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壹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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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銘樂顛顛地將小麻雀捧在手心裏仔細端詳了一番,問:“皇嫂,我可以養它麽?”
    說起養麻雀,蘇瑗倒是有些經驗。她在阿銘這個年紀的時候,五哥為了哄她開心,特意命手底下的小廝特意在庭院裏設了個小小的機關,套了一隻小麻雀給她養,她當時自然是樂不可支,每日一回房就急著喂麻雀吃東西,怕它睡得不舒服,還特意纏著乳娘絞了塊絲帕給麻雀做窩。
    正所謂世事難料,她未曾想那隻負心鳥在她的照料下養得圓圓滾滾,羽毛鋥亮,卻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拍拍翅膀就飛走了,連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可以說是非常絕情了。
    裴銘認認真真地聽完蘇瑗的這番悲慘遭遇,歪著腦袋思索了許久,還是老老實實告訴她:“可是皇嫂,我還是很想養它。”
    “可以啊。”蘇瑗笑眯眯道:“咱們救它又不是為了好玩,你要是喜歡就養著吧,不過你要答應我,若是有一天它想飛走了,你可不許哭鼻子!”
    裴銘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一摸小麻雀毛茸茸的腦袋,蘇瑗取出荷包翻了翻,連顆瓜子都找不到,便告訴裴銘:“端娘帶著人在後頭呢,你過去找他們,讓他們先把小麻雀帶回去,喂它吃點兒東西。”
    裴銘向來最聽她的話,當下便邁著小短腿“蹬蹬”跑開了,蘇瑗挺著肚子不敢一個人輕易走動,便在原地等著裴銘回來,她一轉頭便發現手邊一枝梅花開得甚好,雪白的花瓣圍著嫩黃的花蕊,十分清麗,她試著伸手去掰了一下,那花枝卻紋絲不動。
    這下好了,她終於徹徹底底變成話本子裏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每日隻知對花落淚對月歎息的姑娘了!蘇瑗撇了撇嘴,決定等小胖子裴銘回來後再攛掇他去為自己摘,她正這麽想著,密密匝匝的梅枝後麵卻隱隱傳來了女子說話的聲音:
    “你一向是個好吹牛的人,這話我可不信!”
    “你這話說得可不對,你即便不信我,難道還信不過我弟弟麽?他可是在禦前伺候,這消息便是他私底下悄悄告訴我的!”
    蘇瑗一聽便想,大約是在園子裏修建枝葉的宮娥一邊幹活一邊閑聊,而且聊的大約還是各種八卦。唔,站在香氣襲人的梅花叢裏說八卦,仔細想想還挺愜意。她心裏並未在意,因遠遠看見端娘急匆匆往那頭走過來,正要衝她揮一揮手,不妨那花叢中的宮娥又神秘道:
    “咱們不過是個看園子的宮娥,這些事情哪裏輪得到咱們多嘴,我不過是當做個話頭說與你解解悶。”
    另一人便道:“乖乖,倘若真如你所說,蘇相捅出這麽大簍子來,那陛下會怎麽處置他?”
    聽到“蘇相”二字,蘇瑗心裏登時“咯噔”一聲,端娘本是看裴銘還在一疊聲同小黃門交代著事情,心裏放心不下,這才連忙趕過來看看,哪不防剛走過來,便見蘇瑗神色不定,倒像是受了甚麽驚嚇一般,連忙上前扶住她,問:“娘娘這是怎麽了?”
    蘇瑗連忙對端娘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可那兩名宮娥甚是乖覺,聽到動靜便從花枝中鑽出來。她們從未見過蘇瑗,可如今宮中懷有龍裔的也就隻有未來的皇後娘娘,兩人嚇得幾乎魂飛魄散,連忙“撲通”一聲跪下道:“奴婢失禮,不知娘娘來此,求娘娘原宥!”
    蘇瑗極力定住心神,吩咐那兩人起來,方問:“你們方才在說甚麽?”
    後宮議論朝事乃是大罪,更何況這兩人不過是最低微的雜役宮娥,兩人對視一眼,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回娘娘的話,奴婢......”
    端娘雖不知眼下是何種情況,但見這兩名小宮娥神色驚慌,又吞吞吐吐不敢回答,便沉下臉來嗬斥道:“疏影園的掌事沒有教好你們規矩麽?娘娘問你們話,竟敢吞吞吐吐百般推諉,莫不是要我將你們送到掖庭去,好生管教一番?”
    那兩人嚇得更厲害,因見眼前這位皇後娘娘看上去甚是和氣,且她與蘇家又無甚瓜葛,估摸著亦不會有甚麽大事,隻得硬著頭皮道:“回娘娘,奴婢們方才鬥膽,議論了幾句......蘇相的事情。”
    此言一出,蘇瑗倒還沒有甚麽反應,端娘卻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扶住蘇瑗,厲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身為後宮宮娥,竟然敢私底下妄議朝事?我這就命你們的掌事過來,看看他素日裏是如何管教手下人的!”
    那兩名宮娥嚇得腿一軟,幾乎癱在地上,端娘不再理會她們,隻對蘇瑗低聲道:“娘娘,這兩個丫頭不懂事,娘娘不要生氣。午膳的時辰快到了,奴婢伺候娘娘回朝陽殿罷。”
    蘇瑗一反常態地甩開了端娘的手,隻定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宮娥:“你繼續說,蘇相怎麽了?”
    那小宮娥早就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見蘇瑗一直在追問,倒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道:“回娘娘,奴婢的弟弟在童公公手下當差,平日裏多少也長了些見識,昨夜他來看望奴婢,閑聊的時候無意中說起......”她避開端娘嚴厲的注視,眼淚汪汪地看著蘇瑗:
    “德王此番謀反,蘇相替他說了不少好話,似乎......似乎還將先帝的甚麽信物搬出來力保德王,可是如今德王已經被關押在羈候所,奴婢的弟弟說......說他聽到很多大人都在議論,說是蘇相站錯了隊,隻怕是......”
    “住口!”端娘厲聲嗬止了小宮娥的說辭,心中甚是不安,因見蘇瑗臉上半分血色也無,便沉著臉吩咐道:“還不快去園子外麵讓他們把轎輦送進來!”
    “不必了。”她隻覺渾渾噩噩,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在這裏站了半天,身子都僵了,走一走也好。”
    蘇瑗的聲音輕的好似一縷微風,讓端娘無由來地生出些惶恐來,她連忙牢牢扶住蘇瑗,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安慰道:“娘娘別怕,這些奴才說話向來不分輕重,十句話裏倒有八九句是假話。況且陛下那樣愛重娘娘,即便......”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即便蘇大人有何處做得不妥當,陛下也會網開一麵的。”
    懷裏的暖爐套著織錦罩子,甚是柔軟溫暖,與冬日裏的氣候交織在一起,倒像是一陣怪異的風,讓人一時燥熱難忍,一時又寒冷刺骨,好生難受。蘇瑗隻覺一顆心沉到了極點,根本聽不清端娘在說些甚麽,即便聽清了,也沒有絲毫用處。
    不知為何,在聽到那些話的一瞬間,她幾乎是本能般地相信了,蘇家與裴釗之間始終隔著一道鴻溝,力保裴鈺......這實在是太像爹爹的作風,此前她的兩個哥哥做出了那麽多的錯事,裴釗為了她,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讓步了。如今爹爹身為丞相,卻對裴鈺那樣的亂臣賊子如此袒護,更不惜拿出先帝來壓製他,這樣的事情連她都覺得委實過分,裴釗身為皇帝,受萬民朝拜百官敬仰,又如何能輕易放過給人留下話柄?
    她這樣喜歡裴釗,怎麽能讓他為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妥協和退讓?
    端娘見她半晌不說話,臉色已經白如金紙,心中甚是著急,但又不敢表露半分,好容易扶著她走到宮人們等待的地方,便趕緊向手下的人使了個眼色。
    裴銘正笑嘻嘻地喂小麻雀吃著點心渣子,見蘇瑗過來了才恍然大悟般地拍一拍腦袋:“皇嫂對不起,是阿銘不好,阿銘光顧著喂小麻雀吃東西了,差點兒把皇嫂忘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湊上去踮起腳拉蘇瑗的手,剛一碰到她的手指就嚇了一跳:“皇嫂的手好涼啊,你是不是很冷?阿銘給你捂一捂好不好!”當下便將蘇瑗的手放到脖頸,用胖乎乎的下巴緊緊夾住給她捂著,可過了半天也不見那手暖和起來,即便是小孩子,也看得出蘇瑗的不對勁,裴銘心裏著急,連說話都帶了哭腔:
    “皇嫂你怎麽了?你跟阿銘說說話啊?!”
    小娃娃童稚的聲音終於將她的神誌稍稍拉回來一些,蘇瑗對裴銘勉強笑笑,見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便安慰道:“我沒有事,隻是有些累了,咱們回去吧。”
    回到朝陽殿時,午膳已經擺好,裴釗不知是何時起身的,正坐在桌邊安靜地等著他們,站在一旁的童和與端娘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擔憂。蘇瑗反而笑了笑,拉著裴銘坐下,先給他挾了一筷子菜,方對裴釗笑道:
    “我看你睡得很香,阿銘又一直鬧著要去走走,所以就先起來了,本來想給你摘枝梅花回來,卻又忘記了,好在阿銘摘了一大捧,待用了午膳給你看看好不好?”