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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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娘聞言頗有深意地看了孫妙儀一眼。她乃是大明宮內品階最高的女官,又是太後身邊親近的尚宮,素日裏即便是裴釗也未曾對她說過重話。是以孫妙儀雖然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也不敢開口說些甚麽。眼見著她被自己盯得心虛地別過頭去,端娘這才收斂了神色,含笑問蘇瑗:“太後意下如何?”
蘇瑗其實壓根就沒有甚麽心思去聽故事,更何況,講故事的那幾個人還是裴釗特意尋來給她解悶兒的。可是這樣躲躲閃閃的終究不是個辦法,況且自從上次的巫蠱一事後,她與孫妙儀已然生疏了許多。她心裏雖然不太喜歡她,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不好讓她太下不來台,隻得勉強笑道:“那就照孫婕妤說的辦吧。”
這句話說完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曉得從甚麽時候開始,她變得比以前懂事多了。很久之前那個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的蘇瑗遙遠得像是一場夢,如今夢醒了,人自然也就變了。
端娘親自下去把人帶進來,不止是阿月,其他兩個人也被叫了進來。蘇瑗從前不過見過那兩個人一兩次,隔了這麽久已經有些記不清哪個是哪個了,還是雲蘿在她耳邊小聲提醒,這個是會講趣聞神話的翠衣,那個是會講誌怪野史的春生,她才想了起來。
三個人畢恭畢敬地行了禮,端娘見蘇瑗神色懨懨,便含笑對吳月華道:“昭儀娘娘,太後今日精神不好,便請您來好生選個人來說故事罷。”
聽故事一事乃是孫妙儀率先提出,可吳月華乃是九嬪之首的昭儀,位份遠在她之上,因此端娘這番舉動並無甚不妥。孫妙儀心中不快卻又不好發泄,隻得暗中捏緊了帕子,隻聽吳月華道:“妾身愚鈍,不知太後娘娘素日裏更喜歡聽誰說故事多一些?”
話都問到她頭上來了,蘇瑗隻好打起精神道:“哀家從前聽阿月的故事多一些,你們自己做主吧,不用問哀家。”
阿月聞言心中一喜,不由得悄悄看向孫妙儀,孫妙儀衝她微微點點頭,笑道:“啊喲,原來這丫頭叫阿月?妾身早就聽說這丫頭能說會道,伶俐得不得了,不如就先聽她講,太後娘娘意下如何?”
任憑是誰都好,隻要別再來煩她。蘇瑗心裏很不耐煩,正要草草敷衍過去,端娘卻麵色微沉,緊緊地盯著孫妙儀:“敢問婕妤,奴婢方才聽您左一句右一句地誇讚這丫頭,阿月乃是太後宮裏的人,她不過一個平平無奇的宮娥,敢問婕妤是如何得知這丫頭的事情的?”
她是宮中的老人了,一番話說得不怒自威卻又咄咄逼人,阿月心中一驚,連忙低低地將頭埋下去,孫妙儀愣了愣,勉強笑道:“不過是下人說嘴時偶然聽到罷了,再說了,她乃是鄭尚宮調教出來的人,本宮誇她一句也是應該的,太後娘娘,您說是不是?”
蘇瑗胡亂地點點頭,端娘微微一笑,不再追究,看向阿月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講便是了。”
阿月的故事說得好不好,蘇瑗並不知道,她隻看見阿月的嘴唇在動,卻沒甚麽心思去聽。她依稀記得上一次阿月講的,是一個白騾破案的故事,她還記得,這個故事有許多漏洞,因此裴釗很不喜歡。
他當然不會喜歡了,因為他自己就是個極會講故事的人。
蘇瑗記得非常清楚,那時候裴釗還是皇子,剛打完仗回來就碰上了先帝的壽辰。其實那天晚上她心裏很是惶恐,因為端娘告訴她,君王過壽的那一日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要在皇後宮裏安寢,她實在不曉得,倘若先帝果真來到她宮裏,她該如何是好?
幸好宮筵結束後先帝去了別的妃嬪宮中,她覺得十分輕鬆,沿著武英殿前的石子路往下走了幾步,就遇到了裴釗。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她竟然還記得,月光下裴釗穿著親王的朝服,上頭繡著精致繁複的蟒紋,見到她隻是微微一笑:“皇後娘娘安。”
她當時進宮的時日並不很長,最不耐煩聽別人這樣叫她,可那時她和裴釗並不熟,也不好說甚麽。兩個人並肩而行,都是一言不發,她覺得氣氛委實尷尬,便率先開口道:“喂,你會講故事麽?你給我說個故事吧!”
裴釗愣了愣,突然對她笑了笑:“你想聽甚麽故事?”
沒有那聲刺耳的“皇後娘娘”,她心裏很是歡喜,因為聽雲蘿說過這位寧王殿下乃是常年帶兵征戰在外的鐵血男兒,便興致勃勃道:“那你給我講一講你打仗的故事吧。”
那樣久遠的歲月,可裴釗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回響似的。他說的是他第一次上戰場的事情,那時候他才十三歲,和她當時的年紀一樣。雖然是皇子,卻還是親自上陣浴血拚搏,被胡人的長槍所傷。
她那時候哪裏聽過這樣的故事?隻是覺得又是刺激又是恐怖,便問裴釗:“你傷到哪兒了,傷得重麽?”
裴釗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會像旁人一樣問我,那場仗有沒有打贏。”
她那時候是真的很傻:“你想要我問這個麽?我猜大約是贏了的,宮裏的人都說你是戰神嘛。不過你這麽小就受傷了,一定很疼吧。”
她記得當時裴釗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當時她並不知道嗎,那樣的目光意味著甚麽,倘若當時她再聰明一些,在懂得之後馬上抽身而退,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煎熬?
現在她終於懂得,卻已經太遲,倒還不如回到當年的懵懂無知。至少那個時候的他們,還未曾像現在這樣麵目全非,狼狽不堪。
“太後,容婕妤同您說話呢。”
端娘溫和的聲音將蘇瑗從漫長的回憶裏拉出來,她勉強定了定神,歉意地看向雲珊:“對不住,方才有些走神了,你同我說甚麽?”
雲珊擔憂地看著她:“妾身見太後沒甚麽精神,雖說禦醫已經治好了太後的病,可妾身以為所謂養病,重在一個‘養’字。還請太後保重身子,若是有甚麽想吃的,盡管吩咐妾身。”
在這個宮裏,雲珊是為數不多真心待她好的人之一,蘇瑗打起精神對她笑笑:“司膳局的手藝很好,雲蘿和端娘也一直陪著哀家,你不用擔憂。”
雲珊心中雖然不踏實,卻也不便在眾人麵前說甚麽,隻得岔開話題道:“說起雲蘿,陛下的旨意已下,妾身先要恭喜太後娘娘了。”又對雲蘿笑道:“也恭喜你。”
雲蘿受寵若驚,連忙行了個禮,孫妙儀突然道:“呀,雲蘿可是太後最親近的人,她這一走,太後身邊沒有得力的人,向來怕是不好,吳姐姐掌協理六宮之權,你說是不是?”
吳月華便對蘇瑗道:“妾身在知道旨意後已經命掖庭去挑選合適的宮娥,等太後身子大好了,就命她們來給太後請安,屆時您看上哪個,就留哪個。”
其實哪裏需要這麽麻煩?蘇瑗無精打采地想,雲蘿在她心裏就像自己的親姐妹一樣,誰也替代不了她。她走了之後自己不過是有些難過罷了,可在這個宮裏,又有誰是真的開心呢?
她正這麽想著,忽然聽到孫妙儀道:“依妾身看,掖庭選上來的人哪裏敵得過鄭尚宮親手調教的?又知根知底,又要伶俐討喜,妾身覺得方才那個說故事的丫頭就很不錯,也不知太後看不看得上她?”
方才在蘇瑗發呆時,其實三個人都上前說了故事,翠衣猶自有些疑惑,阿月卻已然歡天喜地跪在了地上:“能伺候太後娘娘,乃是奴婢幾時修來的福氣!”
端娘不動聲色,吳月華卻微微蹙眉道:“你這丫頭好生沒規矩,太後娘娘還未發話,你急甚麽?”
孫妙儀不由得狠狠瞪了阿月一眼:“姐姐說的是,方才你同另一個都講得很好,究竟是你們中的哪一個有這份福氣,還要看太後的意思。”
蘇瑗心裏覺得好生無趣,為何宮裏的人總喜歡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到別人身上?
“有端娘在就已經很好了,哀家不需要別的宮娥。”
阿月臉上浮現失望神色,小心翼翼地看了孫妙儀一眼,孫妙儀笑道:“鄭尚宮自然是萬裏挑一的女官,可妾身想著,太後平日裏若是覺得悶了,有這個丫頭在身邊陪您說說話,大約會好很多,也少了些傳召的麻煩。”
吳月華此時已經猜到她的用意,不由得冷冷一笑:“看來這個小丫頭很有福氣,能為太後娘娘解悶兒,還讓妹妹如此青睞。”
孫妙儀亦含笑道:“那也得虧這丫頭有個好名字,她同姐姐一樣,名字裏有個‘月’字,這未嚐不是一種緣分。”,又恍然大悟般看向雲蘿:“雲蘿和容妹妹一樣,名字裏帶雲,太後娘娘,您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巧合?興許這個丫頭今後,也會像雲蘿一樣得力呢!”
阿月聽孫妙儀將自己同那位高高在上的吳昭儀相比,心中自是喜不自勝,正是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小黃門的通報聲:
“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