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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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瑗聽到這個消息,像是頭頂驀地炸開一個驚雷,心中又驚又怕,見雲蘿磕磕巴巴地說不清楚,隻好吩咐宮人給她備了轎輦,趕到朝陽殿去見裴釗。
    殿門前除了童和不見半個人影,蘇瑗問:“陛下在不在裏麵?”
    童和點了點頭,輕聲道:“陛下今日心情並不好,太後若是此時要見陛下,隻怕有些不妥。”
    這個時候她哪裏還顧得上甚麽妥不妥的,童和隻好給她打開了殿門,門剛開,濃烈的酒氣就彌漫開來。
    酉時已過,可朝陽殿內並未掌燈,灰蒙蒙的晦暗一片中,隱約可見窗下坐著個極為挺拔的身影,她慢慢走過去,裴釗腳下散落一地的酒壇子,手裏還握著個酒盞,見到她淡淡道:“你來做甚麽?”
    裴釗今日心情不好,難道是因為三哥麽?蘇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裴釗笑了笑,定定地看著她,問:“你來找我,是為了葉景之,還是......你三哥?”
    雖然不曉得他為何會突然提起葉景之,可聽到他主動提起三哥,蘇瑗心中一凜,隻得硬著頭皮道:“我聽說今天早上我三哥被爹爹彈劾了,是真的麽?”
    他在朝陽殿內喝了半日的酒,卻愈發覺得寒冷。他猜到她今天一定會來找他,要麽就是為葉景之求情,要麽就是為蘇琛,總之不是為他。
    雖然早就知道這樣的結局,可他心中還是十分悲愴,他麵無表情地喝完杯中的酒,聲音十分平緩:
    “蘇琛乃是禦林軍的三品將軍,卻擅離職守,滋事擾民,更有貪腐之嫌。蘇丞相大義滅親,今日早朝遞了奏折上來,自請嚴懲蘇琛。”
    這兩項罪名她怎麽也不願意相信會是三哥犯下的,急急問道:“我三哥究竟犯了什麽錯?”
    裴釗淡淡道:“你還記得在昆侖苑時那匹受驚的馬麽?那匹馬乃是最為溫順的品種,隻因馬鞍有異,做工粗劣,刺疼了馬背,那匹馬才受了驚。禦馬監負責采買的管事已然招供,他是受了蘇琛指使,暗暗調換了除禦馬之外的所有馬鞍,中飽私囊,卻不想那匹馬,還是讓朕給碰上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麵前自稱為“朕”,蘇瑗心中一陣惶恐,裴釗冷冷一笑,繼續道:“前幾日蘇琛當值,卻擅自離崗跑到外頭喝酒,更借著酒勁兒和其他羽林郎發生爭執,大打出手,混亂之中還打死了酒館中的掌櫃。倘若沒有馬鞍一事,或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如今卻是說甚麽也不能放過。”
    蘇瑗曉得裴釗最恨貪官汙吏,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三哥也會成為這樣的人,可是眼下證據確鑿,又是爹爹親自上的奏折,想必事情已是鐵定的了。
    裴釗淡淡道:“你要為你三哥求情麽?”
    她腳步一虛,差點兒摔倒在地上,幸好裴釗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她定了定神,忍住眼淚道:“我不會為我三哥求情,錯了就是錯了。我起初不過是有些不肯相信,我三哥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可是我相信你和爹爹不會騙我。”她別過頭去,不願讓裴釗看見自己眼中的淚水:“倘若你是因為我三哥的事情不高興,那我代他向你賠禮,你少喝些酒,我......我這就回去了。”
    裴釗沉默著看她含著淚一步步踉蹌著離開,眼見那抹身影就要消失在殿門外,突然開口道:“我會讓他到幽州做一名百夫長,倘若他從此改過自新,我答應你,今後一定尋個時機把他調回天京,一切如常。”
    三哥此番害了一條人命,又因貪腐使裴釗龍體受損,蘇瑗雖不懂朝政,卻也知道這樣的過錯放到哪一個人身上都是滔天大罪,裴釗願意這樣處置,已經是極大的寬恕了。她的眼淚終於“嗒”一聲掉了下來,裴釗進步並作一步走到她身邊,遲疑了片刻,還是掀起衣袖小心翼翼地為她擦幹眼淚。
    “你不要哭。”
    她點了點頭,擠出一個想必甚是難看的笑臉:“我不會哭了,你能這樣,我心裏好生感激,我隻是覺得很對不起你。”
    “你我之間,從來沒有對不對得起這一說。”裴釗像是歎了口氣:“我給他們一個機會,希望他們不要教我失望。”
    終究還是舍不得冷落她。
    裴釗想起之前的某一天,他在跟蘇瑗閑聊時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
    “你不怕我,可我怕你。”
    蘇瑗大約隻把這句話當做了玩笑,放之整個大曌,想必也不會有人相信。可他心裏很清楚,這句話是那樣真切,他是真的怕她。
    怕她生病,怕她難過,怕她像現在一樣被莫名卷入一場浩蕩的紛爭中,怕她......怕她一次又一次地讓自己看見,她是多麽喜歡葉景之,和葉景之在一起時她是多麽的歡喜。
    蘇仕他們在籌謀甚麽,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她和他一樣孤獨。為了權利,那些家人早就拋棄了她,從來沒有一個人好生想一想,倘若事情失敗了,她這個蘇家的女兒在自己的眼皮下,會過上甚麽樣的日子?
    他本來覺得沒有甚麽大不了,別人不要她,還有他,他有能力好好地保護她,可她的那顆心卻漂泊不定,他什麽都有,唯獨得不到最想要的。
    三日之後是蘇琛離開天京的日子,因蘇仕病倒在家中,他此番又是戴罪離京,故而前來相送的也隻有蘇夫人、安洳儀和兩個弟弟。
    蘇瑋和蘇珵忙著去打點人情,蘇琛給蘇夫人磕了幾個頭,苦笑道:“兒子不孝,不能在父親母親膝下盡孝,請父親母親千萬要保重身體,莫要為不孝子傷神!”
    蘇夫人抽泣道:“琛兒不要說傻話,你是娘親的孩子,娘親卻護不了你,倘若不是......”
    “母親慎言!”蘇琛沉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蘇家,兒子做甚麽都無悔。”
    城門突然打開,一輛普通的馬車慢慢走過來,馬夫掀開簾子,扶了個年輕女子下來,還是安洳儀眼尖,掃了一眼,驚叫出聲:“阿瑗?”
    蘇瑗穿著尋常女子的裙衫,飛快地跑過來,見三哥神色憔悴,那雙眼睛卻仍然炯炯有神,心中一酸。
    蘇夫人急道:“阿瑗,你是怎麽跑出來的?陛下他可知道麽?”
    “我已經同他說過了,他答應的。”蘇瑗吸了吸鼻子:“三哥,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你下次回來,就可以見到你的孩子了。”
    蘇琛含笑伸出手為蘇瑗理了理頭發:“阿瑗,三哥最對不起的就是你,三哥現在好生後悔,當初沒有教你騎馬。”
    她怕三哥難過,隻是極力忍著眼淚,笑著開口:“沒有關係的,我已經學會了。”
    押送蘇琛上路的兩個衙役收了銀錢,又見犯下如此大罪的人竟然還被封為百夫長,可見蘇家在天子心中的分量之重。他們自然不敢怠慢,上前來恭聲道:“蘇大人,時候差不多了,請大人移步。”
    蘇琛含笑對安洳儀和蘇瑗點點頭,又給蘇夫人行了禮,頭也不回地上了車。安洳儀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輛馬車,直到再也看不見,方才回頭對蘇瑗道:“你忘了嫂嫂是怎麽跟你說的麽?家裏發生甚麽事都和你無關,你又跑出來做甚麽?”
    “你嫂嫂說得很對,你乃是大曌的太後,怎可輕易拋頭露麵,瑋兒,快把你妹妹扶上車!”
    蘇瑋和蘇珵見到妹妹心裏本來很是高興,聽母親和嫂嫂驟然嚴厲下來的語氣,隻得無可奈何地將蘇瑗送上馬車,小聲叮囑道:“哥哥們如今護不了你,阿瑗自己在宮裏要小心。”
    馬車一路顛簸,蘇瑗心中亂成一團。她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爹爹特意請了夫子在府裏教他們念書,那個時候三哥最不愛書本,總想著舞槍弄棒,被爹爹罰跪好幾次也不改。鬧得最大的一次,是他出手將輔國公家文文弱弱的小公子打傷了,被爹爹關在書房裏餓肚子,她悄悄給三哥送了一盤點心,那時候,三哥曾經對她說:
    “阿瑗,光會念書有甚麽用?三哥將來要當一名威風堂堂的武官,用一身好武藝護我大曌安寧。”後來他果真成了蘇家唯一的武官,他從前那樣向往的前途,怎麽就斷送在自己手裏了呢?
    在旁人眼裏,三哥隻怕跟話本子裏那些罪大惡極的人沒甚麽兩樣,可方才見到三哥時,她突然明白,那個人永遠是疼愛她的三哥,她不管旁人怎麽看,三哥永遠都是她最親的親人。聽說幽州乃是大曌最為苦寒的地方之一,三哥到了那裏,也不知道會受什麽樣的苦。
    還有......爹爹抱病在家,病得重不重?他彈劾了自己的兒子,心中定然十分難過。三嫂嫂懷著孩子就遭遇這樣的打擊,她又該怎麽辦?
    種種事情在心中漸漸擰成一條堅韌的繩索,勒得她氣都喘不過來。長樂宮宮門打開,端娘和雲蘿十分焦急地等在門前,將蘇瑗連拉帶扶地攙進了殿內。
    裴銘早就被小黃門哄去蕩秋千了,她沒有想到葉景之竟然還在裏頭,注視她的目光中透著關切,便對葉景之勉強笑笑:“葉先生有事麽?”
    葉景之憂心忡忡地看她一眼,刻意不去提她家中爹爹事情,隻是從懷中掏出厚厚一本畫冊:“下官想太後近日或許有些煩悶,便給太後做了個解悶兒的玩意兒,請太後不要嫌棄。”
    她接過來草草翻看了一下,原來是一本話本子,裏頭的故事用楷書端端正正地謄抄好,字跡飄逸優美,想必是葉景之親自所寫,每個故事還配上插圖,十分有趣。
    在葉景之麵前她總是覺得很輕鬆,像極了和哥哥們在一起時的感覺,就算在裴釗麵前,她也不能如此自在。蘇瑗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葉先生今後若是不忙的話,就抽空過來同我和阿銘說說話,可以麽?”
    葉景之偷偷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下官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