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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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宮中慣例,若有妃嬪新晉了品階,帝王或是走個過場,或是留下過夜,總之都得到那位妃嬪的宮中去看一眼。是夜裴釗批完折子從延和殿出來時已是子時,童和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吳昭儀和容婕妤晉位,您還是像往常一樣去景春殿麽?”
    裴釗默不作聲,疲倦地揉揉太陽穴,童和當下明白,立刻吩咐道:“去景春殿告訴一聲,請容婕妤準備接駕。”
    雲珊帶著宮人早早跪在景春殿門前等著接駕,她身邊的宮娥笑逐顏開道:“娘娘進宮不過數月就已經和棠梨宮的孫娘娘齊肩,今日陛下又先來看望您,可見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雲珊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鑾駕行至景春殿前,童和才輕聲將裴釗喚醒:“陛下,醒一醒,景春殿已經到了。”
    他向來睡眠極淺,很快便恢複神智,因見雲珊仍低眉順眼地跪在地上,便淡淡道:“起來罷。”
    景春殿內的陳設按照婕妤品階一一添置了新的進去,裴釗見案幾上放著一個十分眼熟的定窯黑釉梅瓶,便道:“朕記得這瓶子是一對。”。
    雲珊笑道:“陛下好眼力,這對梅瓶是太後賞的,說是要恭賀妾身和吳姐姐晉位,因此一人給了一個。”
    說話間宮娥們端上了幾樣精致細點,雲珊親自將一盞酪捧到裴釗麵前:“妾身想天色已晚,陛下大約也沒有甚麽胃口,這個是妾身家鄉的酪,白天時妾身呈給太後,太後很喜歡吃,請陛下也嚐一嚐。”
    裴釗聞言便舀了一匙酪入口品了品,不禁笑道:“太甜了,這樣甜膩膩的東西,她最喜歡吃。”
    雲珊見他眉目溫和,神情倦怠,便恭聲道:“陛下明日還要上朝,請早些安置罷。妾身就在偏殿,陛下若有甚麽吩咐,隻管叫妾身就是了。”
    裴釗微微點頭,雲珊正要告退,突然被他叫住:“她有沒有同你提起過,丹青閣的丞旨葉景之?”
    雲珊道:“回陛下,妾身從未在娘娘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
    裴釗便道:“沒事了,你下去罷。”
    走至殿門口時雲珊忍不住回頭悄悄看了看裴釗,他的臉隱在殿內忽明忽暗的燈火中,看不清是甚麽表情,他像是感覺到甚麽,猛地抬眼望向她,雲珊心中有些害怕,卻突然聽他輕聲道:“她......她對你不薄,又喜歡熱鬧,你便多去陪她說說話。”
    雲珊答了句“是”,心中有些猶豫,想要說些甚麽,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終究還是垂下眼來:“妾身告退。”
    百花洲、翠微堂、芙蓉池等處的花已經開了個遍,這正是往年蘇瑗最喜歡的時候,每日不是賞花就是抓蝴蝶,摘下來的花還可以編個繡球甚麽的。可今年的這個時候,她卻沒有半分心思出門,每日隻曉得悶在長樂宮縫袍子。
    她從出生到現在這十七年,還從來沒有這樣賢惠過。不過“賢惠”也是要吃苦頭的,譬如此時,她已然端坐了一個多時辰,手裏的活計不過隻做了十之一二,眼見著一隻袖子快要成型了,她捧到眼前仔細看了看,有些沮喪地垂頭道:“端娘端娘,你快看,這個針腳怎麽又歪歪扭扭的?”
    端娘聞言接過來仔細瞧了瞧,含笑道:“太後用的是寧綢,乃是最柔軟輕薄的布料,縫起來著實有些艱難,不過奴婢看太後這一次已經縫得很整齊了,想必是不用再拆了。”
    她雖是這麽說的,可蘇瑗左看右看,還是覺得不滿意,幹脆又順著針腳將好容易縫好的袖子又拆了開,端娘攔都攔不住,隻得急道:“阿彌陀佛,娘娘,光今日您就足足拆了五六次,要照這樣下去,隻怕等陛下的生辰過來,這衣裳也難縫好。”
    蘇瑗心裏十分後悔,從前在家的時候母親找了天京最有名的繡娘教她女紅,可那時候她貪玩不肯學,家裏人又慣著她,索性人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嫂嫂倒是說了句“妹妹的女紅出色,將來才會有更多好人家上門”,可很快就被爹爹和哥哥們駁了回去:“我家阿瑗不消學甚麽勞什子女紅,也有大批的青年才俊求著捧著!”
    就這樣,她的女紅不過是敷衍了事,若是縫個手帕倒還勉強拿得出手,可縫袍子就委實困難了些。更何況她還要求甚高,一定要將這件袍子做得完美無比。
    回想起去年生辰時吳月華送她的那頂帳子,蘇瑗幾乎羞愧得想要找個地縫兒鑽進去。裴釗倒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了,可是很明顯,他絕對不會“求著捧著”這樣一個連袍子都縫不好的自己。她揉揉酸痛的脖頸,又湊到端娘麵前:“這個是怎麽起針的?我好像又忘了。”
    這一次她縫得極慢,幾乎每縫一針就要給端娘看看,自己也認認真真地左瞧右瞧。正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總算是縫出一隻齊齊整整,針腳細密的袖子了。
    端娘給她揉著脖頸,含笑道:“太後縫了這麽久的衣裳大約也累了,奴婢命人去準備點心,您好生歇一歇罷。”
    離裴釗的生辰愈來愈近,她哪兒還有時間歇息?蘇瑗搖了搖頭,正要繼續低頭縫衣服時,一個小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唰”地衝到她麵前:“母後母後,你在幹甚麽?不如陪阿銘去上苑射箭好麽?”
    她忙著縫衣服,頭也不抬地說道:“射箭這種事情不適合母後這樣的弱女子,阿銘自己去吧。”
    裴銘眨巴著眼睛,好奇地湊過去問:“母後,這個是甚麽?好漂亮啊。”
    漂亮?
    蘇瑗十分得意地將手裏的東西展示給裴銘看:“這是母後縫的衣裳,我就曉得你是個有眼光的孩子!”
    裴銘忙不迭點頭:“母後縫的衣裳最好看!可是母後,阿銘已經四歲了,早就不需要兜嘴了,你縫得這麽大也沒用啊。”
    “......”蘇瑗不敢置信地看著裴銘:“阿銘,母後覺得,這似乎是一件袍子。”
    裴銘瞪大了眼睛,還想湊近再看看,卻被蘇瑗捏了捏臉:“阿銘,你皇兄的生辰快到了,你不準備送個壽禮給他麽?”
    裴銘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十分糾結:“皇兄喜歡甚麽啊?”
    唔,這個問題可把她難倒了,蘇瑗左思右想,沒有絲毫頭緒,隻得告訴他:“我想隻要是你用心準備的,他一定會喜歡。”
    裴銘歡呼一聲:“那我給皇兄畫一幅畫!”
    這倒是個很不錯的點子,端娘立刻命人準備了畫筆硯台,裴銘果然乖乖地坐下來畫畫,再也沒來吵過她。
    這一坐又是好幾個時辰,還是雲蘿進來告訴她:“童公公派人過來說陛下很快就來請安,太後正好歇一歇。”
    眼見著袍子已然完成了一大半,蘇瑗心中甚是滿意,她見裴銘還在埋頭塗塗抹抹,便走過去問:“阿銘,你畫好了麽?”
    她一麵說著,一麵低頭去看裴銘的畫,隻見那畫上以丁香、鴉青、玄青三色勾勒出線條,看著像是三個人形,卻又委實離奇。邊上則是塗滿了青綠和淺藍,又有點點紅粉點綴其中,這個還勉強能看得出是一片花草。
    蘇瑗指著畫卷上那塊方方正正的赭石色,問:“這個是甚麽?一顆樹麽?”
    “已經很接近了!”裴銘十分興奮:“母後,你肯定知道阿銘畫的是甚麽吧,你說,這幅畫是不是畫得很好?”
    呃......阿銘一個小娃娃能夠畫出如此清奇的大作,還是很值得鼓勵的,蘇瑗當然要好生稱讚他一番,便笑眯眯道:“豈止是好,簡直是美輪美奐,美不勝收,美......”她正絞盡腦汁搜羅著還有些甚麽成語,裴銘早已迫不及待地問道:“那母後你說說,到底美在哪裏?”
    既然那塊顏色是樹,那這三個肢體扭曲的大概就是猴子了,蘇瑗心中篤定,便誇獎道:“唔,這三隻猴子畫得甚好,尋常人哪裏想得到用這些顏色來畫猴子?他們是想爬到樹上去摘果子吃麽?母後覺得在樹上畫幾個果子會更好。”
    裴銘:“......”
    蘇瑗以為他是得意得說不出話來,便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畫得好固然值得稱讚,可也要戒躁戒躁,你懂麽?”
    裴銘委屈地癟癟嘴:“母後,阿銘畫的不是猴子,是你,我還有皇兄啊!”
    咦?
    蘇瑗使勁盯著那副畫看,硬是沒瞧出半點人的樣子,隻好幹笑著解釋:“那個......我這個人一向不太懂得賞畫,不如這樣,你把畫給我,我多看幾天,肯定能看明白!”
    “你要看甚麽?”
    不知道甚麽時候裴釗已然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在蘇瑗臉上停留了一瞬,笑著又問了一遍:“你方才說你要看明白甚麽?”
    不等蘇瑗發話,裴銘已經迫不及待地將那副“大作”呈到裴釗麵前:“皇兄皇兄,你快看我畫的畫,你能看出這是甚麽麽?”
    裴釗看了看那副畫,嘴角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很快就恢複了不動聲色的模樣:“是那天蕩秋千的情景麽?”
    “皇兄說對啦!”裴銘見連皇兄都能讀懂自己的藝術造詣,樂成一團。
    蘇瑗不敢置信地看向裴釗:“你怎麽看出來的?”再這樣下去,她也要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了!
    裴釗淡淡一笑,指著那團丁香色的線條告訴她:“蕩秋千那一日,你的衣裳正是這個顏色。”
    “就這樣?”
    “就這樣。”
    乖乖,裴釗的記性也太好了罷!蘇瑗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裴釗微微一笑,又對裴銘正色道:“這幅畫並不很差,不過也不算好,你若是想畫好,就要下功夫,記住,這世上沒有一項本事是白來的,譬如箭術,武功,哪怕是一幅畫,也要用心去學,去練,懂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