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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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釗今日的政務格外繁忙,童和素知他脾性,早早地遣散了其餘宮人,自己帶著徒弟元祿守在延和殿門前,不敢發出一絲聲響,見端娘快步朝這邊走來,便迎了上去,隻見她發絲微亂,額頭似有晶瑩的細汗,連氣都喘不勻,想必是一路疾走而來,便笑著打趣道:“你素來穩重,今日這是怎麽了,難不成是忽然轉性了?”
    端娘一麵揉著胸口一麵道:“陛下在裏麵麽,奴婢有事情要稟告陛下。”
    “陛下已經知道那點心裏頭沒有擱旁的東西,還要稟告甚麽?”童和小心地聽了聽殿裏的動靜,將端娘拉到角落,低聲道:“陛下今日忙得很,決不許任何人去打擾,連午膳都是在延和殿內草草用了些,你這個時候進去,莫不是娘娘有甚麽事麽?”
    端娘連忙點頭:“公公,此事非同小可,奴婢一個人怕拿不了主意,還請公公與奴婢一同進去向陛下稟告。”說罷便在童和耳邊耳語幾句,童和臉色大變,顫聲道:“你所言當真?”
    端娘急道:“公公,這樣重大的事情,奴婢哪裏有膽子敢胡言亂語?其實即便娘娘沒有察覺,奴婢亦略略猜到一些,隻不過是今日才格外篤定些罷了!”
    童和深吸一口氣,招手將元祿叫來囑咐幾句,對端娘道:“你隨我進去罷。”
    延和殿內安靜得隻能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窸窣聲,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裴釗雖一直低頭批著折子,卻已然聽到了動靜。待將手中的奏折合上,方抬起頭,因見是端娘前來,便問:“阿瑗怎麽了?”
    端娘小心翼翼道:“啟稟陛下,娘娘今日用膳時鳳體有恙,臉色很是不好,奴婢......”
    不等她說完,裴釗便已經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道:“禦醫到了麽?若是還未到就派人去催,童和,速去備輦。”
    他走得很快,童和見狀連忙一把抱住他的腿,顫聲道:“陛下且慢!娘娘這樣,似乎不是病了,而是......”又急急對端娘道:“快將事情說給陛下聽!”
    端娘忙道:“陛下,娘娘這樣已經有一月有餘,陛下亦是看在眼裏的,況且......況且娘娘這個月的葵水未至,奴婢求陛下穩妥起見,先莫要請宮裏的禦醫。”她咬咬牙,終於將那句不敢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陛下,依奴婢看,娘娘這樣,隻怕是......是有喜了!”
    裴釗先是一愣,隨即大步走到端娘麵前,定定地直視著她:“此話當真?”
    端娘見他臉上並沒有甚麽表情,實在捉摸不透他的心思,隻得小心答道:“陛下,奴婢隻是大膽猜測,究竟是不是,還得好生號一號脈,隻是倘若讓禦醫前來,甚是不便。”
    見裴釗若有所思,童和便上前道:“陛下,老奴倒有個法子。此番隻需為娘娘號脈,這樣的事情莫說宮裏的禦醫,隻怕隨意從民間找個大夫也使得,不管是與不是,總得先有個底。倘若娘娘果真有喜了,陛下不慎心中早有丘壑,要為娘娘尋個好身份麽?屆時再請禦醫丞前來照看身懷龍裔的皇後娘娘,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陛下以為如何?”
    裴釗眉梢一動,細細思索了一番,微微點頭道:“此事由你二人親自去辦,不得有旁人插手。”
    端娘忙與童和一起跪下答了個“是”,見裴釗負手徑直往往外走了,臉上亦看不出喜怒,心中甚是擔憂,便問童和:“公公,此事可是困擾了陛下?”
    童和十分意外:“此話怎講?”
    端娘忐忑道:“奴婢是見陛下的模樣,似乎並不怎麽高興,奴婢怕......”
    “端娘,你這個人就是太過小心,以致於到杞人憂天的地步。”童和笑道:“這些時日你一直伺候陛下,以你的頭腦難道還不懂陛下的脾性麽?他這樣分明就是高興得緊,你難道沒看見,陛下連折子都不批了,隻顧著去瞧娘娘了麽?”
    端娘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又與童和商議了半天,最終決定將童和族裏一個深通歧黃之術的本家侄兒召進宮來為蘇瑗號脈。為了穩妥起見,端娘又親自去了掖庭,教掖庭令告知宮中妃嬪蘇瑗受了寒氣,需臥床靜養,這幾日便免了她們的請安。她將事情一一處理妥當,才略微鬆了口氣。她忙活了一上午,心中又藏著事情,不知不覺出了一身汗,此時終於鬆快下來。她知曉裴釗定然已經在長樂宮,自然不便前去叨擾,便慢慢沿著石子路散心,太液池旁依舊懸著那架風箏,涼風帶著水汽撲麵而來,引來荷香淡淡。
    大殿內空無一人,一扇白玉屏風甚是顯眼,上好的羊脂白玉雕鏤精細,陽光透過窗斜斜照進來,更顯得那玉溫潤細膩。裴釗伸手去摸了摸屏風,隻覺觸手涼爽非常,屏風雕成“四合如意”的圖樣,他今日亦才察覺,自己這一生果真是如意。
    他曉得這樣的事情,倘若沒有號過脈,便誰也說不準。可是他心中到底存了許多期盼,這是他和阿瑗的孩子,是阿瑗為他生下的骨肉,他們早就已經親密無間,從此以後會和孩子一起,幸福圓滿地走完一生。想到這裏,裴釗的唇角不由得溢出一絲笑來。
    哪怕這隻是一場空歡喜,他亦樂在其中。反正他身邊已經有了阿瑗,這樣就已經很好。
    殿外遠遠地傳來隱隱約約的蟬鳴,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寢殿,果然看見她抱著絲被睡得正香,雲珊安靜地坐在一旁,見到裴釗就要起身行禮,他微微擺了擺手,示意她莫要出聲,雲珊會意地點了點頭,跟著他走出了寢殿,方輕聲道:“鄭尚宮去稟告過陛下了麽,娘娘臉色這樣不好,果真不用請個禦醫來瞧一瞧麽?”
    裴釗淡淡道:“此事朕自有主張。”
    雲珊見他臉色不似平日那般冷峻,不知為何,心中有了個甚是大膽的猜測,倘若蘇瑗在,她或許還會問一問,可此時眼前隻有裴釗,她隻得生生將疑惑咽下肚去,小心端詳著裴釗的臉色:“陛下,孫姐姐她前幾日,似乎去掖庭看了彤史,不過請陛下放心,彤史上寫著的都是妾身的名字,孫姐姐理應看不出甚麽。”
    裴釗神情甚是冷峻,對她微微點頭道:“有勞你了。”
    雲珊自幼在突厥便聽過許多關於這位陛下的事情,都說他當年帶兵攻入突厥時,是何等的殺伐果決冷酷無情,入宮後亦多少了解了一些他的脾性,見他竟然向自己說出這樣客氣而感激的話,不由得十分惶恐:“陛下言重了。”
    裴釗道:“朕已命欽天監去看了日子,不久之後就將你的品階晉為昭容,屆時孫氏若是再拿你的身份說事,你大可拿出架子來訓斥她。”
    雲珊甚是詫異,下意識地就要推脫:“妾身出身不高,又入宮不久。況且之前陛下已經為妾身晉過品階了,實在沒有一年內晉位兩次的規矩。”
    裴釗淡淡道:“你不必如此。阿瑗常跟朕提起你,很怕你被欺負。她這樣看重你,朕自然不能教她為你擔心。”
    雲珊心中一暖,深深給裴釗行了個禮:“妾身多謝陛下。”
    待雲珊走後,裴釗又走進寢殿,他小心翼翼地挑開錦帳,見蘇瑗仍舊睡得很熟,不禁微微一笑,輕手輕腳脫了外袍,悄悄躺在她身邊,將她摟在懷中,自己亦慢慢閉上了眼睛。
    蘇瑗睡著睡著隻覺得熱,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向著熱流的來源看去,見裴釗正緊緊地摟著她,睡得無知無覺。她見裴釗的大半個臂膀還露在外頭,便小心翼翼地從他懷裏鑽出來,輕輕為他蓋上了被子。
    她其實很少見過裴釗皺眉的樣子,因在自己麵前,裴釗即便再不高興,也總是和顏悅色地同自己說話,還是他現在日日到長樂宮安歇,她才發現,裴釗睡覺的時候,其實是皺著眉頭的。
    不隻是這樣,剛一開始的時候裴釗睡眠甚淺,她哪怕是輕輕咳嗽一聲,或者稍微動一動,他都會馬上醒來,有一次自己不過是想幫他掖一下被角,他便立刻坐起來,大約還沒看清自己是誰,就已經將自己的手牢牢攥在手中,低聲喝道:“誰?”
    這麽久以來,裴釗已然變了許多,至少,他能在自己身邊安安穩穩地睡一覺。蘇瑗情不自禁伸手去撫平他皺起的眉頭,隻覺得這樣的裴釗,很讓她心疼。
    不曉得過了多久,裴釗終於慢慢醒過來,一睜眼便看見蘇瑗正用手支起身子,笑眯眯地看著她,便含笑道:“阿瑗,你在看甚麽?”
    蘇瑗道:“我隻是想起那天半夜裏,你差點兒把我當刺客給抓起來,覺得很有趣。”
    裴釗想起她被他用力一攥後淤青的手腕,甚是愧疚:“是我不好。”
    “我隻是和你說笑一句,可不想聽你認錯。”她笑著吻了吻裴釗的臉頰:“看到你現在能睡個好覺,我覺得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