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得月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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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回了廣東,自然要犒勞一下自己的胃,便和潘叔一大早去得月舫飲早茶,點了蝦餃、鳳爪、排骨、黃金糕、幹蒸、雜糧糕,各一件,一碗魚片粥,一盅菊花茶,吃了起來,倒茶的小姐問:“兩位是從興州來的吧?”
    潘叔隻管吃他的早膳,隻好是我點了點頭,仍舍不得口中的蝦餡,小姐又問:“你們知道不知道,前天晚上野狸島上發生了怪事。”
    “什麽怪事?”我生性多疑問,好奇打聽一下倒也無妨。
    “前天晚上,這野狸島包圍的水域起了水龍卷。”小姐慌慌張張地說。
    “水龍卷?”我瞄了潘叔一眼,他意沒空搭理,假作沒聽到地繼續吃他的早點,“難不成你看到了?”隻好一裝再裝。
    “當然了,那晚狂風驟浪,就算台風來了也沒翻過這麽大的浪。”小姐一本正經地說。
    鄰座三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也瞎湊熱鬧,“怎麽的,小夥子,你沒看到?”
    “我當晚確實沒看到。“我飲了一口茶,也開始吃起了點心。
    “不可能啊?”老頭們很是詫異,“牌坊、島上、岸上都看見了,怎麽就你沒看見?”
    “那晚呀”,我看著漠不關心的潘叔,“我跟他吃蒸蠔,沒功夫搭理。”
    “你們難道沒聽到巨響?”老頭很是奇怪,“而且一連幾次的。”
    “聽倒是聽到了”,我咬著碗上的包子,“以為是普通的爆炸,沒留意。”
    老頭點了點頭,在座的各桌卻七嘴八舌起來:“當晚我就在岸上散步,剛好看到有條水龍卷,由海上直衝天上,而且不斷移位,附近的船都要翻起來了,我看著那方向,以為是要打到岸邊來的,趕緊找地方躲,可沒承想那水龍卷邁過了岸邊,衝過了石橋,又往野狸島以南而去,本以為隻有一條,可剛走完一條,另一條又接踵而至,走完一條又有一條,來了一條又去一條,一直圍著野狸島轉,轉了很久,才飛到天上……”
    “剛飛到天上,水又向海裏撞,當時猛定向海一碰,碰出個大浪濤天,岸上的馬路全給打濕了……”接下去仍是各種版本,有的說是風神造的奇觀,又有的說是海平麵上升前的預兆……
    一時之間,談論研討之聲不絕如耳,也隻有我和潘叔氣定神閑在飲飲食食,全然漠不關心。剛過了七八籠的精品大品,仍沒填報肚子,便又多叫了兩籠蝦餃,剛夾起一顆,蝦餃竟掙脫了籠子,向走廊外的欄杆飛奔去,衝出欄杆,我不介懷,又夾起一塊,同是如此,這次長了記性,便不夾餃子,直接夾籠子的外沿,不料籠子也有意往欄杆而去,我用力給拉了回來,心有餘而力不足,籠子仍是要去,著一拉一扯的,來回幾趟,便問潘叔:“到底怎麽回事?”
    潘叔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懸空點火,籠子才止住了掙紮,乖乖地平放在桌子上,“我們是遇上高人了“,他把蝦餃往嘴上一送,飲了一口茶,才說:“估計就在屋頂。”
    我仔細察看了籠子,才發現籠子底下有一個雙頭魚鉤,還纏著半根又細又密的網線,僅憑肉眼一時之間很難看得出來,“好俊的功夫!”
    “吃完了沒?”潘叔問道,順便拿著牙簽剔他的一口老黃牙。
    我已顧沒上飽不飽了,隻點了點頭,他說:“跟我上趟屋頂。”
    得月舫建在水邊,呈畫舫形狀,橫放著五層的仿古樓宇,黃色琉璃瓦蓋頂鋪沒,牆柱塗紅色的雕飾與故宮一個式樣,樓頂是四個四角重簷亭子,我和潘叔本沒想坐得太高,就在二樓,潘叔走到朱柱旁,騰空一躍,一把抓起我衣角,往三樓簷角上去,又躍到四樓,一直到五樓右側的亭子上,他鬆了手,坐在琉璃瓦片上,反倒我笨手笨腳的,腳一滑差點要倒,雙手立即抓緊亭子頂上的大圓珠,才看到左側亭子上坐著一人,正對著潘叔。
    那人頭戴越南鬥笠,雙目炯炯有神,垂著一丈長的白長須,右露胳膀,衣衫破爛千蒼百孔,看仔細些像是藍帆布做的,腳著草鞋,左手持著又瘦又長的竹竿,看清楚些應該是:魚竿,那人臨風而坐。不等開口,就來質問:“前天夜裏,野狸島上來了一老一少,鬼鬼祟祟的,就是你們倆吧?”
    “什麽鬼鬼祟祟?”潘叔一句話給頂了回去,“我們可是光明正大地走進去的。”
    “好一個光明正大。”那人撚了一把長須,“搞得滿城風雨,唯恐無人知道,就是你的作風?”
    “可不能全怪我。”潘叔也坐了下來,“八陣圖的威力你也不是不知道,須由傷門入,休門出,出則中軍傾動,威力無窮。”
    “八陣圖?莫非前天晚上所用的是傳說中的龍飛陣?”那人看著潘叔,收起了魚竿。
    “正是。”潘叔打量著他的衣衫,問:“閣下是哪一路的?引我至此不隻是問八陣圖吧?”
    “在下是名亭主人,姓黎,名萬一。”
    我緊抓著圓珠,不識好歹,一時竟想不起[名亭]這個熟悉的名字,便問:“名亭主人到底是什麽人,說了半天不等於沒說嗎?”
    “笑話”,潘叔說,“他壓根就不是人。”
    “不是人?”我有些猝不及防,“那他是什麽鬼?”
    “河有河伯,海有海神。”潘叔解釋道。
    “原來是水族的。”才想起牌坊是題著[名亭公園]四字,“老漁夫,這野狸島是歸你的?”
    “不僅是野狸島”,老漁夫發話,“這濠江諸島都是老夫的水界。”
    “我說你才鬼鬼祟祟的”,我發了狠話,“坐在亭子上,偷我兩顆蝦餃。”
    “豈有此理”,他一撚長須,“你二人在老夫水界攪和,弄得水域風高浪翻,下界水族不得安寧,是何居心?”
    “野狸島附近水域早已無水族蹤影了”,潘叔說,“此地鬧市區,水族早嚇跑了,你找我倆,不過是動靜太大,遮蓋不住而已。”
    “鬧這麽大的動靜,到底所謂何事?”
    “實不相瞞”,潘叔解釋,“為一亡魂尋親,迫不得已。”
    “要不這樣?”我仍抓著圓珠,“我們請你飲茶,算扯平了,好不好?”
    “飲什麽茶?你們吃的本來就是我的。”說著把一個蝦餃抓到我嘴裏,本著不吃即浪費的心理咬了一口,才覺得味蕾被刺激了,滿口辣子,辣得鬆開了手,腳一滑竟滑到了簷角邊,眼看快掉下去,趕緊得抓住了簷角,被吊在半空。
    “嘴饞誤事。”說著黎萬一的魚竿往潘叔劈打而來,潘叔一避,退了兩步,黎萬一繼續敲打,潘叔左閉右避,跳到後麵的亭子上,黎萬一追了上去,往潘叔足下敲打,倒沒敲中,而是打到了碎片,黎萬一的竹竿伸打過去,被潘叔左手接住,順著竿前行兩步,一掌劈了過去,黎萬一左手推開,右腳趁機踢向潘叔,潘叔左腳伸起,借著他的左腳前趾,回踢了去,黎萬一左手順勢,一掌正要拍過來,被潘叔抓住手腕,扭了一下,他迅速掙開,雙手抓住竹竿,猛力向前一推,潘叔往後退了幾步,隻得飛奔到右後的亭子上,黎萬一一竿子給捅了過去,潘叔仍是避開了,往圓珠轉了一圈,又跳到右側前方的亭子上,黎萬一追了過來,還是打不著潘叔,叫我手捉簷角,便用竹竿敲我手指,一通,一鬆,自然得掉下去,跌到四層的簷上,滑落,跌下,到了三層,二層,順勢而跌,當快到地麵之時,一把發黃的油紙傘撐開,傘麵撐住了我,緩緩沉降,傘又慢慢抬起。
    “盧旺達?”我又驚又喜,“昨兒起來你說不見就不見了,我和潘叔找了你一整天,你怎麽說走就走?”
    “心情不好就到處走走唄”,他說:“那天我見樓下有人賣油紙傘,便拿起一把,將整個香洲走了個遍。沒事吧?”
    “當然沒事。”我這才想起,我這才想起,靈魂在白晝是不能暴現在陽光下的,除非把光遮住,油紙傘是最好的工具。
    “上麵是怎麽回事?”他指了指在四個亭子上邊轉邊打的潘叔和黎萬一。
    “有個水族的老漁夫,說擾了他的水界,要找我們算賬。”
    “看潘叔的陣勢,明顯是處下風。”
    “那怎麽辦?”
    “給我兩滴血。”他說了,我有些震驚,可自己不會咬手指,正慌亂著,忽見有個鐵架夾角,把心一橫,硬刺破手指,才流出了血。
    盧旺達往口裏吸了兩滴血,青色臉皮忽變紅潤了些,眼睛也好些泛紅,雙目對準了黎萬一,矣其不備,雙目衝出,一道紅光射出,擊中黎萬一,老漁夫被震疼,一時反應不及,後退了幾步,不巧滑到,跌落下來,撞倒在地,苦苦呻吟著,潘叔見狀,雙掌合什,又分成二掌,俯衝而下,正要拍打,黎萬一翻身一滾,再滾,滾到水邊,順勢跳了下水,潘叔一看沒戲,收起二掌,雙腳著地。
    “此地不宜久留”,盧旺達說,“還是先離開野狸島要緊。”
    “不好”,潘叔突然說道,“現在怕是走不了了。”
    彼時,天正轉陰,浪有些拍打的節奏快了,風,也好像急匆匆的樣子,海麵上一波一波地推打著,“難道,他想……”
    “他想淹了這野狸島。”潘叔說。
    “那怎麽辦?”我有些急躁,“難不成我們要做水下亡魂?”
    “別嚷嚷。”潘叔吩咐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二月初八,驚蟄。”我說道。
    “二月初八,春雷振振。”潘叔又問,“亭子上可有避雷針?”
    “當然有,屋頂上規定要有的。”
    “那好,去把我的銅錢劍取來。”
    我看著盧旺達,又轉向潘叔:“我去還是他去?”
    “廢話,他是鬼魅,碰不得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