同的社會閑散人員去偌大的金國搞事,怎麽看怎麽不靠譜。也就隻有相信一切是上帝指引的“外國軍社小頭領”格蘭特·萊恩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認為他們的行動必定成功。

    他們去揚州分堂胡吃海喝了幾天,又到楚州在分堂主李丹晨的幫助下化妝成了香貨商人。出了城郊,看向陌生的舊疆土,一行人的心情都比較沉重。

    陳文溙跑出去幾步,手搭涼台遙望一番,而後轉回臉來,笑容燦爛:“走啊,我帶你們回家!”

    【作者題外話】:作者need休息一陣子,10月不穩定更新,11月將恢複日更。還望各位讀者見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