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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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是因終於說出來在心中壓了很久的話,蘇瑗覺得十分輕鬆,正所謂心靜自然......自然困,她坐在回宮的馬車上,連甚麽時候睡著了都不曉得,若不是第二日裴銘來同她道別,隻怕她這一覺還要睡到午後。
    因裴銘是唯一入資善堂的皇子,又甚得裴釗青睞,故而尚宮局和掖庭早在半月前就開始著手打點他需要的東西,從換洗的袍子,到寫字用的筆墨紙硯,再到日常的杯盞,樣樣都是頂尖的。掖庭令更是和裴銘的保母一同挑選了伺候的宮娥和小黃門,可惜朝中大臣沒有誰家有適齡的小郎,不然他大約還能有個誌同道合的伴讀。
    即便準備得如此周到,蘇瑗還是對裴銘很不放心:“我聽說資善堂每日從卯時到戊時都要念書,你還記得母後教你的吧,累的時候要學會偷個懶。”
    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好生念書才是頂重要的,偷懶這種事情,一個月做上一兩次就夠了。”
    裴銘忙不迭地點頭,蘇瑗卻還是放心不下。莫說是她,就連端娘亦是如此:“其實小殿下並不需要住到資善堂,從前亦有許多皇子早出晚歸,夜夜回到自己宮裏安寢。”
    裴銘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皇兄說了,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就要吃得苦中苦,阿銘已經長大了,以後是要保護母後的,才不要學那些軟綿綿的不懂事的小娃娃!”
    唔,這番話說得忒懂事了。蘇瑗戀戀不舍地捏捏裴銘的包子臉,心中甚是欣慰:“阿銘說得很對,那在去資善堂之前,先跟母後用膳好不好啊?”
    裴銘歡呼一聲,就開始掰著手指想他今日要吃些甚麽。端娘命人去取了圍屏來,輕聲告訴他:“太後,陛下一早就命禦醫署的丞旨在殿外候著,還吩咐奴婢一定要記得請太後號脈。”
    她不過是近日胃口不太好,再加上昨夜被熱氣熏著而已,裴釗這樣委實小題大做了些。想到昨夜,她的臉紅了紅,問道:“我昨夜......”
    “噢,母後昨晚睡得好香,皇兄一路把你抱進來你都沒醒,就像一隻貪睡的大狸奴!”裴銘眨巴著眼睛看著她,得意洋洋地邀功:“母後的枕頭還是我幫你墊的呢!”
    蘇瑗:“......”
    她看著裴銘清澈得像水一樣的大眼睛,有些難以啟齒:“那個,阿銘,假如......呃,你覺得你皇兄和我......”她實在不曉得該怎麽說,可是裴銘甚是機靈,急吼吼地開口:“母後是不是想問和皇兄一樣的事情?”
    蘇瑗愣了愣:“他問你甚麽了?”
    裴銘一麵認認真真地挑去一個橘子的橘絡,一麵道:“就是昨晚啊,皇兄說他喜歡母後,想天天和母後在一起,問我高不高興。”
    蘇瑗本在喝茶,聞言差點兒被一口茶水嗆死,她慌慌張張地擦擦嘴,心驚膽戰地看著裴銘:“那阿銘,你覺得怎麽樣?”
    裴銘吞下一半橘子,理所當然道:“當然很好啊,我喜歡皇兄也喜歡母後,這樣不是很好麽?”
    蘇瑗瞅著裴銘:“你曉得你皇兄說的在一起是甚麽意思麽?”
    “我當然曉得啦!”裴銘不服氣地撅起嘴:“不就是,不就是......像那些話本子裏一樣嘛......”他湯團似的臉上突然紅了紅,隨即笑嘻嘻地看著她:“阿銘已經長大了,母後不要擔心,阿銘什麽都懂的,隻要母後開心,阿銘也開心!”
    蘇瑗心裏說不出是甚麽滋味,她從前糾結了那麽久,放在阿銘眼裏好像並不是甚麽事情,倘若連阿銘都能接受,那是不是總有一天,家裏也會......
    她之前是抱著孤注一擲的心去同裴釗說那些話的,她本來已經下了決心,今後的路定然會艱難萬分,可隻要有裴釗在,她就不怕。如今這般,倒像是有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給她點了一盞小小的燈,倒教她心裏多了幾分希冀。
    無論如何,阿銘的這番話都教她好生高興,她揉揉那張小胖臉:“阿銘,母後要謝謝你。”
    裴銘大約並沒有聽懂她這番話的意思,笑嘻嘻地喂了一瓣橘子在她嘴裏,一疊聲催促道:“母後母後,你快點兒去號脈,然後幫阿銘看一看有沒有甚麽東西漏帶了!”
    怎麽可能漏帶,隻怕還是多帶!蘇瑗任由裴銘把自己拉到外殿坐下,禦醫早就候在外頭,見到她先是顫巍巍行了個禮:“下官參見太後。”
    今日來為她號脈的乃是禦醫署醫術最為高明的丞旨宋老禦醫,雖說在許多宮廷畫本子裏,“禦醫”這個身份往往是同某位妃嬪有說不清道不明幹係的青年才俊,不過那畢竟隻是話本子。蘇瑗見到的禦醫,無一不是鶴發雞皮的老者,譬如眼前的這位宋禦醫,雖然勉強可用“仙風道骨”這四個字來形容,不過也......
    她看著宋老禦醫微微發顫的腿,連忙教端娘給他搬了把椅子:“其實哀家也沒甚麽大礙,麻煩宋禦醫跑一趟了。”
    宋老禦醫剛一坐下,聽到她這樣說又要起身行禮,她給裴銘使了個眼色,裴銘便“蹬蹬蹬”跑上去一把將他按下:“你別行禮啦,快給我母後看看!”
    宋老禦醫這才取了紅線遞給端娘,待紅線係在蘇瑗手腕上後方開始號脈,不一會兒,便對蘇瑗道:“太後的脈象並無大礙,下官聽聞太後近日茶飯不思,精神不濟,大約是今年夏日過於炎熱,下官會為太後開一些清涼調理的藥,吃上一兩副也就好了。”
    瞧,她就說沒甚麽嘛!蘇瑗得意洋洋地對端娘做了個鬼臉,見她一臉釋然地又要念“阿彌陀佛”,忍不住笑了:“端娘,人家禦醫都說今年夏天熱得很,你總這麽念,說不定把佛祖的耳朵都念得燙乎乎的,他會不會也像我一樣不想吃東西啊?”
    端娘一聽,趕緊又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這才嗔怪地看了蘇瑗一眼,轉頭對宋禦醫笑道:“多謝大人,奴婢這就命人隨大人去抓藥。”
    “尚宮客氣。”
    見宋老禦醫在小黃門的攙扶下慢騰騰地走出了殿門,蘇瑗這才對端娘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吧,唉,也不曉得你怎麽這樣擔心,我這不是很好麽?”
    端娘神色頗為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奴婢是怕......”
    蘇瑗奇道:“怕甚麽?”
    “沒甚麽。”端娘微微一笑:“太後沒事就好,奴婢去命人傳膳。”
    沒想到宋禦醫雖然走得慢,但抓藥熬藥的動作卻快得很,蘇瑗同裴銘一起用了膳,又親自送他去了資善堂,回來的時候就聞見整個大殿都是藥味兒,她吸吸鼻子,苦著臉望向端娘:“端娘,等這個藥涼一涼再喝吧。”
    端娘曉得她向來怕吃藥,便哄道:“奴婢見那張方子裏有些枇杷、川貝之物,想來這味藥並不很苦,太後還是趁熱喝下去,免得涼了以後失了藥性。”
    再加甚麽那也都是藥啊,哪兒有不苦的道理?蘇瑗癟癟嘴,還要說些甚麽,那捧著藥碗的宮娥卻先開了口:“奴婢給太後說個好聽的故事,興許太後覺得有趣,便喝得下藥了。”
    蘇瑗聞言不由得看了看那人的臉,這才認出是那個叫阿月的宮娥。上一次見她,還是孫妙儀死活要給自己塞個代替雲蘿的人的時候,仔細算來果真是很久沒有聽她說過故事了,當即便興衝衝道:“好啊,你給哀家說甚麽故事?”
    阿月說的故事倒是很有意思,也很長,蘇瑗一邊聽著一邊在心裏將算盤打得劈啪作響:這個故事說得這樣久,眼看著藥就要涼了,藥一涼她就教端娘親自去熱一熱,到那個時候她便悄悄溜出去,雖說這碗藥遲早都要喝,不過早喝總歸是不如晚喝嘛!
    不過很快她的計劃就落空了,因為阿月故事快講完的時候,裴釗就進來了。
    阿月的聲音頓了頓,繼續將故事講完,端娘衝她使了個眼色,她便低眉順眼地跟著端娘退了下去,長樂宮的院子裏多草木花卉,剛走幾步便由碩大一隻彩色蝴蝶撲騰到眼前,端娘便笑道:“瞧這東西,想方設法往人眼前躥,卻不知倘若它果真入了人眼,興許難逃一死,哪裏比得上現在這樣逍遙快活?”
    阿月本覺得那隻彩蝶甚是好看,正要伸手去捉,聽到端娘的話臉色白了白:“姑姑說得是。”
    端娘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言語,轉頭就走,阿月一人在原地佇立許久,突然狠狠用力一拂,那隻彩蝶登時被她掃到地麵上,正要扇動翅膀飛起來,下一刻卻已然被繡鞋狠狠踩上,再沒了動靜。
    ......
    大殿內靜得隻能聽見沙漏內的“簌簌”落聲,蘇瑗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裴釗,裴釗亦含笑看著她,她臉上一熱,匆匆忙忙地別過頭去。
    這個場麵,委實......尷尬了些。她此刻非常懷疑那些琉球話本子裏的情節,那些姑娘怎麽這樣豪爽,剛一坦明心意就馬上和心上人卿卿我我的,她們難道不會覺得羞赧麽?
    話本子裏頭的心思她並不曉得,不過裴釗看起來倒是一往如常。他伸手試了試藥碗,微微蹙起眉頭:“藥都快涼了,快些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