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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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胡縣令見到了白螺的主人,原來是一對父子。他聽說這父子二人姓刁,心中不由得一動,因他夢中的仙人曾說過‘非刀非刃’,正是一個‘刁’字,於是便順藤摸瓜,找出了殺人凶手,正是這對刁姓父子......”
    阿月的聲音在耳邊或近或遠地回響,裴釗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她,微微一笑,蘇瑗臉上一熱,急忙別過臉去,紅著臉掩飾道:“這個故事有趣得很。”
    恰好這個時候,阿月講道:“這父子二人見財起意,將人騙到距離客棧十多裏遠的一個義莊,一個人蒙住頭,另一個人拿起鐵錘重重一敲,登時便是腦漿四迸,這父子二人全身都被染得紅一片白一片,卻仍舊不肯停手,惡狠狠地又是一錘,這一錘便砸斷了肋骨,隻聽‘哢嚓’一聲......”
    裴釗無言以對地看了她一眼:“你喜歡這樣的故事?”
    蘇瑗一本正經道:“你不曉得吧,這個故事體現出一種,呃,殘暴的美感,真是......真是讓人欲罷不能。”
    裴釗知道她方才又在發呆,笑著看她一眼,低聲道:“你又胡說。”
    好容易這個故事講完了,蘇瑗見阿月一臉期盼之色,隻好敷衍地拍了拍手:“講得很好。”
    裴銘不滿地嘟囔:“這個故事說的哪裏好啦?那個縣令是怎麽破案的啊,難道光憑一個夢就夠了麽?”
    不愧是阿銘,也忒懂她的心意了!蘇瑗滿意地摩挲著裴銘毛茸茸的腦袋,因見阿月臉色惶恐,便道:“你別害怕,故事分很多種,每個人喜歡的故事都不一樣,你今日這個也還不錯,隻是跟前幾個比起來不是很好,不過哀家也挺喜歡的。”
    阿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奴婢該死,請陛下和太後賜罪!”
    她方才的模樣很凶麽?阿月怎麽嚇成這樣?蘇瑗隻好耐著性子道:“你先起來,哀家方才並沒有說你有罪啊。”
    阿月卻不肯起來,眼中已經蓄了淚水,淚眼朦朧地看著她:“奴婢愚鈍,本想著這個故事有些新鮮,這才想獻上來,沒想到......”
    她這才發現,阿月這個姑娘長得倒是挺好看,這就驗證了五哥從前說過的一個歪理:“你想看一個姑娘好不好看,就弄哭她,哭起來好看的一定是美人兒!”
    眼下美人兒哭得梨花帶雨,她當然不能坐視不理啦。蘇瑗正要開口,裴釗卻已經冷冷出聲:“方才太後命你起來,你沒聽見麽?”
    阿月愣了愣,連忙站起身來,怯怯道:“奴婢有罪......”
    “既知有罪,那就去領罰罷。”裴釗看了端娘一眼,端娘忙起身道:“阿月進了長樂宮,就是長樂宮的宮人,奴婢管教無方,這就把她帶下去好生學學規矩!”
    端娘雖然看著嚴厲,其實是個頂心軟的人,阿月在她手底下想必是不會吃甚麽苦頭的。蘇瑗這樣想著,也並沒有說甚麽,等到端娘出去以後,方才對裴釗道:“你火氣也忒大了些,人家還是個傻乎乎的小姑娘呢,說不定她就是被你嚇哭的!”
    究竟誰才是那個傻乎乎的小姑娘?裴釗不由得失笑,又聽蘇瑗道:“你再這樣,宮裏的人個個都會怕死你的!”
    裴釗含笑道:“那你怕不怕我?”
    與其說是害怕裴釗,倒不如是害怕自己。從前她怕裴釗對自己太好,讓自己愈來愈喜歡他,可現在她才明白,即便裴釗不對自己好,隻要他還在,自己仍然會喜歡他。她不是怕裴釗,她是怕那個喜歡裴釗的自己。
    這些當然不能讓裴釗曉得,因此她小聲地說道:“我怕你做甚麽?”
    裴釗笑了笑:“你不怕我,可我怕你。”
    “你怕我甚麽?”蘇瑗有些詫異。
    “我怕......”裴釗頓了頓,還是微微一笑:“沒甚麽,我隨口說說罷了。”
    ......
    因已是四月,偶有疏疏幾陣雨,甚是涼爽。孫妙儀卻隻覺燥熱不安,心中仿佛有一股無名之火,著實難熬。她不由得看向童和,問道:“童公公,妾身鬥膽問一句,陛下讓咱們等在吳姐姐宮裏,卻又遲遲不下旨意,實在是教人惶恐,不知陛下究竟有甚麽吩咐?”
    童和賠笑道:“娘娘不要著急,這一次可是大大的好事兒!”
    孫妙儀心中疑惑,待還要再問時,吳月華卻冷冷一笑,慢悠悠道:“孫婕妤急甚麽?童公公既然說了是好事,那咱們等著便是。”
    雲珊亦道:“姐姐說得很對,總歸不會再有第二次巫蠱之亂了。”
    孫妙儀心中一滯,勉強笑道:“吳姐姐好定力,妹妹自愧不如。”
    童和見狀,忙笑道:“娘娘們大約是被朝雲那幾個大逆不道的奴婢給嚇怕了罷,請娘娘們放心,這一次果真是好事,不過掖庭的人近來有些不得力,是以準備的慢了些。”
    三人聽童和提及“掖庭”二字,心知童和口中的“好事”隻怕是要晉誰的品階,她們三人入宮時日尚淺,既無甚功勞,也不曾懷有子嗣,再加上剛剛出了巫蠱之禍,晉封一事委實突然了些。
    還是孫妙儀先笑道:“咱們三個人當中,吳姐姐出身最好,又貌美又賢良,妹妹先恭喜姐姐了。”
    吳月華淡淡道:“妹妹身邊最得力的朝雲剛被處死,或許是陛下憐惜妹妹受次打擊,想要給妹妹晉位寬心也未可知。”
    孫妙儀臉色一變,正在此時,掖庭的人終於進來了,手裏捧著昭儀和婕妤的服製、寶冊等一應物品,吳月華率先看到婕妤的用度,微微一笑,對雲珊道:“恭喜。”
    掖庭令緩緩展開聖旨,先是念了第一道,果然是晉雲珊為婕妤。童和見雲珊呆呆跪在原地,親自上前捧了婕妤的寶冊綬印遞給她,笑道:“容婕妤想必是歡喜過了頭罷,老奴先恭喜您了。”
    自己晉了位,阿娘遠在突厥,想必日子又會好過一些,而他看到自己這樣,大約也會放心許多。雲珊心中十分歡喜,鄭重地磕了個頭:“妾身謝陛下,謝太後!”
    昭儀乃是九嬪之首,僅有一人,孫妙儀暗中攥緊了手,心中狂跳,亂作一團。她耐著性子跪在地上,聽掖庭令念完冗長的一段“位亞長秋,坐論婦道,聽天下之內治,序人倫之大端”,這才到了最是關鍵的幾句:
    “是以晉仙居殿吳氏為昭儀,賜協理六宮之權”。
    空氣中仿佛摻了凝膠,孫妙儀隻覺呼吸凝滯,幾乎喘不過氣來,腦子裏嗡嗡作響,像是在夢中一般。
    她與吳月華一同進宮,兩人有同樣的品階,甚至,甚至比起死板的吳月華,她更得太後的喜歡!就連陛下,雖然他向來冷麵冷心,可她明明感覺得到,在她和吳月華之間,陛下分明更看重她!
    雖然後來,那個突厥來的蠻夷女子也入了太後和陛下的眼,可那不過是件低微的貢品,怎麽能與她相比!怎麽一夜之間,她最看不起的那個人和她擁有了一樣的品階,而吳月華躍居在她頭上,甚至有了協理六宮之權?
    童和見孫妙儀嘴唇顫抖臉色煞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道:“昭儀乃是九嬪之首,兩位婕妤娘娘該向吳昭儀行禮才是。”
    雲珊沒有半分猶豫,含笑給吳月華行了禮,真心實意道:“妾身恭喜姐姐。”
    孫妙儀的指甲已經刺破了掌心,鑽心的疼痛倒教她清醒了過來,她咬咬牙,笑吟吟道:“姐姐你瞧,我方才說的可是大實話,姐姐可要好生賞我些東西。”
    吳月華神情自若地受了她的禮,淡淡道:“妹妹說笑了。”
    從仙居殿出來後,孫妙儀始終一言不發,身邊的宮娥沉香乃是跟從前的朝雲一樣從小陪著孫妙儀長大的貼身婢女,心知這位看似愛笑的娘娘實則並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見她臉色鐵青,也不敢說話,隻小心翼翼地將她扶上轎輦。
    行至棠梨宮前的亭台,孫妙儀突然道:“先不回去,到長樂宮給太後請安。”
    沉香省得她心思,賠笑道:“娘娘一片孝心,不如奴婢派個人回去,把娘娘那副玉石棋子取來?奴婢記得太後很喜歡和娘娘一起玩兒跳棋。”
    孫妙儀點了點頭,沉香見她神色微鬆,不由得鬆了口氣。
    到了長樂宮前,孫妙儀便扶著沉香的手往裏走,庭院中的宮娥們紛紛低頭垂眸給她行禮,口口聲聲喚“婕妤娘娘”,她不由得心煩意亂,隻是想到這是在長樂宮,隻得勉強定了定心神,微微一笑:“起來罷。”
    宮娥們這才紛紛抬起頭來,她隻覺得眼前一人有些眼熟,便問:“本宮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那宮娥恭聲道:“奴婢阿月,立春那日在水景邊衝撞了娘娘,幸而娘娘寬宏大量,未曾與奴婢一般見識。”
    提起“立春”二字,孫妙儀心中十分不快,可這個名字倒是耳熟得緊,她想了想,問:“你是不是很得太後喜歡的那個會講故事的宮娥?”
    阿月道:“娘娘言重了。”
    孫妙儀問:“本宮聽說還有兩個人也是同你一樣,專門說故事給太後聽,怎麽他們兩個人倒是安安心心地在屋子裏待著,你這個最得寵的卻跑來這兒掃院子?”
    阿月臉色微變:“回娘娘,奴婢愚鈍,做錯了事情,因此鄭尚宮罰奴婢做一個月的灑掃。”
    孫妙儀輕笑一聲,吩咐道:“本宮現在要去給太後請安,你做完你的事情後就來一趟棠梨宮罷,教本宮也好生聽一聽,你的故事究竟說得有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