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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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瑗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小狗,被裴釗逗得團團轉,她回過頭瞪了裴釗一眼,他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
她癟了癟嘴:“你笑甚麽啊?”
裴釗道:“我喜歡看你瞪我的樣子。”
“......”她無語地盯著裴釗:“想不到您老人家才是深藏不露的重口味!”
裴釗含笑將她從秋千上抱下來,拉著她慢慢往回走:“阿瑗,我是真的很高興。”
大約是方才蕩秋千的時間太久,蘇瑗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她明知道自己若是再這樣放縱下去,遲早有一天她果真會徹徹底底地淪陷,可是她遲遲不願放手,總是想著,下一刻,等到下一刻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掙脫。
這一等,就是很久很久。
長樂宮的庭院裏種了兩棵高大的桃樹和李樹,不曉得從什麽時候起,上頭那些好似碧玉珠子一般的小果子已經結成了紅彤彤圓滾滾的碩果,裴銘早就饞得不行,耐著性子等了好久,一直到端娘說可以吃了,這才急吼吼地命小黃門將果子打下來,挑了個最大的桃子遞給蘇瑗,自己也樂滋滋地抱著個桃子啃了起來。
這兩棵樹乃是前朝的獻帝親手所栽,至今已有數百年曆史,結出來的果子又大又甜,蘇瑗從前很喜歡吃鮮果,近日不曉得為何,卻覺得吃甚麽都味同嚼蠟。好在裴釗下了旨,家裏可以時時送一些娘親做的糕點進來,她這才略有些胃口。
裴銘見蘇瑗吃了兩口桃子就放下了,十分奇怪:“這個桃子很甜,母後不喜歡吃嗎?”
她其實很想吃一口母親做的玫瑰雪耳糕,可今日是裴銘的生辰,晚上還有筵席,倘若她那個時候甚麽也吃不下去,豈不是非常掃興?想到這裏,蘇瑗隻得勉強按耐住,對裴銘笑道:“阿銘也喜歡吃甜食,怎麽母後給你吃的糕點你不喜歡呢?”
裴銘有些不好意思:“母後的娘親做的糕點味道好奇怪,阿銘覺得有點兒苦,母後嚐不出來麽?”
蘇瑗順手去捏捏裴銘的包子臉:“那是我娘親在裏頭放了些清火的藥材,阿銘,你怎麽這麽沒有品位!”
裴銘笑嘻嘻地同她打鬧了一陣,又啃了大半個李子,蘇瑗見他又要興衝衝地去端冰碗,實在忍無可忍:“喂,小胖子,你吃這麽多東西,當心晚上肚子疼!”
她怕裴銘不肯聽話,又悄悄哄他:“你要是乖乖的,等筵席散了母後就帶你出宮去玩兒!”
“出宮!”裴銘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母後可不許反悔!”
蘇瑗連忙點頭,裴銘這才依依不舍地將碗放下,躊躇了半天,又小聲說:“可是再不吃的話冰就化了......不如這樣,母後和阿銘一起吃好不好?這樣我就不會吃多了!”
這味冰碗是端娘最拿手的小點,白玉碗中盛著切好的鮮藕、鮮菱角、蜜瓜等時鮮瓜果,又加了碎冰和蜂蜜拌勻,撒上去了芯的蓮子和雞頭米。蘇瑗從裴銘手裏接過銀匙吃了塊菱角,隻覺甜香撲鼻,沁人心脾,和裴銘你一匙我一匙地,不由得吃了半碗多。端娘這才鬆了口氣:“阿彌陀佛,娘娘近日胃口不甚好,真是急煞奴婢了。”
蘇瑗從小到大甚少有過胃口不好的時候,大約是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熱才會這樣,她心裏並未在意,任由裴銘拉著她去看自己新作的畫。
潔白的宣紙上赫然是一頭正在睡覺的老虎,蘇瑗見裴銘認認真真地在落款處寫了個“拾叁”,想了想還是笑著從懷裏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遞給他:“母後本來想晚些給你,不過你今日既然做了畫,那幹脆就先用上試試吧。”
裴銘年紀還小,不到刻章的年紀,偏偏他又很喜歡作畫,也會煞有介事地學著那些畫師的模樣提個落款,蘇瑗左思右想,幹脆送他一個印章。
裴銘歡天喜地地接過印章,在鮮紅的印泥裏使勁按了按,才小心翼翼地將印章按下,白紙上赫然出現個“銘”字,裴銘樂滋滋地誇她:“母後真是天生神力,連印章都能刻!”
那塊印章可是用封門青凍石做的,她這輩子隻怕吃幾千棵人參都補不出這樣的力氣來。蘇瑗幹笑一聲,決定不欺騙小娃娃:“那個......阿銘,你也曉得母後是個大美人兒,這美人兒嘛一般都是很嬌弱的,我也不例外,所以......”
裴銘眨巴眨巴眼睛:“所以?”
“這個印章上頭的‘銘’字是我寫的,章可是你皇兄刻的。”
裴銘先是愣了愣,隨即歡呼起來:“我就曉得母後沒有這麽大的力氣,果然皇兄才是大曌第一勇士,第一好男兒,第一......”
“不許搞差別待遇!”她毫不客氣地敲敲裴銘的頭:“你好歹也要誇一誇母後寫的這個字啊,你瞧,圓圓胖胖的,多像你!”
裴銘忙不迭地點頭,歡歡喜喜地拿著印章一通亂按,眼看著那副畫上的老虎都快變成紅色的了,蘇瑗不得不阻止他:“好啦,以後想用的機會多著呢。唔,你不是很快就要去資善堂了麽,屆時博士們肯定是要讓你做功課的啊,到時候你就不用寫名字了,隻要輕輕一按,多省事!”
雖說“裴銘”這兩個字並不很難寫,不過偷懶這種東西嘛,向來就是能多一點兒是一點兒。蘇瑗揉揉裴銘的臉,順手拿起那副畫,問:“你最近怎麽這麽喜歡畫老虎啊?”
裴銘不假思索地答道:“因為皇兄說他喜歡老虎啊。”
上次從太液池回宮後,她將那副老虎照鏡子的畫拿給裴釗看了,他當時笑道:“既然我是老虎,那你今後也要學著狠厲凶惡些。”
她問:“為甚麽?”
“我都成了老虎了,你隻好變成個母老虎來配我。”見她朝自己瞪眼,裴釗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喜歡老虎。”
想到這裏,蘇瑗的臉紅了紅,眼見著時候不早了,便牽著裴銘一同上輦,一路來到了裴銘所住的永寧宮。
因裴銘年紀尚小,這場宮筵並不甚盛大,不過因宮中人人皆知這位小皇子頗得陛下和太後寵愛,自然不敢小覷,雖是尋常宮筵,仍安排得十分周到,想到裴銘年幼,大約喜歡看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兒,故而不曾安排梨園獻舞,而是搭了台子,命伶人來表演雜耍百戲。
眾人在殿內等了一刻多裴釗才姍姍來遲,身後的童和親手捧著一張小弓,像是用犀角製成,密密匝匝地纏了一圈金線,顏色微黯,不像是新製的。
還是裴錚先認了出來,笑道:“臣弟怎麽看著,這張弓像是皇兄以前用過的?”
童和便笑道:“殿下好眼力。”又恭恭敬敬將弓捧到裴銘麵前:“恭賀小殿下壽辰。”
裴銘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兒了,伸手就要去拿那張弓,大約是弓太沉了些,他被壓得悶哼一聲,卻還是拿了起來。
裴釗笑道:“過了今日便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一味玩你很快要到資善堂習文,可也莫要忘了習武。我大曌乃是從馬背上打來的天下,你身為皇子,須擔得起文韜武略四字,明白麽?”
裴銘小小的臉龐上浮現堅毅神色:“阿銘知道了,阿銘會聽皇兄的話,將來做一個像皇兄一樣的人!”
縱然童言無忌,可殿內不少人還是變了臉色,雲珊與吳月華本同坐一席,見吳月華神色驚慌,便悄悄握一握她的手,低聲道:“姐姐怎麽了?”
吳月華並不言語,見裴釗麵色平靜,含笑在禦座上坐下,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裴錚的賀禮乃是一副十分新奇的棋盤,裴銘覺得新鮮,便幹脆坐到他身邊,兩個人頭對頭地研究開來。蘇瑗看得眼饞,也想下去瞧一瞧,卻被裴釗輕輕拉住了衣袖:“你要去哪裏?”
“我看那個棋盤很有趣,我先去瞧一瞧,若是果真好玩兒就和你一起玩兒。”
裴釗笑了笑:“棋盤可以明日再看,現下你便陪我坐一坐好麽?”
蘇瑗順從都點點頭,不再動彈,因想起午時對裴銘允諾過的事情,便小聲對裴釗道:“今日是阿銘生辰,我答應帶他出宮去轉一轉,你要去麽?”
裴釗笑著看了她一眼:“阿瑗,我似乎剛剛才好生教導了阿銘一番,教他做一個文韜武略的皇子,你現下又要帶他去玩兒,豈不是拂了我的麵子?”
蘇瑗愣了愣,不禁有些汗顏:“對不住,我差點兒都忘了,那這個。事情......”
“等筵席散了我同你們一起去。”裴釗含笑道:“我樂意被你拂麵子。”
大殿內甚是熱鬧,戲台上的伶人雙腿倒立,忽然一個翻身,從口中噴出一團火焰,引得眾人紛紛叫好。眼見周邊一片歡聲笑語,並無人注意到自己,雲珊才低聲道:“姐姐方才是怎麽了?”
吳月華這才告訴她:“小殿下對陛下說,將來要做一個像他一樣的人,這句話很是不妥。”
雲珊細細想了一刻,這才察覺出來,臉色不由得變了變:“殿下年幼,我瞧陛下的神色,大約也不會放在心上。”
吳月華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淡淡道:“你說的很對,陛下待小殿下如此不同,童言無忌,自然是我多想了。”
雲珊笑道:“我平日裏見陛下那樣嚴肅,其實很怕他,不過小殿下似乎和陛下甚是親近。姐姐,你們中原人常說的‘兄友弟恭’,大約就是陛下和小殿下這樣了吧。”
兄友弟恭?
吳月華微微一笑,隻覺得心口像是一匹絲綢,被人狠狠地劃開了一道口子,她本以為自己早就不會痛了,可那道傷口還是如此觸目驚心,逼得她不得不正視這份疼痛。
隻怕連裴釗自己都未曾察覺,他其實已經將裴銘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