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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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元祿果然守在麗正門前,所來之人正是童和的侄兒童啟,在天京城內憑著一手好醫術頗有些名望,兩個人在直房內等了許久,方見童和進來,見到童啟也不多言,隻吩咐道:“隨我來。”
童啟大氣也不敢出,安靜地跟在童和身後,穿過重重宮門。但見宮門恢弘壯麗,屋簷之上的琉璃瓦金碧輝煌,甚是奪目,宏偉的宮牆高大筆直地向前蜿蜒,根本看不到盡頭。一名穿著鎧甲的將軍帶著一列士兵迎麵走來,手中寶劍雪亮而鋒利,他有些發怵,不自覺地往童和身後躲了躲,卻聽得童和與那位看起來甚是威嚴的將軍笑著寒暄道:“南宮將軍好。”
那名“南宮將軍”亦向童和打了招呼,又朝他身後看了看,童啟被這一眼嚇得幾乎流出冷汗,隻得將頭埋得更低。幸好這位將軍並不曾多說甚麽,隻對童和道:“我已經安排妥當,公公隻管帶著這位相公去便是了。”
待南宮烈帶著禦林軍走遠後,童和方笑罵道:“不爭氣的東西,你怕甚麽?”
童啟賠笑道:“侄兒未曾見過大世麵,讓叔父見笑了。”
童和道:“你現下就怕成這樣,待會兒若是見了陛下和娘娘又該如何是好?你可給我當心些,莫要做出些無禮之舉來!”
童啟聞言抖了抖,連忙點頭道:“叔父說的是,侄兒知道輕重。”因見這一路走來,除了方才遇到的一行羽林郎外再不曾見過半個人影,心中鬆快了許多,便滿臉堆笑道:“侄兒今日有幸見到大明宮,真是威風得緊。這都是叔父給侄兒臉,侄兒才有這樣的好福氣。”
童和笑道:“這算甚麽福氣,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又沉下臉來厲聲道:“你且記著,待會兒你隻需號一號脈就好,出了那扇殿門就得給我咬緊牙關,半個字都不許往外蹦,隻當這件事從未有過,明白麽?”
童啟急忙點頭,童和便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陛下是看在我伺候他多年的份上,才給了咱們童家這樣大的一份賞賜,你若是敢跟旁人泄露一丁點兒,我童家的下場,隻怕要比之前的中書令莫家還要淒慘!”
想起天京城內那樁人人膽寒的莫家慘案,童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忙起誓道:“叔父放心,侄兒回去後,便是對父母妻兒也絕不不提一個字,如有違背,便教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童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因見長樂宮的宮門已近在眼前,便提醒道:“切記切記,千萬莫要四處亂看!”
童啟向來膽小,又被童和嚇了嚇,心中更是驚懼。他將頭埋得低低的,安靜地尾隨童和一步步踏上白玉階,踩著柔軟厚實的絨毯走進殿中,他不敢抬頭,眼中隻看到絨毯上繁複炫麗的織錦繡花,卻忽聞一道極溫和的聲音道:“這位便是童家的小相公麽,你莫要害怕,抬起頭來便是。”
他依言抬起頭來,眼前正笑吟吟站著位中年婦人。童啟見她氣度沉穩,穿著一身黛紫絳絲宮裝,發間一支最普通的點翠珠釵也抵得他大半年的診費,想來應當是位貴人。當即便要跪下身去:“小人見過......”
端娘怔了怔,立刻上前將他扶起,含笑道:“小相公使不得。”
童和笑道:“他是我的侄兒,你自然當得起他這一拜。”又對童啟道:“這位乃是宮裏品階最高的鄭尚宮,你還不叫姑姑?”
童啟便恭恭敬敬行禮叫了“姑姑”,端娘微微一笑,溫和道:“公公做事向來很是妥帖,這位小相公看著又聰明得緊,奴婢便不必再多說。陛下和娘娘就在裏麵,請隨奴婢來。”
眼前一道珠簾被挽起,童啟小心翼翼地跟在兩人身後,但見殿內陳設件件皆是他從未見過的珍品,尤其是殿中那扇白玉屏風,幾乎教他移不開眼睛。他精通醫理草藥,立刻聞出殿內燃著的,乃是極為名貴的瑞龍腦,據說萬金才能換來米粒大小的一顆。端娘親自掀起眼前的重重紗幔,輕手輕腳上前去,恭聲道:“陛下,人已經到了。”
正執壺斟茶的男子點了點頭,挑開帳子將茶盞遞進去,又探進大半個身子輕聲細語說了些甚麽,方轉身淡淡道:“進來罷。”
初次得見天顏,童啟心中又是驚喜又是緊張,他小心翼翼抬頭看了一眼這位在民間頗有盛名的帝王,隻覺他甚是冷峻沉穩,教人十分緊張。他牢牢記著童和方才的教誨,連忙撲通跪下:“小人參見陛下。”裴釗並不言語,童和便道:“還不去給娘娘號脈!”
描金繡銀的錦帳長可垂地,將床榻擋得嚴嚴實實。一隻皓白纖細的纖纖玉手伸出,細膩如脂,竟與方才那扇白玉屏風殊無差異。童啟見裴釗竟然親自為床上的人挽了袖子,又從懷裏掏出一方繡有金龍的錦帕覆在那人的手腕上,便知床上這位娘娘隻怕是頗為得寵,心中更加不敢怠慢。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床邊,隻覺一股幽香撲鼻而來,這香味並非熏香或脂粉,仿佛是來自手腕上那片細膩白皙的肌膚。他不由得心神一蕩,又很快定了定心神,隔著錦帕仔細號了號脈搏,生怕出甚麽差錯,又小心把了兩三次,方長舒一口氣,滿臉堆笑道:
“小人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他一麵說著,一麵悄悄抬眼去打量裴釗的神色,見他臉上並無甚波瀾,隻是不動聲色問了一句:“她身子如何?”
童啟忙道:“回陛下,娘娘身子似乎有些虛弱,不過陛下無需擔心,小人想,隻要多用些滋補的東西,定會早日恢複元氣。”
裴釗微微點了點頭,童和便給童啟使了個眼色,命他同自己一同出去。他慢慢起身,方才注意到床榻前放著一雙小巧玲瓏的玉色繡鞋,上頭繡著兩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他一眼也不敢多看,連忙跟著童和往外走,快走出殿門時,隻聽得寢殿深處似有女子清越婉轉的輕笑聲,而陛下的聲音比之方才甚是溫和:“茶盞給我,你莫要動彈了。”
他不由得停住腳步,童和見狀便拉拉他的衣袖,將他一路帶回自己的直房中,沒好氣道:“你莫不是呆了傻了?”
他忙賠笑道:“叔父見諒,侄兒隻是想,這位娘娘定然是陛下心尖子上的寶貝,一時之間有些好奇罷了。”
童和瞪他一眼,冷冷哼了一聲:“我隻提醒你,莫要忘了自己方才發過的誓!”又命他寫了方子和種種事宜,這才命元祿將他送走,自己與端娘一同往禦醫署去了。
夏日將盡,殿裏用的冰也被端娘減了大半,蘇瑗窩在裴釗懷裏,見他半眯著眼一下一下地為自己打著扇子,便伸手推一推他:“你不用去批折子麽?”
裴釗含笑道:“我眼下有一樁頂要緊的大事,比批折子要緊多了。”
她好奇地望著他,問:“甚麽事啊?”
裴釗笑著握住她的手:“給你扇扇子。”
“......”蘇瑗有些無語:“裴釗,還好我是個這麽賢惠的姑娘,不然你很有可能會做一個昏君。”
裴釗“唔”了一聲,伸手刮刮她的鼻子,笑道:“正是,所以你須得日日陪著我,莫要讓我做昏君。”
這種情形下,做皇帝的那一位一般不都得說一句:“為了你,朕做昏君也無所畏懼”麽?可見裴釗雖然很會說情話,卻始終沒有把握住風月話本裏那種“管他合不合理,反正先奪人眼球再說”的精神。
不過說到話本子,蘇瑗也未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真的遇到了書裏的情況,一難受就有小娃娃。她撇撇嘴,不由得去摸摸自己的肚子,問了一個最最老套的問題:“裴釗,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啊?”
裴釗小心翼翼將手掌放到她的小腹上,輕聲道:“我喜歡的是你為我生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一樣高興。”
她的臉紅了紅,有些期盼地摸摸他的臉龐,憧憬著開口:“我覺得你長得很好看,不如還是生個兒子吧。你想啊,一個肉呼呼的小團子,長得和你一模一樣,不是很有趣麽?到時候你就抱著他,教阿銘給你們父子倆做一幅畫,好不好啊?”
裴釗被她說得心中一暖,慢慢用手掌摩挲著她的小腹:“可是,我也很想要一個和你長得一樣的女兒。”
唔,兒子女兒都有,正正湊成一個“好”字,似乎很是不錯。蘇瑗便豪氣萬丈地開口:“那咱們就要兒子女兒都要,以後去放紙鳶的時候,還熱鬧一些呢!”
裴釗失笑地看著她,驀然想起那一日,他不過偶然路過禦花園,就被她叫去給自己摘紙鳶。他隔著滿樹繁花看見她的側臉,卻不知道,正是因為這一眼,他以後便不會再孤身一人。
蘇瑗大約也想到了他們初見的那日,便眨眨眼睛道:“你知道我那時候看見你,想的是甚麽麽?”
他笑著搖搖頭,她便枕在她的手臂上,眉眼彎彎地笑道:“我在想,這個人長得這樣高,那就幹脆請他來幫我拿紙鳶好啦。”又期待地問:“你呢,你那時候覺得我怎樣,有沒有覺得我很好看啊?”
他小心為她拈去一根掉在臉頰上的睫毛,一本正經道:“好看是好看,不過挺傻的。”
“喂!”蘇瑗氣鼓鼓地瞪著裴釗,卻被他大笑著摟入懷裏,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溫聲道:“我比你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